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一下,“罢了,我提大哥尚且生气,二哥还是别去触大哥的霉头了。”
“萧氏的孩子还是太少了。”她仿佛自嘲般笑了一下。
萧玉寻愣了愣。
“我不日便要讨伐吴氏,离开玉京。二哥倘若要留下来,拥护新君,维护我萧氏天下之责,便有多劳烦二哥了。”萧玉融说道。
萧玉寻看着萧玉融,企图从她的脸上寻觅出一丝虚假和怨恨出来。
但令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
萧玉融似乎是真的放下了曾经那样,真诚地对他说这些话。
他本以为他跟萧玉融的怨是彻彻底底结下了的,毕竟萧玉融害他独眼,他也害萧玉融病倒在床上许久,病根也是彻底烙下了。
“你我之间虽有嫌隙,但到底是骨肉相连,血脉相系。”萧玉融闭了闭眼,叹息,“萧氏天下……”
她睁开眼睛,“幼时我错了,二哥也没对。在外乱平息之前,你我暂且放下吧。”
萧玉寻:“……”
他突然扯开一抹笑,“你的意思是,就算了?道歉有用吗?”
“二哥当时不口出恶言,侮辱我母后和兄长,我又岂会动手?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吧?”萧玉融讽刺,“你当我拖着这半死不活的病体,很开心?”
“哈哈哈哈哈!”萧玉寻反倒是笑了,“有理。”
“你我还是接着如此互相怨怪下去吧,你放心,我还是萧氏子。你不在,该做的我都会做。”他领着自己的人,绕过萧玉融的车辇,走向萧玉歇的御书房。
他姿态洒脱,“我还要向我们陛下表态呢,不打扰妹妹了。”
萧玉融坐了回去,捏了捏眉心,愈发头疼。
回了府中,萧玉融又要和幕僚们探讨政事。
烛火添了好几轮,萧玉融终于下定决心。
出征之日,城门外,萧玉歇相送。
天才蒙蒙亮,萧玉融走出门就看到霍照只身一人立在晨雾里。
他身姿颀长,俊美无俦。眉目沉稳坚毅,不动如山。
萧玉融顿了顿,“舅舅?”
霍照说:“我同你去。”
“别闹了,舅舅。”萧玉融无奈,“你走了,玉京谁来留守?”
霍照道:“玉京还有剩下的皇军,况且我和你走,霍家军会留下的,不碍事。”
“是,舅父同你去,我也放心些。”萧玉歇颔首,“再说了,二弟也留着,无妨。”
萧玉融沉默片刻,视线挪到了萧玉歇身后的萧玉寻身上。
真不知道昨天他俩说了些什么,这会看起来确实兄友弟恭。
萧玉寻冲萧玉融咧嘴笑了一下,不过阴森森的就是了。
萧玉融又看了一眼留下的公孙钤、公孙照两兄弟,还有玉殊。
她又嘱咐了两句,玉殊两眼泪汪汪,被萧玉融哭笑不得地低斥了两句。
王伏宣也来了,萧玉融便笑着问了两句。
“此次开拔之金……”王伏宣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你若活着回来的话,我便出了。”
萧玉融愣了愣,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到王伏宣真的答应了。
王伏宣见她神色讶异,微微侧过脸,“你若不要,那便算了。”
“怎么不要?我要,我当然要。”萧玉融怕他反悔,连忙应声。
王伏宣神色稍稍松懈了些,“待你走后,我过几日也要回初原一趟。”
“回你本家?做什么?”萧玉融意外,王伏宣好几年没回去了吧也。
她抬手飞快地掐了一下王伏宣的脸,“师兄,你腿脚不便的,怎么还老想着乱跑?”
王伏宣的脸红了一片,不知道是被掐的,还是恼的。
他瞪萧玉融,隐含警告,“萧玉融。”
萧玉融将手背在身后,淡淡道:“哦。”
“这么久没回去,是该回去看看。”王伏宣说。
他拖得很久了,早该去看看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回来了,我也应该回来了。”
“我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呢。”萧玉融自嘲般玩笑。
王伏宣拽住了她的手,“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
“好吧。”萧玉融弯下腰,拍了拍王伏宣的膝盖,“我们俩,一个病殃殃,一个瘸腿,真好笑。”
王伏宣搭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我听闻前两日太医又进了公主府。”
萧玉融嬉笑:“哟,淮陵侯消息真灵通。”
“军中可没那么好条件,药还得按时吃,既然病了更该吃药。”王伏宣说,“别嫌药多药苦就疏懒了。”
萧玉融一摊手,“病是近来身,懒是从前我。”
第72章 拒不受召
被王伏宣凉凉地瞥了一眼,萧玉融也没在意,转身走向身后的李尧止。
翩翩公子依旧温和明朗,亦如皎月般。
纵使是有了点小嫌隙,也仿佛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
李尧止待萧玉融,一如既往。
他站在那里矜贵,却谦和。
“殿下。”李尧止笑道。
萧玉融看向他,闭了闭眼,“嗯。”
萧玉融上马的时候,李尧止试探性地伸手托在萧玉融的手肘。
见萧玉融没有抵触,也没有躲避他的靠近,李尧止明白萧玉融是想明白萧皇的事情了,便实实在在扶着萧玉融上马。
他几乎将萧玉融半圈在怀里,托着萧玉融上了马,身上清淡的熏香犹如山林间的晨露。
实际上萧玉融完全不需要,但即使是这样,李尧止也习惯帮萧玉融。
萧玉融说:“召集诸侯。”
“长公主,所有的封臣吗?”下属愣住了。
萧玉融弯起唇角,“他们都宣誓为我父皇而战,为我皇兄而战,不是吗?”
下属正色道:“当然。”
“那么到了他们兑现誓言的时候了。”萧玉融牵住缰绳,轻飘飘地说道,“既然食君之禄,那就该忠君之事。”
她抬眸望向城门口的萧玉歇,扬起笑容,“让他们为我而战。”
拍案发兵报父仇,萧玉融兴师,借征讨吴氏的由头,也是为了示威谢氏,震慑柳氏,再把崔老将军带回玉京。
她当然不指望那些诸侯能真听她的话,去莫名其妙征讨一个小小吴氏。
她的意思也只是在于示威,让他们安分守己些,不然下场得跟吴氏一个样。
数万兵士整装待发,人头攒动,犹如乌云密布,这天也同样风雨欲来。
萧玉融在马背上高声道:“斩姚城吴氏嫡系首级者,赏!”
“若能杀吴尚者,加官进爵!”
“临阵脱逃,畏敌怯战,延误军机,通通格杀勿论!”
底下乌泱泱的兵士们齐声振臂高呼:“杀吴尚!夺姚城!”
而另一头,沾有南方潮湿水汽的一封信,被信鸽带到了允州。
柳府上上下下跟个铁桶一样,守备森严,连只苍蝇飞进来都得被斩断了翅膀看看是不是带毒的。
信鸽还没飞进柳府,刚进了允州主城地界,就被打下来了。
萧玉融没想瞒着人,信鸽穿金戴银,一股奢靡之色,喂得胖不楞登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连信带鸽子送到阿北手里,阿北盯着鸽子嘴角抽搐了半晌,提着肥鸽和信送到柳品珏面前。
虽然说柳品珏已经差不多稳住了大局,但是遗留下来的问题还是很多的。
整个柳氏都是一个换血洗牌。
阿北来时,主院里的血水正渗透青石砖往下透,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但他面不改色,走到柳品珏面前,“主君。”
柳品珏看到那只金光闪闪的胖鸽子就心下了然,抬手,阿北把信递到他手里。
柳品珏展开信。
先生道席:
忽忽十六载,幸叨樾荫。先生度化戾气,教以权谋,授以骑射。殷殷栽培,孜孜教诲。
父皇训示:“早成者必早毁”,音容笑貌宛在,却已阴阳永绝,难免感念。天道无常,世事不定。血海深仇,宿怨难忘。
仇者乃先生帐下谋士,恐仇敌须臾寿寝,乃拍案发兵以报父仇,此行不胜不归。
卿卿愧负先生多年教诲,望先生善自珍重。
柳品珏扬起眉梢。
这是……勿谓言之不预了。
阿北犹豫了一下,说:“主君,族中有两个子弟死了。”
“嫡系还是庶系?”柳品珏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嫡系。”阿北一板一眼地回答。
“嗯。”柳品珏表现得很冷淡,“成事了吗?怎么死的?”
阿北回答:“负责商贾那块的,前不久是谈成了盐务,所以去初原采购,途径乘川的时候被杀了。留下的痕迹,还有外头传的都是谢氏动的手。”
柳品珏波澜不惊,却有些可惜。
反正族中人多,死两个也不碍事。
烦的是死的还是有用有脑子有地位的,死了他还得找人顶上。
“查过了吗?实际上是谁杀的?”柳品珏问。
他当然不会相信人是谢氏杀的。
谢氏这些年来在乱世之中展现的是守成的姿态,并且最近屡屡顶撞皇族,向柳氏示好。
除非他们是得了癔症发癫了,不然不会功亏一篑,突然间截杀柳氏嫡系。
只怕是栽赃陷害啊。
“看痕迹……像是扶阳卫。”阿北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眼柳品珏的脸色。
“扶阳卫?”柳品珏念了一遍这三个字,笑出了声,“呵。”
阿北道:“似乎也没怎么遮掩,好像也没怕被我们发现。只是外头这个传闻立下了,就够了。”
柳品珏看起来心情并不差,反倒是有些愉悦,“确实,让谢氏投鼠忌器,够了。”
阿北问:“主君,我们现在该如何?”
“如何?”柳品珏若有所思。
于是,一封回信由那只华丽的肥鸽带着离开允州。
该收到回信的那位,如今已经抵达了乘川。
谢氏再度客客气气地将摇身一变成为长公主的萧玉融请了进去,好酒好菜伺候着。
军队当然没有带进来,萧玉融把所有人都留在外边,随行的只有谢得述和易厌。
萧玉融环视周围的谢氏子弟,果然跟玉京的那群一样,貌恭实不敬。
但也有一位例外,就是她身边的这个。
谢得述回乘川也依旧没有什么回家的喜悦,只是不冷不热地站在萧玉融身侧,寸步不离。
易厌就潇洒多了,看着没心没肺,乐呵呵地坐在萧玉融旁边大快朵颐。
看着真来气。萧玉融就看了易厌一样,便收回了视线。
谢氏的那位老宗主很客气,“一别许久,长公主如今要征讨吴氏,却再度造访乘川,可是有何要事?若有需要,谢氏上下必然竭尽全力。”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易厌吃得那么开心,萧玉融本应该也客气些。
但萧玉融毫不客气:“造访?本宫是君,谢氏是臣,何来造访一说?本宫来是巡视,你们谢家理应三叩九拜给本宫迎进来才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玉融冷笑,“莫不是谢氏在乘川待的太久,都忘记了自己身为人臣了。”
丝竹管弦之音顿时停止。
萧玉融这么不给面子,让在座的谢氏子弟恼羞成怒。
在玉京里头,天子脚下,萧玉融尊贵不可言。
但是如今是乘川,是谢氏的地盘,天高皇帝远,萧玉融这样可谓是气焰嚣张。
“长公主如今春风得意,看不上我们谢氏了。”
“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享不完的富贵,过不完的佳节。要是换了我,我也这样。”
“这里可是在乘川,长公主也太……”
“太嚣张了?”萧玉融似笑非笑地看向说这句话的人,“你们最好搞清楚,本宫是楚乐的长公主,而你们又是什么身份,敢跟本宫说这样的话。”
她握起酒樽,径直将装满酒水的酒樽往前一丢。
摔杯为号。
“哐当”一声,酒樽在软毯上倾翻,酒水泼了满地。
谢得述提枪拦在萧玉融身前。
屋外一阵兵戈之声,李尧止提剑领着一队士兵闯入厅中。
在场的谢氏子弟凡是会武的,兵器在身的,立即握住武器起身。
外面那些谢氏的私兵也手执兵器,围住整个厅堂,将萧玉融带来的人全部围住。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拿武器指着皇族,看来谢氏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啊。”只有易厌还坐在桌子边,往嘴里丢葡萄吃。
听了这话,一直像个腐朽的木头般坐在上座一动不动,半句话不说的老宗主终于动了。
他环视了一圈愤慨的谢氏子弟们,道:“都把家伙事儿放下,贵客面前,像什么样子?长公主面前动武,真想谋逆吗?”
“家主!”有人忿忿不平。
“我说放下!”老家主厉声呵斥道。
那些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武器。
可门外那些谢氏私兵却没有放下,李尧止他们也没有放下。
李尧止乌黑水润的眼眸眨了眨,温和地说道:“叫殿下受惊了。”
他身后的烛火将光晕揉得或大或小一片斑斓,衬托得他愈发无瑕胜玉美。
萧玉融笑着摆摆手,“受惊什么呀?受惊的怕是我们谢家的老宗主。”
老家主终于转动着浑浊的眼珠看了过来,“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只是有些好奇呀,明明谢氏没有谋逆的野心和能力,却又有氏族的高傲与资本,所以才会对我们萧氏如此怠慢。”萧玉融笑意不达眼底,“本宫说的对吧?”
“长公主说笑了,长公主莅临令谢府蓬荜生辉,我等做臣子的,又怎敢怠慢长公主。”老家主说。
“嗯、嗯……”萧玉融听着,用手撑着下巴,像是听小孩说话似的,敷衍又轻柔地应着。
然后她笑着问:“那为什么拒不受召啊?”
原本就凝滞的氛围顿时降至了冰点。
萧玉融终于剖开了和平的假象,把最直观最血淋淋的问题丢了出来。
她接着问:“是因为柳氏吗?”
沉默之中,没有人敢回答她。
她也不在意,继续自问自答:“嗯,应该是的吧。毕竟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嘛。想着大概过多久又会换个皇帝了呢?而且皇帝在玉京嘛,远呢。”
“但是柳氏就不一样了啊,允州就挨着乘川,想要打过来随时就能打,一点反应一点准备都来不及。而且柳氏根深蒂固,四世三公,好像赢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诶?”她的语调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