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在意一个人不是这样,他比谁都清楚是因为他正在经历。
所以意识到皇帝准备指婚的那一刻,解衍没想到白惜时会在他之前有所动作。
白惜时听完,眉头一蹙,“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无情吗?”
解衍没说话。
白惜时见状清了清嗓子,身体前倾,望进男子的眼睛,“那便从今日开始,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只要我还在一日,你这辈子休想和其他人成亲。”
这话一说完,解衍眸中晕开抹笑意,好像一辈子不成亲是对他多大的奖赏。
继而捉过白惜时的手,握住,放在腿上。
白惜时便也由他这样握着,定下心神后再想起天子指婚的场面,还是觉得好险。
回到府邸之后,二人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冲动,在月光正好的夜里自然而然便吻在了一起。
情到浓时,解衍身上覆了一层薄汗,于耳畔边问白惜时,“不能与其他人成亲,可以与掌印成亲吗?”
男子平时话不多,但到了这时候就喜欢说些招惹的话,白惜时只要不回答,他就能一直锲而不舍的问下去。
白惜时当下没多想,只当是烘托气氛,便顺势回了一句,“成亲后该唤你什么?夫君?”
然而她说完这一句“夫君”后,解衍便骤然停住了,是动作和表情的双双停住,愣在当场,很快白惜时便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忍着往被子里看一眼的冲动,与男子四目相对。
有一种……猪八戒吃人参果的仓促感。
不过没想到今日可以这么早睡,还挺让人惊喜的。
解衍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白惜时的一句称呼而瞬间“失守”,先前还翻涌的心潮很快被一股耻辱感取代。
白惜时看出来了,并难得善解人意一回,替他找补,“没关系,你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
哪晓得解衍听完表情越发难看,咬牙答道:“我不累。”
白惜时:“嗯,你不累,主要是我累了,站了半天真的好累。”
说着她便假装打了个哈欠,又伸手推了推身上的男子,“快去沐浴,沐浴完了回来睡觉。”
说罢便率先掀被子去了盥室,连找补的机会都没给解衍留。
这一夜,解衍异常沉默,还一直用背对着白惜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白惜时觉得多少是有些面子上挂不住,毕竟只用了往常十分之一的时间。
男人有时候心理上也挺脆弱的,因此白惜时决定不打扰他,给他一些空间,自己很快陷入了梦乡。
不过在第二日清早,她还是于睡眼惺忪中被人抱住,继而大动干戈了一场。
出门的时候,白惜时眸中的水汽尚未完全消散,而男子则带着终于得以自证的神清气爽,双双上朝去了。
―
那日宫宴之后,魏廷川与俞家的婚事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几日后的一次早朝,天子竟一反常态出现在了大殿之内。继而魏廷川的一本奏章很快让白惜时意识到了那日二人的谈话内容。
魏廷川从百官中出列,奏请立皇长子启祥为太子,入住东宫。
这本来是一件朝臣默认之事,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立他当太子还能立谁当太子?
但此事别人提是一回事,由魏廷川提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皇帝想要达到的目的应当是太子是魏廷川请立的,即便日后想反,亦师出无名。
当然,这还只是第一步,天子在准了魏廷川的奏请之后,很快又宣布将他由西北调往西南边陲,这实际上也是在变相削弱魏廷川的兵权,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的旧部一直都在西北,到了南面,等于一切从头再来。
宣完这一旨意后,魏廷川领旨谢恩,面上未现分毫意外,可见之前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实际上,皇帝与魏廷川在寝殿之内确实达成了一定共识。
天子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若幼子登基,必有不少蠢蠢欲动之人觊觎皇位。而魏廷川在皇族宗室之中有威名,如若由魏廷川请立太子,便可起到震慑作用,叫其他人亦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他思量权衡多日的决定,他是想要魏廷川坐镇做太子的后盾。
但与此同时,魏廷川手中的军权又不可过大,必须时一定要有人能够制衡他,因此天子又将人从西北调往西南。
至于婚事,他们没有提前商议过,天子亦想用这种突然之事去试探魏廷川的诚心,但凡他露出一丁点的反意,他亦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眼下看来,魏廷川都接受了。
最后,天子连刘易的官职都一并做了调整,以关怀刘爱卿腿脚不便为由将其从兵部尚书调任礼部尚书。
即便婚事取消,皇帝仍旧没能够完全放下戒心。
这一日的早朝持续的比往日都要久,待给幼子日后继位做好准备,天子回去后似乎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精力,再度一病不起。
魏廷川大婚当日,白惜时带上提前准备好的贺礼,前往魏府。
这虽不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亲事,但因是天子赐婚,声势依旧浩大,作为多年至交,白惜时该到的礼节还是要到。
临出宫的时候白惜时遇上解衍,顺带问了一句,“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她想得很简单,结束了之后她应当不会回宫,正好可以同解衍一起回府。
解衍却一摇头,“大喜的日子,我便不去了。”
平白给人添堵。
见解衍拒绝白惜时也没再坚持,魏廷川虽然嘴上没说,但看样子他对自己与解衍的关系还是不大能接受,而且世子一直都不太喜欢解衍,白惜时是知道的。
独自前往魏府,白惜时想到天子指婚必不会敷衍了事,但没想到过这婚事竟办的这样浩大隆重,喜毯一直从门内铺到了街沿两侧,红绸锦色遍布府邸,房檐廊角亦处处可见金色飘摇。
虽白惜时参加的喜宴不多,但这次无疑是最盛大的一次。
而据白惜时对世子的了解,他不是一个喜欢过度铺张之人,特别是在父母相继去世之后,族中突变总是能够让人一夜成长。
不是魏廷川,那便是俞家的意思了。
管家听闻掌印前来贺喜,忙不迭出来相迎,继而见白惜时对某些布置多看了两眼,出言解释,“俞四姑娘好场面,凡事都要最好的,他提什么要求将军也不反对,只说按照她的要求办。”
果然如此。
闻言一点头,白惜时问:“你们将军人呢?”
“咱家一会还有事,跟他道一句’恭喜‘便回去了。”
其实她的时间也并不是那般的紧迫,只不过今日前来魏府贺喜的名单,她相信第二日便会呈送至天子床前,如果逗留的时间过久,对她,对魏廷川都不是一件好事。
天子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心腹与想要防备之人走得太近。
所以心意到了,也便成了。
管家是知道白惜时与自家将军交情的,听完直接将人往后头引去,“当是在新房附近,小的领掌印过去。”
白惜时微微诧异,这么多宾客等着招待,世子不在前厅宴客,怎么这个时候跑到新房去了?
然而到了院落附近,白惜时没见着魏廷川,倒是率先见到了滕烈。管家显然有些畏惧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一见着人连脚步都迟疑了两分。
发现他的异样,白惜时侧首问了一句,“你们将军就在院内?”
迎着滕烈的目光,管家连抬头都有几分费劲,呐呐答道:“是。”
白惜时:“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去寻他便是。”
管家闻言一抹头上的汗珠,这才如释重负地走了。
滕烈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太过冷酷锋利,何况锦衣卫前来可不是为了贺喜,而是盯梢,时刻查看魏廷川可有异动,也难怪人家老管家会害怕。
自那日酒楼之后,白惜时与滕烈还没有这般单独打过照面,此刻见对方望向自己,白惜时其实不大自然,至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自然,但她更知道此刻如若她不开口,两个人便会一直这般缄默无言下去。
那样更怪。
于是白惜时张口,预备寒暄两句打破沉寂,但与此同时,一声重物摔碎的炸裂之声传来,同时还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叫嚣。
白惜时与滕烈同步望向院内。
“我不管,酒水我就要用银窖的二十年陈酿,谁许你们换成十年的?要不是母亲着人给我递来话,我今日险些就要被你们糊弄过去!”
另一个声音听着像是个能做主的掌事姑姑,“夫人,本来定好的就是十年酿,单子当时是送到府上给老大人过目的,就是十年酿。您看,这便是当时送去俞府的单子。”
“你们不要再同我狡辩,我现在说是二十年就是二十年!”
“难道刚过门你们就准备这样苛待我,在一众宾客面前落我俞家的脸面吗?”
显然,这道声音正是俞四姑娘。白惜时虽不大懂酒,但也知道十年酿应当不差,甚至用在婚事上还算是手笔不小。
“夫人,可眼下时间紧迫,一时实在难以凑齐……”
那掌事姑姑说到一半便消了音,只因这时好似又有另外一个人进到了屋中。
俞四姑娘见着来人,气焰越发上扬,“魏廷川,你看到了,这就是你们魏府下人的教养?我是要同你去西南吃苦的,难道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吃苦受罪,被人看不起的吗?今日连个酒水都换不得?”
片刻之后,男子的声线传来,很冷静,也很冷漠,“方姑姑,按她说的办。”
第112章
白惜时微微蹙眉,一时不知是离开,还是继续等魏廷川出来。
方才争执已属于家务事的范畴,不论以前她与世子的关系如何亲近,眼下都不好再插手。
甚至再听下去都不合适。
但她不知道魏廷川此刻是需要人劝慰开解多一些,还是根本就不想让人知道这样的内院之事,白惜时有些犹豫,最先的反应是朝院子的方向走远了一些,走到听不见的地方。
但没想到滕烈也一同跟了过来,目光看向她手中的贺礼,“我替掌印转交给魏将军。”
白惜时看了滕烈一眼,没动。
“不是防备掌印与魏将军来往。”
滕烈知道白惜时会错了意,“是他不会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你。”
锦衣卫指挥使干久了,很少再会起什么体谅之心,但滕烈今日竟难得以己度人一次,他能够想象如若魏廷川此刻出门见到白惜时,应当只会觉得难堪。
俞四姑娘的一百句诋毁,亦敌不过那样的难堪。
闻言,白惜时表情变了变,她觉得滕烈说的可能是对的,世子与滕烈都是有傲骨之人,想法应当也趋于一致,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些纷繁的家务事。
思及此,白惜时将贺礼递了过去,“多谢指挥使,那便劳烦将我的祝福一并代到。”
滕烈点头,“放心。”
白惜时离开了,离开了没多久,一身大红色喜服的魏廷川便步出月洞门,面无表情往前厅的方向行去。
余光瞥见滕烈,他亦无动于衷,直到对方将白惜时的贺礼交到他的手上,并转达了白惜时的贺喜之意,魏廷川没接贺礼,却第一时间向四周望去。
无波无澜的面容闪过一丝乱。
再一想到方才的争执,眉峰紧紧蹙起。
滕烈将对方的变化尽收眼中,“她来过便走了,宫中有事。”
听到这一句,魏廷川反倒放松下来,继而复杂难言的心绪涌起,连带着舌根都泛苦。
这股苦味蔓延,激的他将头偏向一侧,片刻之后才转过来,接过贺礼,沉声对滕烈道了声谢。
不是没有后悔过,但眼下处境,拿什么后悔?
除了将人一起拖入泥沼,他想不出能给对方带来什么。
这场谁都不抱期待的婚礼还得继续。
魏廷川阔步朝前厅走去。
他知道,不仅自己,俞四姑娘也并不满意这场婚事,她想要留在京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女子不想离开这富贵之乡与自己同往边陲。
但她不能怨恨皇帝,还要时刻将自己的动向传回京中,因而便将这股不满发泄到了日常。
她像是拿捏着魏廷川的生死,有恃无恐,不过只要不触及底线,魏廷川可以随她去,他不想沟通不想发生争执,更觉得没有争吵的必要。
道不同不相为谋,夫妻亦是如此。
想要什么便拿去,金银本就身外之物,也是眼下他最能给得起的东西。
白惜时离开魏府后,抿唇不语。
俞四姑娘与魏廷川不合适,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酒水应当只是个由头,视皇命为尚方宝剑,处处挟制魏廷川,试图于双方关系中占据上峰,这才是俞四姑娘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是世子绝非受人挟制之人。
谁又喜欢被人这样威胁着过日子呢?
白惜时其实想不明白,指婚当日她是注意过俞四姑娘的,对于要嫁与魏廷川之事俞四姑娘应当不算排斥,她于高台之上甚至发现对方暗暗打量过魏廷川好几次。
那表情里,至少没有不情愿。
既然不排斥,为什么又要选择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相处方式?
因为气不过他心中住着另外一个人?
思及此又想到刘晚禾那日的眼泪,白惜时最后长叹一口气,良久之后,也只能想出一句造化弄人。
如若今日成亲之人是刘晚禾,世子又会是怎样一副高兴的模样?
白惜时想,当是会觉得此生无憾了罢。
喜庆的爆竹声犹在耳边,只可惜春风含恨,细雨空啼。
马车平稳往白府行进,白惜时准备先顺道吃完晚饭,再拿上些换季衣物去找解衍。
眼下孟姑姑已经知晓她与解衍的关系,概因她上次换内衫的时候没避讳,一并被孟姑姑注意到了身上的痕迹。
起先孟姑姑还怀疑是青紫受伤,直到看见身前几处尤为明显的斑驳……继而她便被追问了一个多时辰,白惜时亦没有再向孟姑姑隐瞒。
知道是解衍后孟姑姑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又说下次回来会给她准备些用得上的东西。
白惜时其实挺好奇一会孟姑姑会给她准备些什么。
不过这次好奇注定落了空,只因行至半途,马车便已被从宫内火急火燎赶来的侍卫截停,亦给白惜时带来了一个沉重的消息――小太子“癫痫”发作,天子急召白惜时入宫。
当白惜时赶到的时候,小太子已经平复下来,而率先发现太子不对劲并及时采取措施的,还是端静公主。
此刻的小太子已窝在扶疏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长姐的衣袖。
拖着病躯,天子望着眼前一幕,似是陷入良久的入定。
最后一闭眼,他招手,叫上白惜时一并回到自己的寝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