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也是惴惴不安,“这该不是族中哪个不争气的在外头惹了祸吧?我这侄儿侄女向来是本事大的,先帝在世时都镇不住他们,如今若是真出了事,陛下也是不会给我薄面的呀。”
邓齐当然知道,萧玉歇连亲兄弟都要杀,更别提没什么亲缘的姑姑。
“快!快!快去看看!”邓齐连滚带爬地出去。
大长公主连忙跟上,迎面就撞上草草裹了件衣服,只穿了一只鞋子就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礼部尚书。
“我儿!你出来作甚?快快回去,怕是来者不善啊!”大长公主哀声道。
“娘,我到底是个大官呢!”礼部尚书脸色惨白,但还是强撑着说,“我同李尧止好歹是有个同窗之谊,一起在国子监念过书的。”
这时候,什么亲缘,什么同窗之谊,都是派不上用场了。
一家人互相扶持着冲到外边,就看到李尧止提着把淌血的剑,领着一群罗刹似的死士,大步跨进门来。
李尧止微微一笑,温润如玉,“都抓了。”
他身后那群死士二话不说就一拥而上,邓家那些家丁仆役全都派不上用,上上下下全族都被抓了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咒骂声惨叫声刀剑声不绝于耳。
邓齐面色铁青,“狂妄!太狂妄了!李绍兖,我邓家虽不算什么贵不可言,但也是皇室宗亲!这还在玉京!天子脚下,你竟然如此行事?”
“瞧瞧邓大人这话说的,尧止不胜惶恐。”李尧止的眼眸依然平和,含着些笑意,仿佛能洞悉人心。
注视着李尧止的眼睛,邓齐突然就觉得胆寒,他觉得外头传李尧止弑君可能是真的。
这人装了那么久,玉京乃至全天下都会以为他是个天底下最纯良无害,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
这人实际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礼部尚书更是整个人都哆嗦,他不像他爹这个武官上过阵,立过功,见过大场面。
他可是文官!从小到大就在玉京这种富贵迷人眼的地方长大的五陵少年,没见过杀人。
而李家那些死士,包括李尧止身上都散发着森然的杀意,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我方才杀了十一人。”李尧止弯着眼睛,“不是大臣,就是臣子家眷族人。”
“你、你什么意思?”邓齐是真的怵李尧止。
李尧止虽然姿容清妍,说话总是笑盈盈的,但是笑从来不达眼底,并且算计你的时候他也在笑。
“其中一人,多少是与大人有渊源的。”李尧止笑笑。
邓齐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严重了。
在李尧止的示意之下,杀气腾腾的死士拖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不明物体丢到了邓齐眼前。
刺鼻浓烈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冲,周围一堆尖叫声。
邓齐愣住了,大长公主惊呼一声,捂住嘴连连后退。
礼部尚书更是直接开始呕吐起来。
邓齐勉强稳住心神,定睛一看,更是眼前一阵白光,眩晕不已。
虽然说面目全非,只能算是一团血肉了,但是那混着的衣角还是能认出来的,更何况现在所有人都被李尧止抓到院子里了。
没来的只剩下他那不知道去哪儿的蠢弟弟了。
“李尧止!”邓齐抖如糠筛,两眼发黑,“你、你……”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邓大人,令弟与一众逆臣合谋,妄图暗杀长公主。此罪与谋逆无异,大人可曾知晓?”李尧止问道。
“什么?!”邓齐脸色扭曲,真的快要背过去了,“他、他要谋杀长公主?!”
短短一夜之间,居然出了如此多的事情。
倘若他这废物弟弟真的做了这事情,先别说他了,九族都得陪着一块去死!
要早知道这样,何须李尧止来动手?他就该亲自剁了这个坑害九族的蠢东西!
“他怎敢如此行事?这是把我们全家都往火坑里推啊!”大长公主又惊又怒,“难怪我见他这几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成体里不着家!”
礼部尚书也不吐了,他觉得人生已经完蛋了。
李尧止微微颔首,“和他伙同的那群人,皆在一封信中写了名字。还有不少人虽然暗中提供了帮助,但却拒绝在信上签名。这些人留在朝中,来日必成大患。”
“伙同者说,负责联络这些人的正是令弟。可如今令弟已死,这其后联系着的千丝万缕就不好说了。”他脸上笑容不改,“这其中的人,还得请邓大人多多帮忙,查清楚才是。毕竟邓大人作为兄长,理应了解令弟。”
邓齐牙都要咬碎了。
李尧止要真想查,就该留着他这蠢弟弟一条命,先把事情查出来才对。
可李尧止都把人剁成肉泥了,还丢到他眼前让他去查,还得把那些暗中出力的老狐狸给查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这不就是让他家负责的意思吗?
“我朝九晚五,为家族奔波劳碌,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可能知道这蠢货在干什么?”邓齐说道,“现在要我把他背后联系的那群老狐狸揪出来,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李尧止微笑:“这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了,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大人用心去做。”
邓齐真的快被气昏头了,“李尧止,你别太过分了!”
“谢大人,我不是在同你商议。”李尧止向来先礼后兵,“若是查不出来,这谋逆之罪,论罪当处最轻也是该杀头的。”
他环顾四周,“届时唯一能活的,怕是只有大长公主了吧?哦,礼部尚书应该也能活,毕竟也是宗亲嘛。”
第78章 弑君戮仙的疯子
邓齐面色铁青,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也不知道到那时候,邓大人自身会落个什么下场?”李尧止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用心为邓齐考虑,“既然如此,我不如来帮邓大人一把。”
话音刚落,他手腕翻转,剑入剑鞘,剑鞘一闪而过。
礼部尚书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就看到自己爹已经惨叫一声,“哐”地跪在了地上。
“爹!”礼部尚书连忙爬过去。
大长公主惊叫一点,连忙看邓齐的情况。
邓齐被打断了腿,捂着膝盖跪在地上冷汗津津,面部扭曲,牙咬得嘎吱作响。
“邓大人,我没在玩笑。”李尧止半垂着眼眸,眼睛似乎依然含着笑。
他站在夜雨里,即使是身上沾了血,也像是一盏幽幽的青灯。
“我给邓大人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是还查不清楚,我便只能动手了。”他语调柔和地说道,“邓家的人,一天,一人,杀光为止。”
礼部尚书仰头看着李尧止,只觉得无尽的胆寒。
他与李尧止在国子监同窗多年,虽然说并不相熟,但也都相敬如宾。
平日里萧玉融作威作福,李尧止就一直在萧玉融身后,永远礼数周全,永远温润如玉。
他从来不知道李尧止居然是这样的人。
为了长公主的利益和安危用尽了一切手段,狠辣又果决,残忍又冷漠。
他们这些人,所渴求的不过是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被后人评说为圣贤,才不枉费他们苦心攻读钻研。
李尧止这么做,是全然不顾身前身后名了。
李尧止或许是真心想要帮助萧玉融,或许是为家族争取到皇族的信任,又或许是看重那些人可能会扰乱朝纲,为后世福祉而着想。
但无论如何,他这么做只会留下骂名。
本身李尧止就因为弑君的传言饱受争议,现在再整这么一出,里里外外都只会说李尧止是皇族,是萧玉融豢养的鹰犬,是见利忘本的走狗。
李尧止对着邓齐一家礼数周全地作揖,“夜深,叨唠了,尧止先行告退。”
他携带一群死士转身离去。
礼部尚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踉跄着追了两步。
“李尧止,你这么做,史书上你只会是奸臣贼子!史书是不会写你的,不会写你的良苦用心,更不会写你的深谋远虑!”礼部尚书吼道。
李尧止停下,也没有转头。
那一抹青衣没入黑夜与微雨。
礼部尚书瘫坐在地上,笑了起来。
他自幼就被拿来跟李尧止比,李尧止是师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处处都能占上风。
李尧止才华出众,不仅精通文韬武略,还对政治局势有敏锐的洞察力。尽管身处高位,却仍然不骄不躁,保持着谦逊。
但就这么个一直以来长辈们眼里的亢宗之子,居然最叛经离道。
弑君、火烧相国寺、斩杀官宦、操纵死士……
弑君戮仙的权臣,忠奸难辨的疯子。
*
萧玉融猜测李尧止处理完事情之后,必然会来公主府,所以也没有睡,坐在窗边等李尧止。
让萧玉融意外的是,她等了李尧止许久,李尧止也没来。
难道猜错了?
萧玉融托着腮,从窗口往外面望去,外面只有细密的雨,和没有被乌云遮蔽的月光。
那便算了。
萧玉融正要起身上榻安睡,却瞥见一抹青衣。
李尧止的步伐缓慢而沉重,出现在烟雨尽头,目光柔软。
一袭翠竹祥云纹刺绣的宽袍大袖,腰间佩剑,手里提着酒壶,就连外袍领口都半敞开了。
从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闲云野鹤般的慵懒和优雅,他是最严谨守礼的人,平日里连外袍脏了都要去换一身,素来衣冠整洁。
如今这样,对平时的他来说可以是不修边幅了。
难能可贵如此模样,这是喝了多少啊?萧玉融有些意外。
萧玉融拎了把伞,撑伞走入雨中,朝着李尧止走去。
见萧玉融走来,李尧止快步走去。
“夜深雨凉,怎能劳烦殿下亲自相迎?”李尧止到萧玉融面前。
萧玉融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而李尧止已经被雨水淋湿,乌润的发丝披在肩头,湿漉漉的眼睫。
似是微醺,他对着萧玉融笑了笑,“殿下真是……”
“你喝酒了?”萧玉融略略抬了抬伞,将李尧止也纳入伞下。
李尧止颔首,“只喝了一些。”
“胡说八道。”萧玉融看着他。
李尧止轻轻一笑:“殿下,绍兖已将敌人肃清,隐患除去。”
萧玉融盯着李尧止的眼睛,“你知道此举会给你家族带来多大麻烦吗?”
李尧止坦然,平静且缓慢地回答道:“绍兖知晓,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玉融难免动容,“家族不才是于你而言最重要的吗?你的前程、名声、家族、荣誉、来日……难道通通不要了吗?”
李尧止自幼与她一同成长,了解她一路走来全部的喜怒哀乐,默默地在她背后给予支持与安慰。
他们感情深厚,默契十足,连再浓重的爱恨都无法比拟。
因为李尧止于萧玉融而言是特殊的。
“要的,自然是要的。”李尧止轻声说道,“只是殿下想要,绍兖自然要去做。”
萧玉融望着李尧止的面容。
李尧止温柔的注视着萧玉融,月光似乎被剪裁了一段缥缈在他钟灵毓秀的眉眼,落在他鸦青色的眼睫上。
前世李尧止为家族推波助澜的时候,想过这会伤害她吗?想过这会让她为之而死吗?
可李尧止又为她自裁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愧疚吗?还是因为爱呢?
亦或者是完成了家族的使命之后,可以作为李尧止本身随她而去了呢?
萧玉融不明白。
那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李尧止,为了她做到这份上呢?
李尧止本来应该是清风明月的人,而她让李尧止变成了弑君戮仙的疯子。
“绍兖,你能为我做到什么份上呢?”萧玉融问。
李尧止望着萧玉融,蓦然抽出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涌出,萧玉融不可置地摁住李尧止的手腕,“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
“殿下。”李尧止笑了笑,用指尖沾了自己的血,郑重其事地抹在额心和嘴唇。
血水被斑驳的雨水混杂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歃血为盟。”他道,“绍兖愿为殿下鹰犬爪牙,永不背叛,生死相随。”
“殿下若生,绍兖愿以骨血铺路。”
“殿下若亡,绍兖也愿殉葬。”
血染得李尧止的嘴唇鲜红,目光却始终温柔。
李尧止认真地说出毒誓:“若是背誓,绍兖便……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萧玉融有些震撼地盯着李尧止,她想要拿夜醒也割破自己的手腕,歃血为盟,自然是要两个人都歃血,才算为盟。
李尧止却伸出手,轻轻搭在萧玉融的手上制止了她。
“殿下。”李尧止用染血的指尖缓慢地摩挲过萧玉融的唇瓣。
“绍兖只需要殿下长命百岁,旁的什么,殿下无需向所以允诺。”他道。
萧玉融凝视着他的脸庞,“日后就是要风雨同舟,有福同享,有难同……”
“有难我当。”李尧止弯了弯眼眸,“能与殿下这一路并肩,是绍兖毕生之荣幸。”
“你可要记着你今日说的话。”萧玉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嗯。”李尧止含笑应声,他低下头,“若绍兖做不到,任凭殿下处置。”
他衔住萧玉融的红唇,绵长的一个吻,交换着血腥气与雨水的潮湿。
像是借着酒意,李尧止才能如此任性。
他有些歉意和局促地分开了些,才低声问:“可以吗?”
萧玉融像是嘲笑他,手指勾住了他腰间青色腰带,“有时候你还是太正人君子,这时候为什么可不可以?”
李尧止身上锦缎裁剪的袍子早已被雨水浇透,略显狼狈,却也秀色可餐。
公子如玉,不外如此。
二人进了房门,一晌贪欢。
第二日一早,萧玉融依然避之不去上朝。
李尧止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却依然吵醒了萧玉融。
“将殿下吵醒了,是绍兖之过。”李尧止歉意地抚摸了一下萧玉融的发梢。
萧玉融懒散地抬眼,“今日那些官员非得生吞活剥了你不可。”
“这些不足为惧,绍兖会小心应对。”李尧止笑。
“李家也会找你算账的,近来下任家主之位在你族中可是备受关注,你可小心些。”萧玉融提醒。
李尧止聪慧果敢,天资最高,在族中自然备受瞩目。
原本族中就因为他的行事和与萧玉融的过分亲近,而心怀不满。
过了昨夜,这些不满的声音怕是都要化作实质了。
萧玉融记得李尧止那几个堂兄堂弟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才华也有野心,哪怕是前世也是跟李尧止斗得有来有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