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叹了一口气,道:“行吧。不过,岳叔,现在四五点,天都快黑了,进山里也看不见,而且外面下着大暴雨呢。这样,岳叔,明天一早,我叫上几个人,一起进山里去找找。
林伽仪往外看去,这才发现外面正在下大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轰隆的雷声不断。
“好。陈仔,岳丰就拜托你了……”
陈峰挂了电话,又从沸腾的钵里夹了一块排骨。
“岳丰没事儿去山里干什么,还扛着鱼竿,山里又没有湖。总不能是那和尚看错了吧?”
陈娥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别冤枉人家小和尚。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说不定岳丰在哪里吃了毒蘑菇,中幻觉了。”
林伽仪道:“大哥,陈姐,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陈娥摆摆手:“伽仪啊,山里的路不好走,到处是毒虫,你受不了的。”
林伽仪道:“就当是跟着大家一起见见世面。放心吧,姐,我不会给大家拖后*腿的。”
“那行。”陈娥拍板了,“那就带你一个。对了,伽仪,到时候你离邓家那几个街溜子远点,他们只知道喝酒打牌调戏妹子,没个正形。有事直接找姐。”
“好,我知道了,陈姐。”
第4章 004
第二天一大早七点,邓家三个小子就过来了,一个个穿着夹克、紧身裤、牛皮色的拖鞋,凑在陈娥家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
因为要一起进山,林伽仪六点不到就醒了,醒了之后一直睡不着,索性在房间里铺开了地图,研究黄家祠堂的位置。
听见陈峰和陈娥交谈的声音,林伽仪这才出门。
门外邓家那三个小子看见林伽仪这张新面孔,下流地朝林伽仪吹起了口哨。
陈峰作势要打他们:“你们放尊重点,这是你们娥姐妹子。”
“娥姐什么时候有这么水灵一个妹子,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陈娥手里拿了根小臂那么粗的棍子,朝三人扫过去:“再说一句,把你们腿打断!”
邓家三个人这才稍微收敛了点,不情不愿地自我介绍。
邓家这三个人不是亲兄弟,只是有同一个爷爷。平时,大家也就“邓老大”“邓老二”“邓小子”这么叫着,没人在乎谁的名字是什么。
六个人按照岳叔说的路线往上走。
昨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稍微消停了点,本就泥泞的上山路更不好走了,穿着登山鞋都不停打滑。
邓家那三个穿着拖鞋,却在泥泞的道路上如履平地,还有闲情逸致瞎聊天,聊天内容粗俗不堪。
“邓小子,你前儿带去餐馆那姑娘叫什么?”
“张雪涵,上边张家湾村头卖寿衣那家人的女儿。”
“张瘸子?”
“嗯。”
“他女儿不是去年才去读高中吗,未成年你都干啊?”
“什么高中,就是个职校,可能早就跟别人做过了。”
林伽仪听着这三个人毫不避讳地谈论那些事,有些犯恶心。
邓家三个人最小的应该也三十岁往上了,一个个的一事无成,还去霍霍未成年。
陈娥宽慰道:“伽仪,别放在心上,我们这里就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林伽仪想说,她永远不可能习惯,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邓老大似乎对那个张雪涵很感兴趣:“下次吃饭,再叫她过来吧。”
邓小子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看上了?”
邓老二道:“大哥毕竟年纪大了,看见年轻的走不动道儿。你看昨天,大哥看见那姑娘,眼睛都直了。”
邓老二朝林伽仪抛了个令人恶心的媚眼,林伽仪只当没看见,手里顺了根棍子,一边拄着棍子一边往上走。
“少开老子玩笑。”邓老大在邓老二小腿上踢了一脚,邓老二的黑裤子上马上出现一个黄色的泥脚印。
邓老二看见泥脚印,捏起拳头就要去打邓老大,陈峰及时喝止了。
“你们少在这里撒泼,今天来是干正事的,要打回去关起门了再打,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听见陈峰的话,几个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林伽仪有些惊讶。
陈峰看着和邓家三个人差不多的年纪,但是邓家那三个人都很听陈峰的话,准确来说……
林伽仪瞟了一眼看上去还算随和的陈娥。
准确来说,他们三个听陈峰的话,但是更害怕陈娥。
林伽仪忽然很好奇,陈娥到底有什么神通之处,能让这三个浑小子害怕?
下过暴雨之后的树林很压抑,潮湿、闷热,林伽仪觉得肺里被灌进两升水,呼吸的空气里都全是水汽。
林伽仪抬头,视野被阔叶林宽大的叶片遮掩着,只能从夹缝中看见灰蒙蒙的天空。
叶片上还有汇集在一起的水滴,豆大的水滴不时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在诡寂的树林里荡起回声。
邓小子突然开口:“姑娘,听说过沽珈山的鬼新娘吗?”
猝不及防被搭话,林伽仪抬头:“什么鬼新娘?”
“就是一个传说。一百年前,这里还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几座山寨。山外边闹了饥荒,人们易子而食,山寨里倒是一片祥和。知道为什么吗?”
闹饥荒无非出于干旱、洪涝之类的原因。山外边闹饥荒,山里却一片祥和,说不过去。
山里虽然封闭,大家自给自足,但遇上天灾,依然逃不过命运。
“不知道。”林伽仪道。
“因为鬼新娘。”邓小子故弄玄虚道,“相传这里有一处寨子,叫接天寨,寨主自诩承神谕,下凡普度众生。饥荒前一个月,寨主说,一月后会闹饥荒,让每个寨子选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出来,送到他家里,他做媒,将女孩带进山里,送与山鬼作鬼新娘,山鬼乃会庇护寨子里的人。”
林伽仪顺着邓小子的话往下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十三个鬼新娘,跑了一个,寨主自己顶上了。你说气不奇怪?那山鬼,还是男女通吃的主儿。不管怎么说,寨子的确度过了那阵子饥荒。”
“那个寨主,叫什么?”
“那我哪儿记得?”邓小子拍了拍邓老大,“大哥,你知道吗?”
邓老大刚被开了玩笑,心情不爽:“我像是活了一百多年的样子吗?”
陈娥嘲笑道:“邓老大哪儿都好,就是开不起玩笑。我听说那寨主姓黄,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黄……”
“没错。要说那剩下的一个位置也该那寨主顶上,谁让逃跑的那个鬼新娘是他的侄女呢?”
“侄女?”
“是啊,叫黄秋歌,这姑娘我还记得。”陈娥道,“沽珈山那时候还是封闭起来的,没人做开发,出山的路都没有。那姑娘竟然自己踏出一条路,从这里逃了出去。”
陈峰摇头:“谁知道是逃出去了还是死在路上了?那个时候的事情,不好说。”
是逃出去了。
“所以,鬼新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害,就他们说的玄乎。”陈娥白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邓小子,“传说里的山鬼都是女的,哪里要鬼新娘?说不定,是那寨主自己起了歹心,编出来的故事。”
邓小子不服气那怎么解释他自己也进去了?”
“在里面搭一房子,种两块地,谁知道?也就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小子相信。”
被陈娥呛了一顿,邓小子依然不服气,嘴里嘟囔着“山鬼都听得见”之类的话。
几个人插科打诨,时间过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岳叔口中所说的那个寺庙。
寺庙不大,一共分四间房。正中的房间最大,房间正中央摆了一尊金佛像,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只蒲团,蒲团上跪着一个和尚,应该就是岳叔说的那个小和尚。
左边的房间略小,大门紧闭着,是和尚的厢房。
右边两个房间,一间存放着不少古籍,一间是生活区域,门都紧闭着。
陈娥说,本来这庙里有三个和尚。一个年纪大的,前年圆寂了,一个去年被父母以死相逼,还俗了,现在就只剩这一个。
听说这个和尚法号静水。
万物无常,惟道永恒。
“不是和尚吗,为什么说‘道’永恒?”
沽珈山不大,山里的事情,陈娥基本都知道:“这小庙,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古时候三教合一闹得凶,这些小和尚自己琢磨那些大道理,自然而然也就不分那么多了。”
外面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静水却像没听到一样,跪在蒲团上,“咚咚咚”敲着木鱼。
陈峰清了清嗓子:“小师傅,劳驾问个路。”
木鱼声缓缓停下,静水起身,朝陈峰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是否想问岳丰往哪里去了?”
“正是。”
想必这几天,岳丰的父母托人打听了不少。
静水指向左边上山的一条路:“往那边去了,没下来过。”
“多谢小师傅。”
一行人又听师傅的指路,往左边的小路走。
这边往上的路走的人更少,路上铺满了腐败的落叶,走起来“嘎吱”“哧溜”声响个不停,让林伽仪不禁想到石磨碾碎骨头的声音。
邓家小子们又开始谈论黄家宾馆遇害那人的事情。
“那人听说还没找到凶手,家属来了不同意解剖,尸体就那么冻在殡仪馆里,烧也烧不得。”
“警方都是饭桶吗,怎么还没线索?”
“局里那几个,哪个不是来攒点经验的?等到时间了,拍拍屁股调回市里,那官职,噌噌噌往上涨,谁在乎你这小地方的几条人命?”
“那个查警官不是挺能干的吗?”
“装装样子罢了。就前天,卖鞭炮的邓叔还看见他大晚上开警车带妹子兜风呢,谁知道车开到哪里去了。”
前天,开警车……那不是林伽仪吗?
林伽仪看了一眼三人,没作声。
解释了也是白解释,还给他们添了乐子。
陈峰走得累了:“这再往上走就是天坑了,沽珈山里哪里来的河给他钓鱼?总不能是掉天坑里去了吧?”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声。
昨天她才来过天坑。如果岳丰真的掉天坑里了,她的嫌疑很大。
林伽仪看着阴沉的天。
昨晚上下了一夜暴雨,这路上的痕迹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林伽仪也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应该不至于怀疑到她身上吧?
“不好说。”邓老大神秘兮兮道,“上个月我吃酒遇到个算命的瞎子,他说我们这天坑邪得很,不是干的――”
“有地下暗河。”
第5章 005
陈峰他们来的时候就带足了装备,登山绳、安全帽、探照灯,应有尽有,想必一开始就做好了下天坑的准备。
“伽仪,我们就在这里看着,让他们下去。”陈娥确定陈峰和邓家老大和老二的绳子都绑好了,让林伽仪在旁边找个地方坐着。
邓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扛了一片芭蕉叶子过来,放到平整的地方,又擦干净了叶子上的水,不情愿地对林伽仪道:“坐吧。”
“谢谢。”林伽仪也不乐意领这个情,但是芭蕉叶子是陈娥让他去抗的,这都摆好、擦干了,自然不好意思拒绝。
陈峰抓着绳子,两只脚蹬在天坑沿上,吆喝一声:“姑娘,你甭管邓小子,我不在就找陈姐,陈姐治得了他。”
“这还用你说?”陈娥紧了紧绳子,把陈峰往天坑里催,“赶紧去赶紧回,天坑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陈峰也不拖沓,分别拍了拍邓老大和邓老二,催促二人赶紧下天坑。
三个人戴着矿工常用的红色帽子,帽子前挂了只老式手电,腰上绑了几圈登山绳就开始往下爬。
一开始,三人还念叨着岳丰喜欢到处钓鱼的事情,钓到一条小草鱼都要拎着在村子里转悠一圈,到后来林伽仪就听不清聊天内容了,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还提到了黄秋歌的名字。
“妹子,你从哪边城里来的?”
“北城。”
林伽仪想,自己说话不可避免带了点口音,就算邓小子听不出来,也总有人会认出来,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没好处,还不如老实回答,反正不损失什么。
“北城,好地方啊,好多明星都住北城呢。”邓小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渐渐提起,露出一副黄牙。
林伽仪默默挪开眼神,看向深不见底的天坑。
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天坑边上的草是凌乱的,草叶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草茎却昂扬地立着,一副要长成参天大树的架势。
天坑内,顶着雨水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晃着,托着水珠往下坠去,在天坑中回荡起“啪嗒”“啪嗒”的声音,让人后背发凉。
“陈姐,你知道这天坑有多深吗?”
“百来米吧,这里的天坑没人下去过,不清楚。”陈娥指了指远处,“那边山头有一个天坑,面上没这个大,也有一百多米深。”
这边的天坑没人下去过,那边的就有人下吗?
林伽仪追问道:“那边的天坑有人下吗?底下有什么?”
“能有什么。”邓小子抢先答道,“病死的猪羊,得了瘟疫的死人,猎枪,什么都有。”
“猎枪?”虽然林伽仪没关注过,但是依稀记得上个世纪末就全面禁枪了,民间的枪统一收走,天坑底下为什么会有猎枪呢,当地人藏的?
还没等林伽仪问出口,邓小子已经开始往外抖了。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难免沾亲带故,说两句好话、递两根烟,再不济给二十块钱,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瞒过去了。”邓小子似乎很享受这种说点林伽仪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笑道,“大城市里来的小姑娘,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林伽仪默默挪开眼神。
陈娥在邓小子背上拍了一巴掌,训斥道:“人家禁枪的时候,你还在田里爬呢,老刘家粪坑里的黄金汤你都喝过,少跟我在这里装。”
被提到小时候干过的丢人的事情,邓小子面上一红,抿抿嘴,脸冲向一边,不说话了。
邓小子不说话了,陈娥捡了根棍子,在地上画着什么,气氛一下子就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暴雨过后的树林很安静,不时能听到树叶上积聚的水滴落在树叶上、地上的声音,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
林伽仪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穿过树叶的声音。
“陈姐,这山里有没有野猪、野鹿什么的?”
“有啊。”陈娥用脚抹去地上渐渐成型的脊骨,拍了拍手上沾上的泥,“捕兽夹,知道吧?”
林伽仪点点头。
“虽然禁枪了之后,大家不能明目张胆地用枪,但是这山里野猪、鹿、刺猬、竹鼠这些野味多啊,谁愿意花几十块钱去买巴掌大一点注水的猪肉?家家户户基本都有捕兽夹,为的就是这山里的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