这封书信落笔写的日子是七月廿九,他书房的黄历已经撕到了十月廿二。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把信笺捏皱巴了。
陆隽有些不安。
……
一夜风雨,刺骨的凉。
虞雪怜收到淮阳郡主的帖子,邀她去画舫围炉煮茶,赏湖闲谈。
淮阳郡主跟梁德海成亲有三个月了,饶是郡主瞧梁德海不顺眼,当下拜了天地,即是新婚夫妻,出门在外,总不能灭夫君的威风。
这画舫是梁德海斥金买的,船身至船尾足有十尺。
“怜娘,这船上现在就剩你一人是女娘。”淮阳郡主翘着手指,拎茶盖晃了晃,笑说,“你看,我之前还能跟你站在同一阵营,可现在不能了,我竟也是夫人了。”
虞雪怜不介意淮阳郡主打趣她,她道:“寺庙的方丈说,我的婚事要晚一些,不能急。”
淮阳郡主嫣然问道:“怜娘不急着嫁人,心里是已装着郎君了”
虞雪怜笑道:“淮阳郡主怎么单审我一人莫要冷落了别的娘子。”
此言一出,坐她旁边的娘子说:“怜娘拿我们当靶子可不好,淮阳郡主审你,并无道理,谁让这艘船上,唯独你一人是女娘呢。”
淮阳郡主她们痴痴地笑着。
“行了,咱们要让让怜娘,不说她的玩笑。”
“那说些什么”
“你们成亲那夜,叫夫君看避火图了么这避火图怎的不让他们郎君成亲前看一看,咱们倒是学会那图上的东西了,可我夫君蠢笨,半宿才办成,给我气得够呛。”
嫁为人妇,女娘梳的发髻要换,着装要变,闺房的密事也转为房事之乐。
听得虞雪怜脸红耳热。
“啊呀――”淮阳郡主敲了一下桌案,道,“你们忘了怜娘在这儿吗,收敛点,不要说羞人的事。”
虞雪怜坐不住了,她找借口说要出去透透气。
她站在画舫上,看着湖水对岸。这一片湖在金陵城外,岸边的不远处,有一排排的草舍人家。
虞雪怜思量一番,陆隽应该快回金陵了。
下了画舫,虞雪怜跟淮阳郡主她们道别。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马夫忽然勒紧缰绳,长吁了一声。
“娘子,是陆大人。”
虞雪怜掀起车帘,探头去看,只见陆隽骑着马,穿一身月白锦袍,眉目在与她对视后才渐渐舒展。
“陆大人”虞雪怜讶异地问,“你独自一人回来的吗是有急事”
陆隽选了一匹良驹,它温顺的提起蹄子,走近马车。
“新县令上任的当天,陆某启程回的金陵。”
“那郑管家和观言他们呢”
陆隽说:“他们坐马车,要过些时日回来。”
虞雪怜若有所思,陆隽既独自回来,想来是有急事。
她再看向他,觑见陆隽的眼窝泛青,明显是夜里没歇息好。
“虞姑娘带护身符了吗”陆隽问。
虞雪怜低下眼帘,取出荷包里装的护身符,道:“我一直带着。”
那天在崇福寺,陆隽把护身符送给她,他说这是向方丈求的。
若细致地看,跟母亲和嫂嫂求的确实不太一样。陆隽为她求的护身符,即使他不叮嘱,她也会贴身带着。
陆隽见护身符在虞雪怜的掌心放着,他随之觉得安稳了。
仅这一瞬,他宁愿相信世间有神佛,若有神佛,这枚护身符便有灵性,可护得穗穗的平安。
纵使这护身符是无用的废纸。
他亦可做得她的护身符,护她周全。
虞雪怜迟钝地问:“陆大人怎知我在这里”
陆隽说:“陆某来办急事。”
“是何事”
“回来娶虞姑娘。”
虞雪怜惊诧陆隽的措辞如此直白。
但她又欢喜,她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何模样,只知道她在笑,就因陆隽的这一句话。
第93章 成婚
风吹散云团,湛蓝的天,明晃晃的,让人只得眯着眼。
陆隽跟马车下了山坡,虞雪怜把车帘卷起,问他在路上赶了多少时日。
从苍梧郡骑马至金陵,陆隽用了一个半月,是要比坐马车快一些。
若非怕把马累着伤着,他夜里也不会停歇。
刚进金陵城,陆隽便去了镇国将军府,丁管家瞧见他,以为犯了老花眼,愣在府门前好一会儿。
直到陆隽问他,虞姑娘去了何处,丁管家才回神。
一切尘埃落定,陆隽送虞雪怜到镇国将军府,随即去见虞牧。
虞牧惊讶陆隽独自回了金陵,毕竟在他眼里,陆隽办事稳重,跟莽撞的毛头小子不一样。
陆隽向虞牧说起苍梧郡的见闻,虞牧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思忖着,得此人做女婿,是叫人安心。
踏实,肩膀挑得起重担。
虽然虞牧至今没弄明白陆隽是怎么对女儿生情的,但转念一想,婚事有时来得就是难以捉摸。
陆隽既回来了,该再去找先生算一算婚事的日子。
先前虞雪怜和陆隽交换庚帖,可圣上调任的旨意下来,要走的流程就停滞着。
因陆隽双亲不在,虞鸿则常把陆隽叫到府邸商量。
久而久之,陆隽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府邸的丫鬟婆子一见他,亲切地上前道一声姑爷。
虞鸿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仲夏,五月十二。
又入孟冬,陆府墙角的蟹爪兰开花了,小厮坐在板凳上,浣洗着衣袍。
房内,虞雪怜脱了斗篷,把它搭在木架。
“陆大人,我送你的手膏,涂了吗”虞雪怜走到书案旁,俯身看陆隽执笔的手。
她今日来陆府送鲫鱼和山药糕,左右不过是找个借口见陆隽。
陆隽到她府上,其实鲜少有机会见她。爹爹要找他商议婚事,一谈便是两个时辰,接着或是用膳,或是不作停留就要走。
唯有她到陆府,方能多说两句话。
陆隽放下毛笔,手伸在虞雪怜面前,道:“请虞姑娘检查。”
虞雪怜听陆隽语气严肃,轻笑道:“若是成婚了,陆大人也要如此待我吗”
待她如高他一级的官大人似的,她问什么,他都正经地回答她。
陆隽抿唇,问:“虞姑娘不想如此”
虞雪怜摇头,说:“陆大人这般很好,我喜欢。”
愈是见惯他克己复礼,严谨的对待任何事,愈衬得他的荒唐、逾越、放纵,甚是难能可贵。
陆隽收起案上的竹简,在这方面,他猜不透虞雪怜的喜好。
“陆大人,忙完了吗”虞雪怜绕过书案,拉近了和陆隽的距离,她的手放在陆隽的座椅上。
陆隽眉心突跳,他侧目看向她。
她脱去斗篷,里边仅是一件单薄的齐腰襦裙。
他牵起她的手,很凉。
“冷吗”
“不冷。”
“你在说谎。”
虞雪怜一时说不出话,心虚地躲避他的眼神。
半晌,她解释道:“那件斗篷在房里穿着不舒服。”
“明日换厚一些的襦裙。”陆隽离座,横抱起她,将她放在书案边。
概因陆隽方才在书案上写字,案边是温热的。
“陆大人要做什么”虞雪怜抬头问陆隽,他站在案前,却让她坐在这上面……
书案明明是他用来写字读书的。
“让虞姑娘检查陆某涂抹手膏的功效。”
陆隽的手指先是触摸着她的脸颊,而后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虞雪怜扶着他胳膊,身上的凉意全然消失。
她的目光几乎无处安放,原来陆隽所说的检查,便是这样吗
虞雪怜啼笑皆非,是她天真了。过往种种,她该知道,陆隽的言语正经,但手里的动作却总是与之相反。
一边说逾越,一边拿着她的罗袜和亵衣,去洗干净。
一边表情严肃,一边用手触碰着她的身子,不问她就亲吻。
虞雪怜颤栗一下,陆隽的指腹委实变得光滑。
他的手指滑向她的脖颈。
虞雪怜不甘示弱,仰头去吻他。
她和陆隽对这件事不那么陌生了。
他若去镇国将军府,她也能趁此抓住一两次机会,和他见面。
临走时,她会吻他的脸。
至于在陆府,更可肆无忌惮地亲吻。
她只需看陆隽的眼神,便知他的吻何时到来。数不清她有几次喘不过气来,她与陆隽共处时,周围好似燃起大火,致使他们聚在一起避火。
书房是一处,陆隽的厢房也是一处。
虞雪怜很佩服陆隽的耐力。
上回她在他厢房,她险些要和陆隽去榻上了,可他还是老实地把她的襦裙整理好,便送她出府。
“穗穗。”陆隽唤道,“冷吗”
虞雪怜却是不回答,揪住他的衣领,在他的侧颈留下牙印。
苍梧郡当地官员给圣上写了一份奏疏,道明陆隽在苍梧郡兢兢业业,很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且杨阁老赏识陆隽,尽管他不在圣上跟前说,但冯璞玉在圣上耳边日日禀报着陆隽和内阁的牵扯。
景元帝权衡再三,让陆隽去了户部,担任郎中一职。
陆隽行年二十七岁,官居五品,放眼朝廷,和他履历相似的寥寥无几。
饶是有人眼红他平步青云,可没人说他德不配位。
开春后,陆府忙活着去给镇国将军府送聘礼。
圣上对陆隽的婚事没说什么,只笑着向他道喜。
虞雪怜和陈瑾应接不暇。
她要试嫁衣,母亲要备聘礼,府邸的丫鬟也劳碌地晕头转向。
到了成婚的这一日,迎亲的时辰是先生定的。虞雪怜四更天便起来梳妆,她穿上嫁衣,头戴凤冠,对着铜镜看了许久。
她将要嫁给陆隽了。
房里挤满兰园的丫鬟,陈瑾搂着虞雪怜抽泣。
虞雪怜亦热泪盈眶,抱着母亲凝噎地说体己话。
迎娶的花轿来了,府外鞭炮锣鼓声齐鸣。
陈瑾捏着帕子抹泪,破涕而笑:“母亲今日是高兴的紧,我盼穗穗嫁个好郎君的心愿实现了,才忍不住掉泪。”
她认识的那几个夫人,得知陆隽要做她女婿时,别提有多目瞪口呆。
陆隽无疑是好郎君。
夫人们笑着埋怨她,说她平日藏着掖着,是不是害怕她们把她的女婿抢走去。
虞雪怜替母亲轻轻擦拭着眼尾,道:“母亲的妆哭花了。”
陈瑾笑女儿也哭成泪人,拉着她回妆台,亲手给她描眉,涂唇脂。
陆隽是朝廷命官,办婚事的规矩繁琐冗长。
吉时不可耽搁,陆隽做完最后一步,总算接虞雪怜上了花轿。
虞鸿同陈瑾跟着去陆府,坐高堂,受着女儿女婿的跪拜。
在府邸观礼的大半是陆隽的同僚,江丰茂和内阁的几个大臣也来喝喜酒,恭贺陆隽良缘夙缔。
郑管家为给陆隽的婚事办风光,花了许多银两来装饰正厅,买丫鬟婆子。
虞雪怜手持团扇,由嬷嬷牵着去新房。
她对陆府的布局再熟悉不过,只觉没走两步就到了。
金盏陪她在新房坐着。
“娘子,这桌上摆的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金盏笑道,“陆大人安排的真是体贴。”
桌案除去必有的桂圆红枣,其余的瓷碟盛着荷花酥,栗粉糕和八宝油糍。
虞雪怜原本想留着肚子,跟陆隽一块儿吃。
但从四更天到这会儿,她肚子空落落的,又瞧见自己爱吃的糕点,便不想别的,逐一拿着品尝。
金盏给她倒了一壶茶。
虞雪怜胃口竟出奇的好,吃下三五个荷花酥,两个栗粉糕,又饮几杯茶解腻。
“娘子,不能喝了。”金盏提着茶壶一晃,说,“这茶被娘子喝空了,娘子可记得嬷嬷说的娘子……娘子今夜要和陆大人成周公之礼,喝太多的茶水,不好。”
虞雪怜笑道:“嬷嬷说的不一定准,周公之礼跟喝水有何关系”
金盏被她问的难住了,这话是嬷嬷在娘子婚前叮嘱的。若细致地想,喝水跟周公之礼,应当没有什么关系罢
“那奴婢继续给娘子添茶。”
虞雪怜拦下她,说:“我肚腹吃撑了,不用添茶。”
饱腹感袭来,虞雪怜的眼皮沉甸甸的,她倚着软枕,半梦半醒的。
陆隽那边,他在正厅向宾客敬喜酒,尽到该有的礼数。
仲夏夜,星月相伴。
在房门前守着的嬷嬷见陆隽过来,喜庆的圆脸堆笑,迎着他进新房。
虞雪怜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去找团扇。
金盏出了厢房,合上房门。
陆隽缓步走到床榻,他嗓音温润,问道:“在找什么”
“找团扇。”
虞雪怜余光瞥着陆隽的绯红婚服,手不自在地在床榻摸索。
陆隽坐下,低笑道:“白天用团扇遮面,到了夜里,也要遮面吗”
虞雪怜停下动作,凤冠摇摇欲坠。
她咬唇说道:“陆大人取笑我。”
“穗穗。”
陆隽饮了不到五杯的酒水,因有岳丈撑场,酒水自然都去了虞鸿那里。
他的面容看着未有丝毫醉意,俊朗的眉眼凝睇着虞雪怜。
陆隽问:“穗穗,不改口吗”
虞雪怜支吾道:“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陆隽长臂一抬,堵住她的路。
“我不渴。”
虞雪怜挣扎地坐回去,屏声静气地看向陆隽。
良久,她柔声唤道:“夫君。”
陆隽给她摘掉凤冠,慢条斯理地解开她腰间的系带。
虞雪怜又是一顿,她直视着陆隽,他的眼神不像是要亲吻。
系带掉了,她的嫁衣松散了些许。
陆隽没有要停的意思,女子的衣裳和男人的不同,他的手迟缓地褪去她的嫁衣,里衣,到后边,只剩下一件亵衣。
他把她抱在腿上,双手揽着她的后腰。
虞雪怜蓦然不紧张了,她反而很想知晓,陆隽若是不看避火图,可知道往下要如何做。
第94章 灯盏
虞雪怜和陆隽共处一室时,说不了几句话就缠在一团,但维持的不久。
她与他一日不成婚,陆隽便不会往深处去。
然月下花烛夜,婚事已成。厢房门紧闭,夫妻间做什么都名正言顺。
虞雪怜捧起陆隽的脸,道:“我有一事要问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