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漪月跟莫大娘一行坐在小船上,手持一柄锋利的鱼叉,学着村民们的样子,在冰面上寻找猎物。
待鱼儿靠近,女子迅速出手,一条银鳞闪烁的鱼儿被她稳稳挑起,落在岸边草地上,上下扑腾着。
莫大娘眼中满是赞赏:“哎呀,真是了不起,这样好的身手,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回在姑娘家身上见呢!”
一位年轻小伙附和道:“是啊,这位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比咱汉子还利索。”
欢声笑语中,莫老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心里直犯嘀咕,这女子的动作未免太干净利落了些,瞅着有些头皮发麻……
他小声跟一旁的莫大娘道:“我怎么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呢,你看她那长相,气质非凡,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而且一个姑娘家,遭遇如此变故还流落异乡,一滴泪都没掉。”
“啧……我这心里,怎么总觉得不踏实呢。”
莫大娘推了他一把:“你这人就是爱瞎想,这姑娘虽然来历不明,但我瞧她举止得体,又肯吃苦,是个好孩子,咋能因为一点猜疑就说人家有问题?你安的什么心。”
莫老五嗤了声:“你就是滥好心,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得跟着遭殃!”
莫大娘不稀得理他,转身过去招呼周漪月。
府衙内,魏溱扫视跪在面前的一派士兵,抵着涨痛的眉心。
“已过去数日,为何仍无音讯?”
为首将领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艰难咽了口唾沫,吩咐士兵将东西拿上来。
是一只绣工精细、却已沾满泥泞的绣鞋。
以及,周漪月那日所穿的银白披风,同样满是破损与污渍。
他根本不敢直视魏溱那双冷沉的黑眸,哆嗦着,后背已经被汗打湿。
“回禀将军,我们只找到了这些……整片水域都已搜遍,但、但公主殿下她,仍是杳无音讯。”
“末将担心公主真的遭遇不测,这几日来,我们带着手下士兵日夜不休,甚至请来了算命先生,祈求能得到一丝线索,可是……””
话未说完,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朝他飞来,不偏不倚地钉在他面前地面上。
“滚!!”
怒喝炸响在众人耳畔,众人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向门口逃去,不敢有丝毫停留。
不多一会,燕褚胤步入屋内。
他一眼便看到了魏溱,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手里捏着一只绣鞋,像抱着水中浮木,绝望而偏执。
短短几日,他脸庞消瘦了一圈,平添几分阴鸷,宛如幽冥中走出的鬼魅。
他心中一紧,缓步上前道:“将军,末将明白您与公主殿下感情深厚,只是眼下,我们面临的局势严峻,恐怕自身难保。”
“郑大人和一众督军官员这些日子暗中活动,频繁接触军中各级将领,似乎有意削弱将军的兵权,若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怕是……”
魏溱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抬眸,冷声开口:“那个郑以丞,还在耀武耀威吗?”
燕副将回道:“是,此人自视甚高,近来更是越发胆大妄为,在不与我军将领沟通的前提下试图插手我军内部事务。”
“不仅如此,他还暗中调查军中将领,意图找出可趁之机,削弱将军在军中的威望。”
魏溱冷笑,“他当本将是瞎子还是聋子?来晋军不过几日,便想着替我整顿军务了,如此急功近利,意欲何为啊?”
拖长的尾音,让人不寒而栗。
燕副将道:“郑大人明面上是替陛下前来督军,可此人言行明摆着是要削弱我们的力量,为左相铺路。”
言毕,燕副将紧握着拳,神情一点点变得坚决。
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地:“将军,末将愿誓死追随您,绝不让那些奸佞小人得逞!”
“我等追随将军多年,为的是保家卫国,更是为了追随一位明君。如今朝纲不振,权臣当道,您若再不决定,我与其他几位副将便只能解甲归田,去山里当那无人问津的野人。”
他说罢这话,不经意朝魏溱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眼神,分明是在暗示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或许,是时候由您来带领我们,改朝换代了。
他就这么直直看向魏溱,似乎在问:将军,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或者说,你敢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溱沉默未言。
屋内光线昏暗,只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窗棂缝隙中透入。
男子孤身坐于案前,面容在光影交错中显得半明半晦,像一只囚于浅滩的蛟龙。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与周漪月在床榻间的对话,她勾住他的脖子,认真对他说:“我想住进皇宫……”
她说,她想当他的皇后。
是不是,只要他给她一座皇宫,她就愿意回来?
这一刻,他开始幻想着,她身着华丽的凤冠凤袍,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同俯瞰万里江山……
又过了数日,距蓝岭村外不远的蜿蜒山道上,几个士兵打着哈欠走过。
他们脸上满是困倦,连日的搜寻已将他们的精力消磨殆尽。
“喂,你小子给我打起精神来!”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猛地回头,对着队伍中一位几乎要合眼睡去的同伴喝道。
声音虽严厉,却也难掩同样的疲惫。
“还有好多地方没找呢,公主一日不现身,咱们就得一日不停地找。”
被喝醒的士兵勉强睁开眼皮,苦笑了一声:“找?这茫茫大山,咱们都快把这附近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再说,这都多久了,人哪还能活着?怕是早就……”
“呸呸呸,就不能嘴巴积点德吗!”
另一名士兵瞪了他一眼,神色中有几分忌讳:“那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将军对她可是喜欢得紧,要是让人听到你这么说,打军棍都是轻的!”
他们可没少见将军折磨人的手段,想想就心里打颤。
被训的士兵嘟囔了几句,似乎还想争辩,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心中腹诽,将军这几日忙着与那督军官周旋,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一个明摆着死了的人。
男人嘛,不都是那样,刚开始新鲜得跟什么似的,时间一长,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几人在山道上缓缓行进,忽见前面出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身上背着柴,似乎是山里的樵夫。
他们走上前拦住他去路:“老人家,最近可有见过一个貌美的女子,不慎掉进水里的?”
樵夫闻言,抬头打量了眼前的士兵几眼,见他们身上乃是晋军铠甲,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想起村里那个新来的陌生女子,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故作镇定问道:“几位军爷问貌美女子作甚?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士兵们已经不耐烦,语气重了几分:“我们自有我们的道理,你只需回答我们的问题便是,到底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樵夫摇了摇头:“没……没见过,老朽这几日都在山中砍柴,没听说有女子落水之事。”
士兵们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樵夫也不敢多留,背着柴火转身便跑,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山道中回响。
为首士兵看他如此匆忙,脸上划过一丝狐疑,寻思此人这么慌张作甚。
一士兵道:“行了,前面也没路了,咱们不如就回去吧,向都尉复命说咱们尽力了,确实找不到人。”
士兵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方才那樵夫气喘吁吁赶回蓝岭村,直奔莫家那处庐屋,朝里面喊着:“莫大娘,不好了,出事了!”
莫大娘急忙迎出门外,待听完樵夫大致说了一遭后,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晋军……他们怎么来了?还说要找貌美的女子?”
樵夫急声道:“听说晋军如狼似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是他们见到那姑娘的样子,还不抢去活吃了她?”
莫大娘也知晋军凶名在外,谁承想,他们竟然将目标对准了村里的女子!
她急忙转身进屋,唤出正在里屋休息的周漪月,将情况大致说给她。
“姑娘,你赶紧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晋军不是善茬,万一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周漪月闻言也是一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道:“好,我这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她回到屋内收拾行李,莫大娘则在一旁帮忙,将衣物、银两、干粮等一一打包。
周漪月看着那些碎银,推辞道:“莫大娘,你们救我已是大恩,我怎好意思再收下这些?”
莫大娘执意要塞给她:“姑娘切莫推辞,这些日子你帮了我们家不少忙,尽心尽力,老婆子都看在眼里,这些银两是你应得的。而且,路上用钱的地方多,你带着它们,我也能安心些。”
周漪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颔首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
莫大娘眼眶泛红,想起什么,从柜子里翻出一盒草药膏,交到周漪月手里。
“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出门在外得多加小心,这草药膏有改变肤色的功效,你抹上一些,把脸涂黑些,这样也能减少些麻烦。”
周漪月点头,简单抹了草药膏,肤色顿时暗沉了几分,遮住了原来的花容月貌。
临走前,莫大娘拉住她的手,紧紧攥住。
“姑娘,还有几句话,大娘想跟你交代一下。”
“姑娘忘了过去,那便权当是上苍给了你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人呐,是福是祸,可都说不准。”
“姑娘,你将来定会有福气的。”
重新开始……
周漪月默念这两个字,空荡荡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点亮。
她深深一躬,转过头,看着面前满是泥泞的山路。
良久,女子迈步离开,积雪在脚下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第49章 狂喜
自周漪月落水后, 已过去将近一月。
搜救的船只与人马遍布了整条江河,除了找到的那只绣鞋和大氅,再无任何踪迹。
然而, 就在大军日以继夜搜索公主下落时,泸川的局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晋军以雷霆之势攻占梁夏十九城,安定西南局势,本应留下精兵强将镇守泸川后凯旋回朝,可不知为何,大军却迟迟未能踏上归途。
究其原因, 问题就出在魏溱和郑以丞两人身上。
魏将军讽刺郑大人贪功诿过, 想将士们的功劳据为己有,而郑大人则指责魏将军恃才傲物, 不遵圣命。
二人矛盾激化, 竟至剑拔弩张。
这一僵持,城内局势变得波诡云谲,泸川官员夹在中间提心吊胆, 生怕一个不慎触怒了哪一方。
如此, 归途之事便搁置了下来。
这日,泸川刺史府衙,闻祁自城外归来, 脚步沉重。
锦绣正在屋内收拾周漪月的东西,忽闻门扉轻响, 便见闻祁踏入屋内, 周身还裹挟着城外未散的寒意与一路奔波带来的尘土。
她心生讶异, 短短几日未见, 他竟消瘦得如此厉害。
衣物宽松挂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得摇摇欲坠。
锦绣知道他心中有多么煎熬,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酸楚,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件,将他扶坐下,小心翼翼问:“大人,可找到什么线索?”
闻祁摇头,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放心,虽然没找到公主,但同样也没找到她的尸首……或许不是最坏的结果吧。”
锦绣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他那句“放心”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在安慰自己。
她劝慰道:“公主殿下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只要我们一直找下去,一定能找到公主的。”
“公子……您已经尽力了,还是要所保重自己,若您也倒下了,谁来继续寻找公主,为她撑腰做主呢?”
闻祁颔首,目光温和落在她身上,轻声道了声谢。
自从那次受重伤,他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的沙哑,却依旧能让人感到安心。
他问:“晋军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锦绣道:“回公子,晋军还在找公主的下落,除了发现一些公主的衣物外,并无其他实质性进展。”
“还有……魏将军和郑大人对接管泸川城官员一事意见相左,两人气氛越发紧张,几乎到了水火不容。”
闻祁沉吟片刻,对锦绣吩咐道:“我知道了,你继续密切监视晋军动向,尤其是与公主失踪相关的任何线索,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锦绣,你明面上仍是晋军的人,务必小心谨慎。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装作与我不相识。”
“是,锦绣明白,请公子放心。”
至夜,夜幕低垂,城楼上,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挺立于城垛之间,手持长枪。
城楼另一角,几个士兵围坐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堆旁,抱怨这行军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络腮胡大汉坐在最中间,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向一清秀士兵笑道:“嘿,兄弟,你是不是私藏了一坛好酒,干脆今晚拿出来分享分享?”
清秀士兵闻言,不满瞪了络腮胡一眼:“咋了,又惦记我这点宝贝?这可是留着关键时刻庆祝用的。”
络腮胡连骂他小气,分明就是藏的有好东西,还在这里东扯西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