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强大的怨念召唤下,军训第三天的下午集合还没多久,乌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住这一整片天空,不过一分钟,雨大如注,原地解散回寝整理内务。
说是整理内务,其实就是变个名头休息。
五楼的男生寝室,池砚刚洗完澡出来,就见韩又元已经赶过来,拿着手机坐他床上,只等他随时开黑的架势。
他们寝室也和程麦的宿舍一样,是个走读生临时凑成的混合寝室,8个人,除了池砚以外,还有几个普通班的在。
池砚擦着头发,坐下刚打进游戏,就被另一人招呼了一下,歪歪笑着说有“好东西”。
他脚步一顿,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种好东西指的是什么。
男高中生私下聚在一起干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
但他向来对大庭广众下看片这种嗜好是敬而远之的,一群人围着看,像是一群未开化的动物。
倒是一边的韩又元,有点心动的样子。
池砚无语地敲了下桌子,问:“还玩不玩?不是说要带你上王者?过时不候。”
片,随时都能看,大不了之后要个网盘。
但躺上王者的机会确实不多。
韩又元眼神都没在往那边瞟一秒,立马点进排位,“来来来,开。”
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资源被和谐了,重新找了一次花了点时间,他们都玩好一阵了,那边才开始。
没两分钟,轻声细语的日语顺着手机扬声器飘过来,韩又元刚想说句哥们,要不还是小点声吧,这宿舍隔音不行你这音量外面都能听到,却听那边有人突然嘶了一声,问:“我怎么觉得这个女生长得有点……是不是有点像程麦?侧着脸左眼下这颗痣,我凑。”
从他嘴里冒出程麦这俩字时,韩又元就发现游戏里刚还在行云流水丝滑A人的英雄突然停住不动了。察觉到身边这人突如其来的低气压,韩又元颤颤巍巍,一句屁都不敢多放,只想要那边赶紧闭嘴吧。
可宿舍那头依旧无知无觉,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尤不知死地补充道:“不过程麦的身材比这更正,开学那天的短裙,那腿,啊——”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被斜侧方飞来的水瓶击中,一股钝痛从他的指尖末梢传到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已经砸到了地上。
他恼怒回头,却发现原本还坐在床边的人人影一晃,几步跳过来,就像一阵风。
“池砚你他妈发什么——”
这句还没说完,脸就被人一拳打偏,所有的话都吞进了嘴里。
“像程麦?”
池砚把他踹翻到地,像拎破布娃娃一样拎着他的衣领,还没等他开口,又是一拳重重砸过去。
那双平时冷淡的眼睛此时却满是戾气。
只见他薄唇微张,一字一顿问他:“腿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是这么问,可他压根没有要给他回答机会的意思,手抓住他的头发直接提着人往地上按。
被他压着揍的人也不是个软性子,缓过来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操你妈”后一拳挥过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拳头和肉砸到一起发出的闷响才让寝室里其他人回神。
韩又元跳过去,一边叫着“欸欸欸别打了”,一边拉偏架趁着对面没反应过来狠狠补踹了好几脚,才把两人拉开。
*
夏天的雨来得急,收得快。
等到傍晚,原本电闪雷鸣仿若末日的黑雨完全褪去,连地上积水都被高温蒸发得干干净净。
训练恢复。
只是这次,却是副连代训。
而且,队伍里还缺了一个人——池砚。
程麦那股准的要死的直觉又开始间歇性通灵,右眼皮直跳。
随后那股不妙的预感就被立刻证实。
晚训结束、拉歌前夕,主教官站在主席台上,脸黑得像包公:
“就在今天下午,高一男生宿舍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
“一连的池砚、七连的王骁,因为口角之争,对对方大打出手。”
“……性质恶劣,情节严重,两人所作所为完全藐视连队纪律和校纪校规,事后认错态度非常敷衍消极,对于这种恶劣行为,学校和军训部队将绝不姑息,严厉处罚,以正风纪。”
台上的总教官还在厉声强调着规章纪律,程麦的心却已飘到了千里之外。
池砚,打架斗殴?
这人虽然脾气差了点,没什么耐心,但也不是主动惹事的类型。
上一次她看到他打架,还得追溯到初二。
……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是什么原因,打架双方已经被叫上台。
池砚上来的瞬间,立刻引发她身边小范围的吸气声。
依旧是之前那身迷彩短袖,他懒懒散散地站着,表情平淡自若,和上次作为好学生代表发言上台时别无两样。
只是这次,嘴角那一抹淤青却撕碎了那层优生的外衣。
他的五官生得太好,伤痕反倒锦上添花,让那张脸呈现出一种桀骜不驯的英俊,荷尔蒙爆表,坏坏的,却不由自主吸引人靠近。
第5章
这次打架看起来确实挺严重的,连家长都火速通知到校开会了。
虽然池砚还是那张天塌下来都不会崩一下的死样子,但程麦看着班主任刘强绿得发青的脸,再看看台上另一侧青青紫紫一脸惨烈的男生,程麦心里难得替他揪了一下。
因为是池砚先动的手,事后认错态度也非常消极,甚至都算不上认错,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挑衅,他的惩罚也格外严重。
看起来是铁了心要用好学生杀一儆百。
集会解散各自带开学唱军歌时,程麦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跑道上飘,每隔两三分钟她扭头的那个方向就会出现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
第十四次。
第十五次。
……
越往后,出现的间隙越长。
草坪里漆黑一团,大家严苛训练一天后放松的拉歌声飘在上空。
红色的跑道被昏黄的灯光围绕着,四百米的距离,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十次。
第二十次。
最后一次到达终点时,男生难得狼狈地双手撑住膝盖,脊背微弓。
隔得很远,程麦都能模模糊糊看到他呼吸起伏的轮廓。
即便是他这样常年泡在球场的人,二十圈也不会是什么轻轻松松的惩罚。
马上,他就被连长带出操场。
程麦咬着唇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张着嘴合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校换了新草地,她动来动去,只觉得如坐针毡。
幸好二十分钟后就结束了。
解散后,她跟着人流往回走,正想去宿舍找人,偏头就见她要找的人正在教务处办公室的走廊外。
准确点说,是有五六个男生都在,包括韩又元。
拿着墩布的,拿这个竹条大扫帚的,还有拿抹布的,什么都有???
显然这种诡异的氛围不止她一个人注意到,周围经过的人有意无意地都在往那瞟。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直接跑到他俩身边,有点好奇。
见池砚黑着张脸拿着拖把大力扫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韩又元好心代劳,解释道:“打架处罚之一,所有参与的都来一起打扫卫生。”
她嘴角抽了一下,“可这个平时不都有人打扫么?”
“嗯哼,”韩又元点点头,心情好像没受影响,“所以目的不是让我们扫干净,而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池砚截去。
池砚冷笑一声,“估计政教处主任和你一样看多了那个弱智韩剧,觉得靠让打架的人一起打扫卫生可以修复同学关系,体会到感人的同窗情。”
最后那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声音里的烦躁和讥讽都要溢出来。
说来说去,程麦的心又绕回到最开始的疑问:“所以你为什么和人打架?”还不认错?
不过一问到这,池砚的嘴巴又闭得死紧,只是捏着拖把柄的手指节因太过用力,还没好透的伤又崩开,冒出血丝。
她又问了一次,韩又元刚想回答,却马上被他打断。
韩又元看她不开心嘟起的脸,想岔开话题。可这次程麦也懒得给面子。
狼狈为奸的俩个人。
又排挤她。
等她跑了以后,池砚收回视线,接着无意义地挥扫着拖把。
倒是韩又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哀惨惨地看着他:“小麦又生我俩气了。”
“她哪天不生气,”他不当回事,只是沉默几秒后又淡淡交代了句:“别和她说。”
看起来大大咧咧一人,知道自己被男的背后意淫不定多难受。
韩又元挥挥手,“嗨,用你说。”
*
等到快熄灯的点,政教处终于放人。
这一天上午训练,下午打架,晚上又罚跑又搞卫生的,池砚是真觉得累了。没管伤口不能碰水的事,他简单冲了个澡就躺到床上闭眼睡觉。
下午刚打过架,宿舍里氛围不尴不尬,难得安静。
结果他朦朦胧胧的,刚要睡着,就被韩又元拿手碰了下肩膀,“阿砚,你睡了吗?”
“嗯。”
“鬼在回你的话。”
听他咬牙切齿那个嗯字,韩又元也心虚,笑了下,“小麦刚找人传话,说要找你,现在在宿舍楼侧边的长廊那等你呢。”
什么毛病?
池砚困的不行,翻了个身,不耐回:“你去告诉她,回自己寝室去。”
片刻后,韩又元微喘着告诉他:
“呃,不行,她说你要是敢不下去,就等着瞧。”
虽然她的“等着瞧”从过往记录来看雷声大雨点小,但池砚也实在是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他低咒一声,翻身下床。
五分钟后
明明是她自己来找他,到了又寒着脸嘴唇紧抿,一声不吭在那表演默剧,
坏了一天都心情,突然好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最懂怎么一句话激得她秒破功。
池砚双手抱臂靠在柱子上,问:“你把我从床上叫下来,就是为了来这跟我比赛谁能憋住不说话的?”
程麦一想起之前主动关心还不被人领情的事就来气。
但被他这么一说,她记起了来这趟的主要目的,蹭地一下坐在长廊的椅子上,那气势,凶得像是要提刀砍人。
池砚轻笑一声,也跟着坐下。
夜晚一阵微风吹来,将他额前的碎发柔柔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夜色下轮廓被模糊,倒是无端多了些难得的温驯。
她拆开棉签和药水的间隙,男生宽大修长的手已经自动自发地伸到她眼前,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完美得可以去做手模的手,可现在骨节处却有着明显的破损。
程麦目前不想和这人说话,只是扯过他的手,不甚温柔地将沾满药水的棉签狠狠按下去。
“下手轻点啊你。”池砚夸张地发出一声吸气声,见她依旧面色严肃,调笑着缓和气氛:“怎么,太久没帮我上药,业务生疏了啊你。”
“……”
是啊,太久了。
上一次好像都快两年前了,池砚第一次为她打架。
其实小时候刚认识他的时候,程麦并不喜欢他。
试问,又有谁会喜欢一个邻居家什么都比你强的别人家小孩呢?
几次被她妈妈拿来做正面例子教育她后,程麦更是私下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撒娇、耍赖、靠自己人畜无害的外表让他背黑锅、耽误他出去玩……这么几轮下来,池砚也视她如空气。
真正从讨厌对方到能勉强友好相处三句话的契机是在上一年级前的暑假。
林桐要出国公干一个月,池晟在外地分公司,家里没大人照顾,只能拜托闺蜜带孩子回乡下短居的时候也把池砚带回他外祖父家。
小村子不比大城市,一个人能玩的东西不多,俩人没过几天就被迫破冰。
那个时候农村的深夜总是很凉快,一阵风吹来,两人挤在楼顶的竹铺上歇凉,看着头顶数星星。
程麦鬼故事讲到一半,嫌躺着不得劲,蹭地翻身坐起,手舞足蹈,挤眉弄眼。
用后来池砚的话来讲,从小就是个戏多得不行的人。不去报表演学校真是屈才。
她讲话太多,口干舌燥,一口气讲到一半实在撑不住,连忙舀了一大口西瓜塞进嘴里。
即便这样,还不放弃,嚼西瓜的间隙还在呜呜啊啊的。
话没听清俩句,池砚被西瓜汁水喷了一手臂,黏糊糊的,让人想发疯。
“程麦!”当时六岁的池砚还没太学会后来那张臭脸,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崩溃地往旁边躲,指挥她:“先把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我,”程麦咽得急,哽了一下,打了个嗝才把后面的话说完:“我是怕你急着听后面的故事。”
“说了我不想听。”
“你老爱说反话。”
说完,不顾他的抗拒,程麦扒开他捂住耳朵的手,接着开始声情并茂的给他分享自己在都市频道看过的赶尸人的故事。
作为电视机的重度中毒患者,程麦比一般的同龄人涉猎要广得多,别人还在痴迷于大耳朵图图的年纪,她已经对家庭伦理剧、古装剧、还有都市频道的异闻传说如数家珍。
这会儿歇凉无趣,她非要和池砚分享自己最近看的恐怖故事。
等到半夜,她才知道池砚说的不想听是真的。
睡前突然而至的暴雨并没有减弱的趋势,黑雨如瀑,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
房间里的漆黑被闪电劈开,紧接着就是一个炸雷,将她吵醒。
“池砚??你坐在那里做什么?”程麦刚醒,看着床头坐着的池砚,有些发懵。
不知谁又惹他了。
池砚满脸通红,别开头不肯看她,圆乎乎的后脑勺上写满了怨气。
见他不理自己,程麦也习惯了。
反正他总是莫名其妙生气。
她打了个哈欠翻身要睡,这下他终于动了,只是说出的话像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似的,声音很小:“我想上厕所。”
这叫什么事?
她无所谓地挥挥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玩的晚了睡在这,知道地方。
“去啊。”
“……”这话像是很难启齿,她看他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陪我去。”
“你和我一起。”
几秒过后,她恍然大悟,又有点不可置信:“池砚,我那是骗你的,主持人说了,赶尸人下雨天晚上不出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