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要守岁,观言他们吃了饭就去耳房猜拳吃酒,陆隽则离座回厢房。
各条街巷的鞭炮炸响。
兰园。
虞雪怜用过团圆饭,在老太太的房里热闹了一会儿。
今年有褚兰在,老太太见着孙媳,精神气又回到刚来金陵那阵子,说到疲困才肯听虞鸿的话,去榻上歇息。
虞雪怜在厢房听金盏和良儿扯笑话,觉得有趣的,便也禁不住笑。
金盏打起帘子,倒了一杯温热的梅子酒,送到虞雪怜的手里,“娘子,喝这个暖暖身子。”
“过子时了吗”虞雪怜问。
她困得睁不开眼了。
“娘子,还早着呢。”金盏笑说,“奴婢和良儿前几日出去买年画,听那掌柜的口音像是岭南人,就随口问了问,原来掌柜的夫人是琼州的,他们这些年天南海北的跑着做生意,岭南的几个州县,他们摸的很熟悉,口音就被带偏了。”
“琼州和交州,挨得近吗”
“奴婢问了那掌柜,这两个州挨得不远,坐马车只要一天。”
虞雪怜脱了外袍,金盏伺候她宽衣,手和嘴都不闲着,“奴婢想着娘子要给陆大人备衣物,问了掌柜,他说初到交州八成要水土不服,需得些日子适应。”
良儿接话道:“娘子,金盏带着奴婢把金陵城的商铺贩子全问了一遍,可算找着这么一家去过交州的掌柜。”
金盏吞吞吐吐地说:“奴婢是为娘子分忧。”
虞雪怜笑道:“方才我还在想,怎么那般巧,去买一张年画就碰着岭南人了。”
“娘子……”金盏嘀咕道,“娘子是在夸奴婢吗”
虞雪怜回头,烛光把她的身影照在屏风上,她牵起金盏的手,莞尔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她没出过金陵,不了解金陵以外的州县。
唯有在金陵做生意的商贾或百姓,是从别的州县来的。
金盏打听到的情况,起码让她心里有了底。
到了初四这天,虞雪怜去陆府送包袱。
陆隽此行怕是要在交州过夏,她给陆隽备了五件替换穿的短衫。掌柜的说交州阴雨不断,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见太阳,洗的衣物很难晒干。
“陆大人,这是祛湿的药包,那一罐装着清热祛火的茶叶。”
虞雪怜把吃的喝的放进木箱。
陆隽俯身,道:“我来收拾,你去坐着。”
他的语气容不得人拒绝。
虞雪怜点点头,其实陆隽的行李收拾的东西不少,也不缺旁的。
但这一别,要隔一个春秋,何况他要在交州久住。
送他衣物是借口而已。
“爹爹说,待陆大人从交州回来,再定婚期。”
陆隽应道:“抵达交州的那日,我会给虞姑娘写信。”
虞雪怜说道:“陆大人,你在交州若是水土不服,记得把药包拿出来,让观言给你熬一碗喝。”
陆隽做事不拖沓,包袱和木箱整齐的放在桌案上。
观言他们在耳房收拾被褥,去交州有府邸住,他们不用带多余的东西,但被褥这种贴身用的,还是带自个儿的睡着舒服。
陆隽落座,临行前,他要珍惜现在的共处。
虞雪怜和他对视,却都不开口言语。
最终,她败下阵来,陆隽的眼神一点也不冷了,灼热的让她下意识的要躲。
虞雪怜鬼使神差地问:“陆大人,你会不会想我”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她问得过于直白。
然陆隽说:“陆某会想。”他停顿下来,唤道,“穗穗。”
虞雪怜滞住,说:“我也会想陆大人。”
初五,陆隽动身去交州,高乘远骑马来送了他一程。
“陆兄,为了教坊司,你说这值不值得”高乘远对着车窗,说,“若不是因杨阁老,你怎会被调到交州,他把功揽在内阁的头上,你倒是白忙活一场。”
高乘远越说越不服气。
陆隽让观言把马车停在路边。
“高大人。”陆隽素来不愿用值得一词来衡量此事该不该做,可高乘远既问他,他便答复,“这值得在下去做。”
高乘远无言看着陆隽,而后扔给陆隽一个酒囊,道,“我送陆兄的践行酒。”
金陵到交州路途遥远,除去过年休沐的日子,陆隽抵达交州,已是三月上旬。
县令衙门的官差为陆隽接风洗尘,要摆八桌酒席,被陆隽拒了。
当地百姓听说新上任的县令大人是状元郎,稀奇的不得了,他们这儿总让人嫌弃是蛮夷之地,当官的都不爱来。
这回竟来了一个状元郎。
他们猜测,状元郎许是犯错了,被圣上派到这里当官。
自陆隽到交州苍梧郡,没过两天,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下雨。
“主子,奴才刚洗出来衣袍要晾,这交州的老天爷又不高兴了!”观言痛苦地抱怨,“奴才快没衣袍穿了,难怪他们这里的布庄生意好,天天下雨,晾不干衣袍,肯定要多做点替换穿。”
他们和主子在苍梧郡住了一个月,仍旧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
膳食倒是喜欢,煮的汤羹味道鲜美,观言可以一口气连喝三碗。
陆隽在案上写信。
他道:“你问郑管家要些月钱,明日去布庄做两件长衫。”
观言憨厚地笑道:“奴才,奴才要不也给主子做两件”
“不用。”陆隽侧目,潮湿的水滴渗在墙壁,窗外灰蒙蒙的。
“虞姑娘给我备了衣物。”
“瞧奴才这记性,忘了虞娘子送的有短衫。”
陆隽写了四页信笺,交州离金陵太远,书信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月,是以,他写了很多话。
有交州的气候,苍梧郡百姓的淳朴,衙门事务的繁琐。
层出不穷的膳食,下不完的雨,还有他对她的思念。
……
天色晴朗,兰园的小丫鬟在逗狸猫。
虞雪怜拆开信封,见满面的字迹有些淡了。
她坐在窗台前,明亮的天光映在信笺上。
陆隽说,他在写信时,苍梧郡在下雨,厢房被湿意裹挟。
透过这一页,虞雪怜仿佛触摸到那一股湿润的感觉。
虞雪怜提笔给陆隽写回信。
母亲和爹爹找了先生在看日子,可是圣上不召陆隽回金陵,这婚事只能往后推。
圣上在过年后贬黜了户部的几个大臣,说要整顿朝堂。
尚书大人成了瑞王殿下的讲师,高乘远被调到礼部,以及,内阁写了一封弹劾冯璞玉司礼监掌印一职的奏折。
近乎隔两天就有大臣倒台,圣上再提拔新的官员,顶替缺的位置。
陆隽不在金陵,朝堂发生的变故,他无从知晓,虞雪怜便写了这些。
她在开头添了一句: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虞雪怜盯着信笺,心中又起一念头,她把掉落在妆台的发丝,装进信封。
发丝亦是情丝,陆隽若看到,会明白她的意思。
第90章 滋味
陆隽初上任,先是要解决县衙里堆积的案子,督促征收赋税,约莫有两个月的光景,事事渐入佳境。
南街街巷一角的青砖瓦房,穿大襟衫裤的阿婆在河边洗完衣裳,抱着木盆往家里走。
“县令老爷,回来吃饭呐”阿婆的眼力很好,一瞅见穿官袍的男人,隔老远也要打招呼。
“是。阿婆吃过饭了吗”陆隽遇着街巷百姓,虽面无表情,但有问必答。
陆隽的府邸在南街,离衙门近,用不着坐轿子。
阿婆弯眉笑道:“日中都过了,自是吃完饭了。老爷要忙衙门的事,回来得晚,快些去吃饭罢。”
她和家里老伴一致跟街坊说这县令大人的好,见了老百姓不摆谱,整天泡在衙门,为民解难。
陆隽颔首,刚抬脚要走,那阿婆又一转弯,叫住他。
“老爷,我有件事想问问你。”阿婆神秘莫测地迈步走到陆隽身前,悄声道:“老爷来苍梧郡的日子不短了,怎么不见老爷的娘子出门”
县衙老爷说来是她们的邻居,住着那么大的府邸,却从来看不到他的娘子露头。
老爷年纪不小,胜在模样生得俊朗,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娶娘子。
陆隽如实说道:“她在金陵,府邸只我和几个家仆住着。”
“老爷的娘子在金陵城啊”阿婆的脸上顿时无光。
若老爷的家眷不跟着住在苍梧郡,这明摆着,老爷迟早要离开交州。
陆隽应了一声是。
阿婆叹了一口气,道:“叨扰老爷了。”
言毕,阿婆让开路,腿脚麻利地回家了。
今日天热,郑管家坐在树下乘凉,跟观言饮着凉茶。
他二人看陆隽回府,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
郑管家手摇蒲扇,笑说:“老爷,饭菜放在你厢房了,这会儿吃正可口。”
老爷适应的快,如今他们也跟着适应了苍梧郡的气候。
陆隽的厢房不过走几步就到。
食案放有一碗鱼汤,一盘糯米鸡,两碟虾饺。
府邸请的是苍梧郡当地的庖厨,陆隽不挑食,但倒合了郑管家跟观言的口味,两人肉眼可见的变圆润。
因习惯换衣后再用饭,陆隽径直往屏风那处走。
然不等他宽衣解带,入眼便是女子躺在榻边熟睡的样子。
陆隽的手僵住,他看向窗外,光芒明媚。
不是在做梦。
女子的鬓发被汗浸湿,她胳膊枕着脑袋,看起来很是疲惫,即使有人进来,也察觉不到。
陆隽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他就这么站着,过去半盏茶的工夫,女子翻了翻身,踢掉被褥。
厢房通风,热气蒸人。
虞雪怜扯着襦裙,在床榻左右翻身。她连着坐马车赶了将近一个多月的路,今日清早刚到的苍梧郡。
她毫不停歇地带着金盏,去问县令大人的住处。
一路打听,寻至南街,两个阿婆热情地给她指了方向。
郑管家和观言见她出现在府门前,惊喜交加,请她到正厅坐着歇息。
可受不住这几十天来的颠簸,眼下找到陆隽的府邸,她一松懈,困意笼罩,便自己找厢房,上榻就睡着了。
她睡得沉,又是初来苍梧郡,只觉浑身乏力,口燥舌干。
迷糊间,她恍若瞥见床边站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虞雪怜睁开眼,脸庞的疲惫之态消散,她笑道:“陆大人,你回来了。”
陆隽上前,拿帕子给她擦汗。
“怎么到这里来了”陆隽动作轻柔,问,“虞将军如何肯答应你一人来交州”
虞雪怜按住他的手,反问道:“陆大人不高兴吗”
陆隽摇头,却也不说是否高兴。
“路程遥远,若是路上遇到不测,该怎么办”陆隽面容紧绷,说道,“之前是如何说的勿要莽撞下决定,我在苍梧郡一切安好,不必为我忧虑。”
虞雪怜知道自己没理,但并不放弃辩解:“是爹爹准我来的,路上有府邸的护卫跟着,他说交州靠海,膳食。精细,还有新鲜的瓜果时蔬,在金陵买不到。”
“爹爹让我来长长见识,顺道看望陆大人。”
陆隽寄到金陵的书信,虞鸿拿去看了。
他怜惜这将来的女婿在这儿吃苦受累,所以准女儿来交州看他。
陆隽看她眼神真挚,问:“保证不说谎”
虞雪怜下榻,罗袜都来不及穿,她理直气壮地说道:“保证不说谎。”
她来交州,陆隽岂会不高兴。
但他心底的迂腐在作怪,他还未娶她,她如何使得不远千里地赶来看他。
虞雪怜跟陆隽用了午膳。
郑管家掐算着时辰,让观言过来收拾食案。
“娘子,一会儿主子要再去趟县衙,不若奴才带你和金盏姑娘出去逛逛,北街那里卖的首饰可漂亮了。”
虞雪怜笑道:“你在这里住的适应吗”
观言说:“奴才刚来的那几天不适应,这个月才发现这里是个妙地方呢。膳食好吃,茶叶醇香,除了老天爷爱下雨,别的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末了,陆隽更衣去衙门,虞雪怜随观言去北街游玩。
直到黄昏降临,他们返回府邸。
虞雪怜买了许多没见过的新奇首饰,有水滴状的银耳铛,以珍珠缀着的项圈。
金陵城也有用珍珠制的首饰,款式比不上北街卖的。
“陆大人,这串链子好看吗”
虞雪怜向陆隽展示着她选的首饰。
月明星稀,银白的光映在窗台。
陆隽在书案旁坐着,凝神看着她。
他一一应着她。
耳铛素雅,项圈衬她的脖颈细嫩。
细看,她脖颈起了红疹子。
陆隽起身,靠近她,问道:“虞姑娘的脖颈,痒吗”
虞雪怜用手挠了挠,说:“痒了半天,不知是吃什么不对了。”
她对疼痒不敏感,是以没把这个当回事,心想这红疹子睡一觉应该就消失了。
陆隽从木盒拿出一瓶药膏,道:“这是当地大夫给的,观言初来交州,身上也起了红疹子,大夫说他是水土不服。”
“那陆大人呢”
虞雪怜记得,陆隽在信上说,他适应在这里生活。
“陆某无事。”
陆隽旋即出厢房,他要她在房内等他片刻。
少顷,陆隽给虞雪怜打了热水,让她沐浴后涂药膏。
金盏拿着木勺,用水淋着虞雪怜的后背,说:“娘子,你这还没嫁给陆大人,他就忙前忙后地给你打热水,备衣裳。若是成亲了,陆大人要体贴到何等地步”
虞雪怜的痒意消去一半,她打趣道:“长松说的是不错,你这嘴说不完的闲话。”
金盏说:“伺候娘子久了,奴婢若不说点闲话,闷得慌。”
虞雪怜笑她越发会找借口,出浴擦了身子,把陆隽给的药膏涂上,才熄灯歇息。
次日,虞雪怜睡醒,陆隽已去了衙门。
她跟金盏用完早膳,出府在南街逛了一个时辰。
那些阿婆见她是生面孔,问她是哪家的小娘子。
虞雪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后说是陆府的。
昨天在河边洗衣裳的阿婆,挎着菜篮子,目光如炬地拉着虞雪怜的手,说:“娘子是从金陵来的”
虞雪怜惊讶阿婆如何知道她是金陵人。
阿婆笑眯眯地说:“我昨儿问县令大人,他说他的娘子在金陵。”
“那娘子是要在这里住下吗”阿婆期待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