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回头,他冲她扬起唇角,那一笑,宛若山间清露,瞬间涤荡干净所有的疲惫。
即便他此刻风尘仆仆,那双亮如晨星的黑眸里却依旧藏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力。
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她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尖叫一声,身体先于理智一步行动,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飞奔而去,下一秒腰被两条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怎么来的,今天不是要上课吗?桐姨也在吗?你是来看我比赛给我加油的吗?”她眼睛亮晶晶的,搂着他的脖子开心得蹭来蹭去。
他一本正经地挨个回答:“请假了。就我,我妈没来。不是来看你比赛的,是来看别人的。”
程麦扭动身子抗议道:“喂!”
他忍俊不禁:“不是来看你还能来看谁的,笨不笨。”
这人,永远就不能把话好好说。
她哼一声,从他身上爬下来,“好啊,那你还要来看笨蛋的比赛。”
“是啊,早知道就不来了,”他眼神闲凉,有了点秋后算账的意思在:“本来以为你挺紧张,但看你昨儿还有心情跟别人单独吃饭,心态挺好,诶,要不现在订张票回去算了。”
他语气戏谑,但程麦却因为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呆呆愣在了原地。
所以,他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还装作没看到,都不肯点进去留下浏览痕迹。
然后跑来了北京!
至此,猜疑和不确定带来的一切负面情绪彻底消失,她的心被瞬间填得满满当当。
每一次重要的场合他都会在,这一次他也没有失约。
她的心安定下来,本身实力强劲,再加上她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有利因素——上镜十足漂亮的脸,第二天比赛时状态神勇,哪怕第一个上场也发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好,最后不过是惜败给那位经验丰富、台风稳健、一看就是要继承她爸外交官衣钵的四中女学霸,拿下亚军。
比赛结束后选手滞留了一会儿,由大巴车统一送回酒店。
大堂内,繁杂华丽的灯光将一室映照得宽敞明亮,来来往往不少旅客拖着行李,但程麦一进门,目光就被一旁安静坐着的男生吸引。
即便他此时微弓着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也能看出他身型颀长,比旁边的大叔都要高出一截。
因为低着头,程麦第一下看到的,是他乌黑蓬松的发顶,和高挺白皙的鼻梁,简简单单坐那,哪怕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都能看出是个清俊的大帅哥。
不过显然有眼睛的,不止她一人。
沙发边上两个女生你推我搡了好一会儿,其中那个长发女生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拿着手机走过去,第一下站定在他面前时他都没看,回头得到同伴怂恿的目光,又叫了人一次,同时把亮起的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
这次池砚终于舍得摘下耳机,冷淡地掀起眼皮瞄了眼后,极快地摇了下头,打发人走后正要重新戴上耳机,眼神却在不期而遇间撞上门边抱臂旁观的姑娘。
看那架势,也不知道站着看了多久。
他无语哼笑一声:“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站那给人当门童呢。”
程麦眼睛转了下,意有所指:“这不是怕打扰你好事嘛。”
池砚乐了:“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装什么大尾巴狼。
程麦暗自腹诽,边冲他走过去,边往女生长发飘飘的背影努了努嘴:“喏。这不是?”
“是吗?”他不置可否:“我怎么觉着算不上?”
话赶话说到这儿,程麦确实好奇,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着,心里的话瞬间脱口而出:“那什么样的对你来说算好?”
“我觉得……”他看着她微微一笑,话锋突转:“跟你有关系么,这么八卦。”
“池砚!”
“没耳背呢,用不着喊这么大声。”
无视她的不满,他揉了揉她的头,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快点上去收拾下,吃饭去,不饿啊?”
如果光看颜值和体型差,画面美好得可以成为偶像剧经典的一幕摸头杀。
但作为当事人,程麦的心却无比平静,平静到甚至想揍人。
原因无他,冲这人摸她头的力道,她感觉池砚把她当成了邻居家的萨摩耶在薅。
几下过后,她的头顶被搞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就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程麦扭来扭去终于逃脱魔爪,正要发作,就听见申晓星诧异的问道:“程麦?你不是第一波跟车回的吗?怎么还在这?”
申晓星和另外几个玩的不错的选手刚回到酒店,一看俩人这亲密的姿势,这暧昧的氛围,立刻秒懂地眨眨眼:“哦,所以这才是你男朋友啊?难怪,这个确实比之前那个更帅,好福气啊你。”
又问她:“所以,晚上你是要跟他单独庆祝吗?还是大家一起?”
虽然听到她起哄俩人关系时程麦挺开心的,并且如果池砚不在场说不定她还真会厚脸皮地应下,但另一个当事人现在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她边上呢,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程麦在暗爽了几秒后还是装模作样正色道:
“不是,这是我朋友。”
但这次,她却多了一点私心,不再像从前被误会那样反复强调他们绝无可能。
至于申晓星的第二个问题嘛,她看了下一脸漠然插兜的男生。
池砚最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池砚是为了她才来的北京。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二选一的另一个对象是池砚时,这道题好像只会有唯一不变的一个正确答案。
程麦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要放弃掉前几天就定好的散伙饭局,就听见身边安安静静的男生突然开口:“一起吧。”
看她呆怔又压不住暗喜的表情,他眼底也隐隐有笑意闪过,再开口时,又忍不住故意逗人玩:
“程麦不是拿了第二么,多不容易,让她请客。”
程麦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我谢谢你啊。”
“好说,”池砚露出一个又懒又欠的笑:“也不用太谢谢了。”
*
等程麦上楼换衣服的空隙,几个女生闲着没事干,能来参加演讲比赛的又基本都是社交悍匪,一来二去的,把他和程麦的历史问题扒拉个干干净净。
知道池砚请假过来的时候,申晓星深深震惊,不死心地再次确认道:
“OMG,小麦真没骗我们吗?你俩真不是情侣?都做到这份上了……”
有句话叫——男人钱在哪,爱就在哪。
先不说他来一趟的酒店路费开销,对高中生来说,时间就是最贵的奢侈品。
特意请几天假,怕人紧张单纯过来加个油,这什么朋友感情能这么到位啊。
但这话一说出口申晓星就后悔了。
毕竟眼前这位大帅比在决赛现场观赛的时候,被央视镜头扫到时都只是抬眼看了一秒,笑都懒得笑就低头回手机信息,整个一拽哥气质。
她都默认这有点冒犯的问题要被无视个彻底的结局了,但没想到静默一瞬后,就听到池砚低沉好听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回响:
“嗯。”
“真的。”
“她没骗你。”
ojbk。
三连否认,申晓星默默点了下头,正要扯开话题避免尴尬,却倏地听见人低笑一声,收起手机气定神闲地伸了个懒腰,补充了句:
“目前……的确不是。”
第49章 曝光 勇气
最后那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程麦担心的冷场情况并没有出现, 池砚就像变了个人,虽然不至于很热络,话依旧不多, 但一直淡笑着,该捧场的时候没冷脸, 时不时帮几个女生倒个水,周到又体贴。
一点都看不出平时臭屁自我的大少爷样。
趁他去一楼结账的间隙,几位女生纷纷对他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一出烤肉店相当有眼色地拦了张的士, 都没问过程麦的安排, 三个人自顾自地回了酒店。
全当是给今晚买单的“金主”投桃报李。
他们一溜烟没影儿了, 留下程麦站在胡同口和人面面相觑。
晚上七点,夜空像蒙上了一层紫蓝色的幕布, 不见半颗星, 只有远处高悬的明月发出星星点点莹莹之光。
静默半晌后,池砚率先打破沉默:“走啊, 搁这风口上罚站呢。”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又插回外套口袋,仿佛笃定她会跟上来一般,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朝着胡同里走去。
今天他穿的是件白绿相间的羊羔绒外套, 清爽而柔软,和萧瑟灰暗的胡同格格不入。
程麦发现,他头顶那撮不听话的呆毛又长长了, 这会儿随着他一摇一摆的背影在风中一颤一颤的。
很可爱,像天线宝宝。
但——
走走走, 知道往哪儿走嘛你。
程麦跟在他身后,一个没注意就把腹诽的话说出了口。
只听他笑了下, 带着点鼻音的声音懒懒的,用网上很火的话来说,就是那种“会让耳朵怀孕”的男声。
“DNA里自带的北斗定位系统,”他转身回头看着她,人倒着往前走,笑得乖张:“主要方向感这东西吧,是天赋。乖,别太嫉妒。”
她忍无可忍:“池砚,你一天不自恋是会死吗。”
“怎么就自恋了,”他微偏着头,很真情实感地困惑表情:“这不实话?”
“……你还是去死吧。”
她咬牙切齿的诅咒在池砚这就相当于小时候说不赢时来一句“反弹”,堪比隐形投降,胡同里立刻被一阵得意的朗声大笑占领。
二环的胡同窄窄的,密密麻麻的电线罩在半空,两边是灰砖黑瓦的四合院,这会儿正在饭点,锅碗瓢盆碰撞出的交响曲和家常菜的香沿墙漫溢开来。
甚至无需下雪,只是在天色将晚的时候走进这些古老的胡同,北京就变成了北平。
因为比赛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懒得问他目的地是哪,氛围安逸到她连话也不想再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七拐八拐,经过各种名字奇奇怪怪又很好听的胡同,偶尔还会遇到各种穿越百年而来的故居古刹,随便走走也足够有趣。
终于,在沿线的橙红橘绿的霓虹灯和飘飘杨柳下,她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夜晚的什刹海成了一块巨大的黑曜石,没有了白日的人来人往,此时鸦默鹊静,连带着,走在它身边的人也洗去了一身的浮躁。
看到湖面漂着的一点点浮冰,她突然想起了路夏的推荐,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是比赛在2月就好了,现在冰场都关了。”
池砚不理解她哪来那么多气可叹:“明年寒假再来呗,又不会跑了去。”
“说得轻巧。”她嘟囔了句。
谁知道之后再来是什么时候。
声音很小,却被人听到了。
池砚淡淡地看她一眼:“有没有可能是你总把事情预设得很难。提醒你一下,2012年已经过了。”
“嗯?”
“所以你之后还有很多个二月,北京又不会跑了,想来的时候打开12306用不了1分钟就可以买张票,就这点事儿也值得你叹口气?”
“……”
程麦真就又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挺羡慕池砚的。
什么事到了他这儿,都能条分缕析出一二三点,按部就班地解决。
也正因为如此,每次遇到再难的事,只要有他在,潜意识里她都不会担心,他带来的安全感是经过无数次大事小事验证后形成的肌肉记忆了。
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只留下了湖边清吧里传来的几句低靡浅唱,和寒风吹过时空荡的枝条随意乱晃发出的猎猎之音。
偶尔有神情麻木、形单影只匆匆走过的路人经过,在繁弦急管的大都市是很常见的景象。
可看到街灯下俩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程麦突然觉得一阵庆幸。
还好有他在。
和过去每一次重要的时刻一样,她不是一个人。
不然在这样大的城市里,面对再好的景色,也会难以避免地感受到孤独吧。
可是为什么呢?
在兵荒马乱、人人自顾不暇的高中,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浪费两三天上课的时间,跑来北京看她的比赛?
她甚至都想象不出来他是用什么理由说服的老刘和桐姨。
程麦转过身,盯着湖水冰面上的裂痕出神良久后,终于攒起勇气,将这两天刻意忽视的问题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