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人就要被水淹没,他们拼死上前拉住他:“将军,不可再往前了!这里暗流涌动旋涡遍布,即便是水性最好的人也难以生还啊!”
“将军,河势凶险,盲目搜寻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若我等先寻来精通水性且熟知河道的渔人,再辅以绳索、竹筏,或可有一线生机!”
在士兵们的拼死劝说下,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宽阔冰冷的河水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茫与无助。
“传我命令,往上游关闭所有水闸,阻断水流!其他人给我往下游找,每一寸都不能放过,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连数日,整个泸川城为之震动,泸川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在河岸两侧,目睹这场震撼人心的景象。
数万士兵有的搬运器械,有的挖掘沟渠,操作水泵,将河水一桶桶、一车车抽出。
还有一部分沿着河床,一寸寸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督军官气得火冒三丈,怒斥魏溱私自动用兵力,无视军规。
“魏将军,你身为晋军主将,更应深知肩上重任千钧,非儿戏可比!你可知你此举已触犯军法?擅自调动大军只为救一女子,你眼里可还有陛下!”
然而,魏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缓缓抬头,双目布满血丝。
“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你虽是圣上委派前来,但在我看来,你的职责乃是辅佐主将,而不是对本将的决策横加干涉。”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浑身杀气,生生切断督军官想要继续争辩的念头。
说罢,魏溱转身离去,督军官气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啐骂。
“竖子,竖子!”
此时,府衙门前人声鼎沸,锦绣听说督军一行人已到,心急火燎赶来见闻祁。
厢房内,白衣男子坐于书案前,身形显得有些单薄,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活人的血色。
他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纸张,提笔写着什么,仿佛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可锦绣分明看到,那纸张上的墨迹,不成字形。
“驸马……”
面前男子手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碎。
手中笔无力滑落,砸在那片已是一片狼藉的纸上,洇开一大片墨迹。
他抬头,两人目光交汇,彼此眼中盛满千言万语。
只这一声,便让他们俱是红了眼眶。
锦绣通一声跪下,低声啜泣:“是我没有看好公主,当初驸马爷把公主托付给我,我应该再小心一点的,说不定公主就不会……就不会……”
说到此处,她泣不成声,悔恨与自责巨石般压在胸口。
闻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声音沙哑:“此事非你之过,姑娘无须过于自责,公主她,有自己的选择……也或许是,她太累了。”
“是我的错。”
说罢这话,白衣男子的身形仿佛失去支撑,骤然委顿下去。
他紧握椅子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会把她找到的,无论是生是死,她都是我的妻子。”
他曾经因懦弱与顾虑,没有向她伸出手,一次次把她抛弃。
他无法原谅自己,还有那个男人。
魏溱……
他要让他付出代价。
锦绣忙起身上前劝慰:“驸马,公主如今下落不明,若是有任何需要我的做的,锦绣都可以——”
“锦绣姑娘。”闻祁柔声打断了她。
“公主随晋军奔波近一年,从京城到千里之外的泸川,吃了那么多苦。你随公主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做了很大牺牲……”
锦绣眼眶再次湿润,强忍泪水:“驸马何出此言啊!我做的一切,皆出自真心。锦绣虽出自风尘,但自幼便知人间冷暖,更懂得何为忠义……”
当初,她听从魏溱的之令,被迫卷入闻祁和朝珠公主的世界。一开始,她只是远远地观望,对这两人的情感十分复杂。
后来,在梁宫时,因为她的鲁莽,把这几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份沉重的罪孽如同枷锁,让她日夜难安。
再后来,她不由自主地被这两人吸引,从一开始的赎罪,到后来,是真的想给他们做些什么。
她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幸福,能够平安。
闻祁看着她,也没再多劝什么,只轻轻点头。
“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喊我驸马了。”
锦绣欸了一声,眼中闪烁着泪光,上前几步,拿起桌上墨盅,为他磨墨。
闻祁问:“晋军还在找公主吗?”
“是,我来的时候,听说魏将军一直守在城楼上,至今未曾合眼。”
闻祁将手中笔攥紧,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怒意与讽刺。
“人在他手里弄丢的,他现在这番作态又是演给谁看?想以此洗清自己的过失,博取世人的同情吗?”
“无论公主是生是死,他都别想得逞!公主有任何三长两短,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他手中的笔如同疾风骤雨般在纸上划过,将奏疏写好后,他唤来随从,郑重其事交到对方手中。
“交给督军官郑大人,跟他说,晋军的所有情况都在这上面,包括军备、粮草、招降,以及——主将的种种谋反之举。”
“转告大人,请他务必小心保管,尽快传回京城,交到陛下手里。”
随从深知此事的重大与紧迫,连忙躬身领命。
一旁的锦绣看着他,神情怔住。
她头一次,在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身上感受到杀意。
交代好一切,闻祁亦走出门,往城楼方向走去。
晋军在护城河捞了三日。
碧绿清透的护城河已经被搅成了浑浊的黄色,却依旧没能搜寻到朝珠公主的任何踪迹。
魏溱就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三日,看着面前静静流淌的护城河,仿佛一尊石雕。
脑海中,满是她那日决绝的身影,反复上演,疯狂撕扯他的神志。
凌云上前,轻声道:“将军,您一连几日滴米未进,还望将军多保重自己。”
面前男子仍是看着护城河,艰涩开口:“凌云,你可知这城楼有多高?”
凌云没说话。
他喃喃道:“这么高的楼啊,她就那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连头都不曾回。”
“我从来没见她寻死过,哪怕放弃的话都都不曾有……真的那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男人的声音飘荡在空荡的夜里,随风而逝。
凌云默默站立一旁,张了张嘴,终是沉默不语。
与此同时,闻祁亦是三日未合眼。
他找到当地熟悉水文的渔民与猎人,一一询问每一条河流的源头、流向、流速以及可能的分支与汇合点。
渔民们凭借多年的捕鱼经验,详细描述了河道的曲折变化,还有深浅不一之处。
猎户们则是指着舆图,将周边的山林、湖泊、沼泽指给他看。
他在随身携带的舆图上勾画标记,将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水域都清晰地标注出来。
他不会让他先找到公主。
两边都在争分夺秒,搜寻的动静越来越大,无数驻扎在外的晋军朝泸川城内涌入。
就在此时,泸川与西戎交界之处,一处被白雪覆盖的小村庄显得格外宁静。
庐屋内,老艄公莫老五和莫大娘正围坐在火炉旁,看向木床上那个昏迷不醒,头上缠着纱布的女子。
她面容苍白,呼吸清浅,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莫老五纳罕道:“都两天了,这姑娘还不醒,你说她会不会已经没了。”
莫大娘啐了他一口:“你这老头子就爱瞎扯!人有呼吸,那就是还活着,哪儿能轻易就说死?咱们在河里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她虽冻得跟冰块似的,但胸口那口气儿还在,那就是命不该绝!”
“你再瞧瞧,这姑娘虽然现在没醒,但脸色比刚救上来那会儿已经好了许多,说明咱们的药草和照顾是有用的。”
莫老五心里仍打鼓:“话虽如此,可这姑娘来历不明,又在河里泡了那么久,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药给她治。”
“害,咱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这姑娘的造化了。”
莫大娘嘟囔着,走到床边,给那女子掖了掖被角。
就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莫大娘惊喜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诶呦,姑娘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要不是老婆子我看你还有呼吸,真怕你会……唉,不说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周漪月看着这个陌生的老妇人,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她迷茫问:“这里是?”
莫大娘解释:“这儿是蓝岭村,姑娘叫我莫大娘就好。我和老头子是打渔为生的,三天前我们在河边发现了你。当时你浑身冰冷,几乎没了气息,我们就赶紧把你带回来了。”
他们原本是出去凿冰捕鱼,正准备收网返航时,突然在岸边发现了一抹白色身影。
他们吓得不轻,以为遇上了水浸鬼,还是莫大娘壮着胆子划船靠近,待细看才发现是一名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子,衣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
莫大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草药汤过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落在那河里?”
周漪月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关于自己的一切,然而记忆仿佛被厚重的迷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
她头疼欲裂,太阳穴仿佛有无数针锥扎刺,让她痛苦不堪。
“啊……”周漪月捂着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莫大娘扶住周漪月的肩膀:“姑娘这是怎么了?”
莫老五在一旁瞅了瞅,道:“看姑娘这样子,莫不是失忆了?”
失忆?
周漪月迷茫看着他们,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是蓝岭村的村民。
原来,听说莫大娘家里来了个美丽的姑娘,村人纷纷过来看热闹,没过一会就将小屋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或好奇、或惊叹地望着周漪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眼尖的村民指着周漪月手腕上的手链道:“姑娘手上那物,可是红玛瑙?”
众人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莫大娘抬起她的手,果然露出一截红玛瑙手链。
那人继续道:“我在西戎商人身上见过这种装饰,这姑娘说不定是西戎人。”
“对啊,对啊,而且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我瞧着,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肯定是西戎血统没错!”另一人附和道。
周漪月低头看向那条红玛瑙手链,鲜艳欲滴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泽。
不知怎的,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这条手链牵扯着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西戎,说不定那里能找到我的身份。”
她轻声开口道。
第48章 幻想
风雪渐渐止息, 铅云散去,夜空如洗。
莫大娘从简陋的柴房中腾出了一间最为干净的小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盖上一床干净的被褥。
周漪月坐在床边,每当她想努力回想自己的记忆,头内便传来剧烈疼痛。
莫大娘连忙上前安慰她:“姑娘别难为自己了,这世上的事儿啊,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别担心,指不定啥时候你就突然哪天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这几天啊, 你就安心在老婆子这儿歇着,养好身子再去找家人。我们这儿虽不富裕, 但一口热饭、一碗热汤还是有的。”
周漪月千恩万谢, 向莫大娘深深一福。
几息后,她吹灭油灯,躺上干净柔软的床, 却是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蓝岭村位于群山环抱之间,与外界隔绝,四周万籁俱寂, 只能听见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她听着那风声,抬起手, 凝视手腕上那条手链。
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女子闭上眼睛, 渐渐沉入梦境。
梦中的她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身体被沉重的锁链束缚,每一动都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步入她的视线, 那人身形魁梧,面容隐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像盯着猎物的恶狼。
他伸出手,轻而易举抓住她整个脚踝,把她往火里拖——
梦境瞬间崩塌碎裂,女子猛地惊醒。
“呼……呼……”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梦境如此真实,脸上似乎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以及那个陌生人传来的压迫感。
那人是谁,为何让她如此心悸?他跟这条手链有什么关系?
心中升起对未知的不安,她就像一个初生婴儿一般,重新建立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不喜欢这种惆怅迷茫的感觉,她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抬手轻轻推开木窗,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山间所有的纯净与自由都纳入胸膛。
周漪月在村中平静住了几日。
跟村民交谈中得知,此处位于群山环抱间,天然的屏障,将这片净土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积雪渐融,村民们趁着这难得的暖阳,三三两两围坐火塘旁取暖,还有几个手持铁镐,动作娴熟地破开冰面,凿冰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