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吵嚷间,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瘦高士兵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思。
他问右手边的士兵:“老哥,如果我问你有没有藏酒,你怎么回答?”
那士兵没好气道:“那自然是要么有,要么没有喽,还能怎样?”
瘦高个说:“对啊,就是这个理,一般人大概会直截了当地说有或者没有——”
“可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前几天咱们问那个樵夫的事?”
“什么事?哦,你是说山里那个砍柴的?”
瘦高个点头,“对,他当时的反应很奇怪,没直接回答,反而先问我们找女子作甚,反应实在不合常理。”
清秀士兵笑了一声,“你小子,简直比女人还细心,那樵夫可能只是随口一问吧。”
瘦高个摇了摇头,表情严肃,“不,我觉得他有问题。他当时神色慌张,眼神闪烁,分明在隐瞒什么。”
“他离开时走的那个方向,我后来特意去打探过,那里根本没有路,他为何要往那边走?”
瘦高个说着说着,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判断,决定明日一早便向钱都尉禀报此事。
翌日,锦绣正在屋内收拾东西。
魏溱推开半掩的屋门,身形如风般闯入屋内方寸之地。
锦绣猛地抬头,对上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眼眸,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手中的衣物也险些滑落。
她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参见将军。”
魏溱看着锦绣,眸光一沉。
他不由自主往屋里看去,缓缓步入屋内,环顾四周。
除了锦绣跪拜的身影,再也找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若她还在这里,定会毫不留情地骂他一句“不由分说闯进来,又要发什么疯”。
他敛眸,余光瞥到地上的衣物,眉宇紧蹙,朝锦绣大步流星走近。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遏制的怒意:“你在此做甚?公主尚在人世,为何要整理这些衣物?”
锦绣脸色煞白,连忙解释道:“将军息怒,奴婢绝无此意!”
“公主殿下福泽深厚,定能安然归来。奴婢只是见这些衣物皆是公主心爱之物,恐日久蒙尘,加之奴婢记性不佳,生怕有朝一日遗忘,故而提前整理,是想妥善保存。”
说着,她眼眶微红,伏倒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好似承载着千钧之重。
魏溱脸色稍霁,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堆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衣物上。
他俯下身,指尖拂过那些衣裙,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与气息。
那时,他身处不见天日的牢狱,久未见光,她一袭耀眼的红衣,通身珠宝,璀璨夺目,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后来,每次见到她,她身上的衣着总是华丽非凡,首饰繁多,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可再贵重的东西,都不及她一颦一笑,一分一毫。
他捂着胸口,铁甲的冰冷透过掌心,直抵心间,血液好似被瞬间冻结。
他忽然想起,她那么热烈似火的女子,无论何时躺在他身边,身体都是暖的,就那么跌入冰冷的河水,冷不冷?
阿月,你要给我活着。
只要你能平安归来,回到我身边,我愿意倾尽我所有。
男人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异常萧瑟,黑眸仿佛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锦绣跪在一旁,目睹了他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心中莫名忐忑。
忽然,魏溱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案几,那里散落着几张凌乱的草稿。
他似是随口一问:“招降书呢,为何只见草稿?”
锦绣身子一软,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猛然击中,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那些招降书,她已经全部交给了闻祁!
“我……这……”锦绣支吾着,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魏溱见状,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光芒。
正当气氛死寂到几乎要凝固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凌云的声音少有地带着急切,匆匆忙忙闯进屋内,“我们找到公主的踪迹了,在蓝岭村内!”
锦绣惊愕抬头,未待她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如离弦之箭般冲至门外。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厚重的木门竟被他生生踹开,门槛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分五裂。
锦绣看着面前纷飞的木屑,迟迟未能回过神。
对了,他要赶紧告诉闻祁!
她小跑着向闻祁所在的房间赶去。
待锦绣气喘吁吁地将事情经过告诉闻祁时,他几乎撑不住身子,想要立刻站起来。
但身体的虚弱让他只能勉强撑住椅子,脸上却难掩惊喜交加的神情。
“不行,不能让他找到公主!”
闻祁眼中闪过一抹狠绝,那个男人找到公主还好,若是找不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吩咐随从即刻去找郑大人,又对锦绣道:“你赶紧过去看情况,务必确保公主和百姓的安全!”
锦绣一刻也不敢耽误,领命而去。
此时,蓝岭村内已被晋军的铁蹄与铠甲的寒光紧紧包围。
村民们被粗绳捆绑,蜷缩成一团,跪在村中空地上,眼中满是无助与恐惧。
钱都尉快步走向匆忙抵达的魏溱,神色凝重向他汇报情况。
他指向人群中的莫老五与莫大娘:“将军,此二人已招认,前几日曾救起一名落水女子,其手腕上佩戴着一条独特的手链,与公主所戴之物相符。”
魏溱身形一震,登时怒火中烧,剜肉蚀骨一般看着那些人。
“把人给我交出来!否则,本将让这蓝岭村化为灰烬!”
莫老五与莫大娘哭得撕心裂肺:“大人,我们真不知那姑娘去了哪里啊……我们只是好心收留她几日,待她伤势好转,她便自行离去了啊!”
他们老泪纵横,早知今日会遭此大难,他们何苦救下那女子。
魏溱手上青筋暴起,黑眸如淬血光,烈焰焚心一般:“不说实话是吧,好,好得很……”
“来人,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第50章 蛰伏
士兵们森严列队, 得令之后,如钢铁洪流般涌入每一间屋舍。
铠甲攒动声和翻箱倒柜声交织在一起,村民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哭声与低泣声此起彼伏,恰在此时,远处山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急。
郑以丞带着一行人赶到蓝岭村,见到面前混乱的场景,策马至魏溱面前, 质问他:“魏将军不在城中守护城池安定民心, 反而到这里扰民滋事,你想做什么?”
魏溱面色不改, 讥诮道:“郑大人, 朝珠公主乃是梁夏国皇室唯一的血脉,她若安好,我晋国之师便是顺应天命, 名正言顺地接管这些城池。”
“大人应该比我更知晓公主殿下的重要性, 毕竟,近些日子大人对泸川城内的事劳心劳力,可成效似乎——不尽如人意?”
郑以丞面色铁青, 手中马鞭紧握,几欲挥下。
他掌管泸川诸事不顺, 明明是他在从中作梗, 竟然还敢在这里反咬他!
“魏溱,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梁夏已灭, 你口中的公主不过是一枚无用的棋子,国事岂容你儿戏!”
说罢, 郑以丞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溱擅离职守,意图不轨,即刻剥夺其兵权,押解回京候审,钦此!”
魏溱敛眸,目光扫过那道圣旨,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郑以丞冷笑一声,对身后士兵下达命令:“还不快动手,将这叛逆之人拿下!”
谁知,那些士兵左看看右看看,迟迟未敢迈出半步。
魏溱抬手,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士兵。
另一边的士兵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卸下他身上的甲胄,换上沉重的枷锁。
郑以丞见状,嘴角的笑意更甚了几分,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魏溱始终没有言语,任由督军官的士兵上前将他五花大绑,押解离开。
郑以丞回到府衙时,满面神清气爽,嘴角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
下属们纷纷恭维道:“大人英明,多亏了那道圣旨来得及时,方能一举擒获叛贼魏溱。”
“是啊,也得多亏子慕先生,那奏疏写得滴水不漏,件件皆是魏溱的罪证,直中陛下龙心。陛下龙颜大怒,这才有了今日之胜。”
面前一片赞扬之声,然而,闻祁眉头迟迟难以舒展。
魏溱此人素来行事疯魔,狂妄难驯,怎会因一道圣旨低头?
他心里放心不下,还是决定亲自前往牢狱一探究竟。
牢狱内阴暗潮湿,闻祁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来到那人的囚室前。
幽暗逼仄的牢房一隅,魏溱大马金刀坐在角落,低垂的头颅半隐于昏暗之中,看上去仿佛一尊雕塑。
四肢被沉重的铁链紧紧锁住,链条之下,肌肤裸露处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血痕与泥土混杂,显得格外惨烈。
无论怎么看,面前男人都是那么可怜,那么令人唏嘘。
可就是这个畜生,颠覆了梁夏国的安宁,强行拆散自己和公主,霸占公主整整一年,无数生灵因他而丧命,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魏将军。”
他缓缓开口,打破满室沉寂,沙哑的嗓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寒意。
魏溱未发一言,闻祁对此也没有感到意外。
他有办法让他回应。
“听说将军年幼时落于梁军之手,身陷囹圄,受尽屈辱与折磨,四年光阴,足以让世间最坚韧的心志也为之动摇。”
“而今,将军再次踏入牢狱,成为阶下囚,此情此景,与当年何其相似,不知将军心中可有半分波澜?”
黑暗中,魏溱似乎微微抬起了下颌。
闻祁道:“将军不必这般看我,在下身为左相大人身边幕僚,自然掌握将军的所有信息。”
或者说,他知道公主和这个畜生之间所有的事。
面前男人终于有了反应,轻嗤了一声:“怎么,郑以丞自己躲在暗处不敢见光,派你这等走狗来落井下石?”
闻祁轻笑:“将军错了,在下并不是来落井下石,而是来帮将军的。”
对面人陷入沉默,未言。
闻祁晃了晃手里奏疏:“在下不才,会为将军向圣上求情,说将军利用朝珠公主招降,又让她与梁帝自相残杀,逼得公主跳下跳城楼,一举两得。”
“将军如此费心,是为了避免晋军背上屠杀梁夏皇室的罪名,为了让我晋军名正言顺,实在算的上是大功一件!”
魏溱乌沉的眸底渐起波澜,翻涌着深不见的恨意。
两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只有男子沉重的呼吸声在静谧中回响。
“你是为了周漪月来的。”
他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闻祁正色道:“的确,若不是将军深谋远虑,让公主亲自招降,我们还真不知道拿这位梁夏公主怎么办。”
“这一切,都是将军的功劳。”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扎在他心上。
黑暗中的男人似乎与周围暗影融为了一体,他低笑了声,带着几分玩味与自嘲。
与锁链碰撞出的金石声交织在一起,听着甚是幽怖诡异。
闻祁说罢,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待人影走远,魏溱缓缓动了动身子。
手臂轻轻一扯,虚挂在身上的锁链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云从暗处悄然现身,低声汇报:“将军,副将们皆安然无恙,他们都向末将表示,誓死追随将军,只待将军一声令下。”
魏溱缓缓道:“好,本将料那郑以丞不敢杀我,他还要拿我向皇帝和右相邀功。”
如此,正好给了他安排一切的时机。
“等到了京城,你们便与邓州军的将领汇合。”
凌云沉声道:“遵命,将军。”
交代完之后,魏溱再次将锁链挂回了自己的身上,动作娴熟而自然,仿佛这锁链对他来说不过根本无关紧要。
心里突然想起那个曾经也被锁链束缚的女子,他阖上眼,心中不由自主勾勒起她的身影。
不知她当时是否跟他现在一样,也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逃脱,如何忍辱负重,只为等待一线生机?
他扯了下唇角,俊美而锋利的脸庞上满是痴狂之色。
“留一部分人继续在蓝岭村周遭寻找公主……她别想轻易从我身边逃走。”
快了,就快了。
他摩挲着晚上的锁链,在心中反复默念着。
阿月,这一次,你最好藏得严实一些。
因为,一旦你再次落入我手中,我便不会让你离开了。
闻祁自离开牢房后,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向郑以丞求证:“大人,魏溱交付的兵权当真已万无一失?还有那魏溱,真会如我们所愿,难逃一死?”
郑以丞轻抚长须,笑容中尽是胸有成竹:“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忧心,陛下震怒之下必不会轻饶,此乃明摆着的事,无需多虑。”
闻祁闻言,心中稍安,却又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他微微躬身,语气诚恳:“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此番若能留在泸川,我愿负责与晋国官员的交接事宜。”
郑以丞颇为不解:“子慕先生,你此番立下大功,正是回京受赏之时,不止左相大人,陛下说不定也有重赏以待。此等荣耀,岂可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