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照换了拖鞋几步就走到窗边，然后亲昵地扶着妈妈的胳膊，“是啊，能开挺大。”
“咱家那片蔷薇，应该也打花骨朵了。”
林芳照一愣神间，便听出了话外音。
这时，林大成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正剥着一根葱，“女儿啊，我和你妈妈都已经打算好了，等过了这个月，我俩就回去吧。”
“再多呆几天啊！怎么这么着急。”
“家里那养鸡场，不能光靠你弟。你弟前两天说，之前雇的人，走了几个，还得新找人手。而且还有春耕、还有果园子，我都不能不管。再就是，院子里那片花要开了，你妈妈想回去看看。怕你弟不会侍弄，别把花给养死了。”
林大成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但是林芳照，却猛地一阵难过。
那片花墙好多年了，是她小时候，有次妈妈帮同村的一位老奶奶做衣服，老奶奶过意不去，送的花苗。妈妈给栽下之后，越养越好，到后来，一开能开一面墙。妈妈最喜欢月季、蔷薇这样花型的花，所以每当蔷薇花开，妈妈就很开心。多少年了，早都有感情了。
可是现在，对妈妈来说，这样的花开，不知，还能见几次了。
“爸，妈，我想你们再多住些日子。”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我们在这儿，只会让你分心，该回去看看了。”柳福慧说完，摸了摸林芳照的脸，就跟林大成一起进了厨房，继续做饭给女儿吃。
林芳照跟着他们，但是没进厨房。
她倚在厨房的门框边，看着爸爸洗好了葱姜又给切成碎末，妈妈在一旁耐心地帮着摘香菜。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时不时相视而笑，就好像妈妈没生病时一样。
她眼里一阵发热，眼泪掉下来之前，赶紧转身回到客厅。
她站在客厅中间，紧抿嘴唇想了想，然后拿起手机，给戴守峥发了条微信——
下周六，你有没有时间？
第21章 谈判，交锋，干他丫的（上）
周一中午，林芳照给戴守峥打了电话。
戴守峥一接到电话，就笑着问道，“阿照是提前跟我商量，周六我应该作何表现吗？”
“没在跟你开玩笑，今天下午，小盈是不是要去她公司谈判？”
戴守峥收了笑，“是。”
“这次他们的准备会更充分，我怕她搞不定。”
“没事，我下午跟她去。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不会让她受委屈。”戴守峥已经提前请好了假。
林芳照一边打电话，一边收着办公桌上的东西，“虽然你是你们信息中心的头，但你对人力又了解多少？”
“肯定没阿照了解的多，不过你放心，我多少也可以应付一些。”
“今天下午，我跟你们一起去。”
戴守峥皱眉，“工作日，你上班呢。”
林芳照把手机换到另一侧耳朵，“没事，我请半天假。人力方面的邪门歪道，我见得比你多。”
戴守峥点头，“那我下午去接你。”
林芳照没推辞，“也好，我车快没电了。”
下午，当戴忌盈看到戴守峥是带着阿照姐姐，一起过来给她撑腰时，她的腰板，一下子就硬了起来。
她的爸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是小学老师，她又是机构老师，一家子全是老师，一家子老老实实。
虽然手里握着的证据对她非常有利，但毕竟她从小到大从来没经历过此种对峙，马上要跟公司里那些一肚子坏水的正面刚，她心里还是十分打怯的。昨天晚上辗转反侧，几乎就没怎么睡。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个是亲哥哥一样的堂哥，另一个是超牛的人力资源总监姐姐，两大天王守护着她，还用怕什么？她心底甚至有点觉得，自己露个脸参与一下就行，其他事情，就交给哥哥姐姐吧。
事实证明，今天下午的谈判，她应该能拿到一个“重在参与奖”，至于其他的活，还真就都是林芳照干的。
几个人一同出现在公司办公区的时候，戴忌盈所在项目的贾经理，远远就看到了他们。
一看这阵仗，这女的先是好一阵愣，随后赶紧去找了资深的人力，然后两人一起迎了过来。
贾经理陪着笑，“戴老师，请问这两位是？”
“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姐姐。”戴忌盈又挺了挺腰，然后跟林芳照和戴守峥介绍，“阿照姐，哥，这是我们项目的贾经理。”
之后几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那……我们这边请吧。”贾经理带着几个人，往一处空闲的办公室走去。
到了门口，人力专员先开了门，戴忌盈随人力先进了屋。
林芳照和戴守峥刚要跟着进，那贾经理突然伸手拦了一下，“戴老师的事，我们公司内部谈就可以了。二位，就先留步吧。”
“我们两个，可以全权代表戴老师，与贵司进行谈判。”林芳照看了眼拦在戴守峥面前的手，“如果你们需要戴老师授权，她现在就可以当场授权给我们，以书面文字的形式。”
说完，便轻轻推开了那条手臂，和戴守峥一前一后，往办公室里走去。
“不是，我有些不明白，”那贾老师又紧跟一步，声音高了几分，“戴老师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吗？还是说，有什么残障？她自己不能代表自己独立行事？”
本来林芳照都已经进了办公室了，但一听这话，还未等戴守峥张嘴维护妹妹，林芳照便猛地站住，一扭头，冰冷的眼刀直接朝姓贾的飞了过去，“对不起，请你再说一遍。”
贾经理好像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立即就收了声。
林芳照紧紧地盯着这位所谓经理，回身又朝她走近了两步，站到她的正对面，慢慢重复道，“我没听清楚，请贾经理，再说一遍。”
戴守峥一看林芳照的反应，立即朝她紧靠了一步，随时挡住潜在的危险。
戴忌盈闻声则赶紧从屋里退了回来，扯了扯她阿照姐的衣袖，林芳照这才稍微松了松表情。
她冷冷地看着那姓贾的，“贵司给外界的印象，多少算有几分美誉度的吧。怎么，你们私下里，就是这么形容备受学生喜爱的老师？而且是当着她亲人的面？这就是你们这个‘著名教育机构’，对自己老师该有的措辞？”
林芳照的质问是一点情面也没留，这贾经理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没等她再说话，林芳照转身便进了办公室，戴家兄妹也紧随其后，在会议桌的同一侧坐下。
经过这么一番开场白，贾经理和人力专员都意识到，这次，是来者不善了。
那人力专员先开了腔，“不管怎么说，上次和戴老师谈的，应该也还算愉快。不知戴老师现在，是什么打算？”
戴忌盈先看了看身边的哥哥姐姐，见二人都朝她微微点头，于是开口道，“就是……要给我赔偿吧。”
人力专员满脸堆笑，“上次我们都已经说了 N＋1 呢，按照最高标准赔付的，肯定不会让戴老师吃亏。”
语气诚恳，态度温和，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简直可以说令人如沐春风。
“嗯，可是，这个赔偿不够。”戴忌盈继续表态。
对方的脸色明显变了一瞬，“那戴老师，还主张哪些赔偿呢？”
戴忌盈看到对面贾经理一脸的猪肝色，像快憋出内伤，禁不住心底暗爽，她抬了抬下巴，“这其实应该也不算赔偿吧，就是之前你们应该发给我的，但是没给我的钱。”
贾经理没忍住，语气还算克制，但气息已经有了几丝不稳，“这我们就听不明白了，每个月的工资，该发的都发了呀。戴老师的课时费，我们可是一小时都没少过的。”
“你们说的不对！”戴忌盈有些生气。
“怎么就不对了？哪里不对了？”那贾老师又开始有几分咄咄逼人，可以想见，这是个平日里惯会欺压老师的。
“就是，就是……你们在合同里的那个……”戴忌盈一紧张，突然想不起那专业的术语怎么说，她立马打开书包，要去从那摞证据里翻合同复印件，但是材料太多，她一时找不到，心里有了慌乱，手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林芳照轻轻拍了拍戴忌盈的手腕，又按了按书包，示意她把包放下。
戴忌盈一愣，随后立即听话地坐好。
林芳照没去理那个脸色赤红的贾经理，面朝着人力专员说道，“您是人力老师，对吧？”
“是，我是人力专员。”
“您怎么称呼？”
“李欧”
“哪两个字？”
“木子李，欧洲的欧。”
“好，李老师是吧？”林芳照眯眼辨认了一下对面工牌上的名字和 title，名字对，不过“专员”前面还有“高级”二字。
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加的，看来是个有经验、善挖坑的。
林芳照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在戴忌盈的合同里，我看到，贵司是按照综合工时制，来管理约束老师的。”
李专员上身微微动了动，“是的。”
“据我所知，综合工时制，是需要审批的。贵司审批通过的批文，我们想看一下。”
短短几句话扔出去，人力专员的面部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但此人又迅速稳住情绪，眼珠子转了几下，“这种批文，不能随便给人看。”
“对企业而言，这都是要公示的。可以公示的东西，怎么就不能给我们看？”林芳照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我们要求，看原件。”
那贾经理也略带疑惑地看向人力专员，像她这种做项目业务的，并不直接接触批文这类文件，她一时都没听明白，对方要看的是什么东西的原件。
此时，在场的几个人全都齐齐看着这人力专员，但李专员却一直没说话。
林芳照追问：“你们有吗？”
“我们，有。”李专员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但这东西，在我们人力总监手里，如果看，要跟他申请。”
林芳照又笑起来，“那麻烦你现在就去申请。我们就在这等着，不急。”
林芳照旁边坐着戴忌盈，戴忌盈的旁边，就是戴守峥。
本来，戴守峥在来时的路上还想着，要护好他带来的俩姑娘，防止二人吃亏。但到现在，他发现，他的想法，完全就是多余的。
他根本用不着干别的，就只管呆在一旁看好戏就行了——
看着林芳照，是如何一步一步，把对面的什么经理、专员的，一个个的，全逼疯。
李专员拿起手机想了想，说了句“稍等”，往外发了消息。
随后，整间屋子，便陷入了诡异的静谧，没一个人多说一句话，连句调节气氛、防止冷场的客套话，都没有。
这不光是因为两方立场不同，话不投机。
还因为，屋里的五个人，至少五部手机，每一部，都在偷偷地……开着录音。
对方出错越多，对自己就越有利。
可提交录音证据，都得是原始设备原始录音。如果自己说错话给录进去了，那以后这证据，是用，还是不用呢？
所以，在这种场合下，少说少错，言多必失。
谁也不想让多说的不知哪句话、哪个字，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甚至被拖进无穷无尽的麻烦。
第22章 谈判，交锋，干他丫的（下）
没过多久，李专员的手机震了一下，她赶紧拿起来看了眼，随后，便迅速调整情绪， “我们人力总监说，如果想看的话，是可以的……”然后她语气又缓了缓，“前提是，戴老师签订了离职协议之后，才能看。”
林芳照冷冷一笑，“到那个时候再看，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向前倾了倾身，把胳膊搭到桌面上，“如果那时你们拿不出来批文，戴忌盈签下的离职协议，是否也能随之作废？”
李专员的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但也没有轻易说出能与不能。
“大家凑到一起见这个面，不是为了共叙友情。都挺忙的，我们也不绕弯子了，”林芳照又朝后倚到靠背上，两手放回身前，整个人看起来松弛又自如，“我们已经去相关劳动部门核查过了，你们，没申请下来。”
李专员脸颊上的肉跳了一下，仍在坚持说，“我们申下来了。”
“我知道，作为人力，你不方便从自己嘴里把这种事给承认出去。”林芳照抬手打住对面的狡辩，继续着她的节奏，“没申请下来，就不能按综合工时制算，要按标准工时制来算。”
戴忌盈一边听林芳照跟他们对峙，一边想看看自己要跟他们要哪些钱。刚刚她已经把那摞材料最上面那张表格，轻轻抽了出来。她在桌面之下，慢慢把表递到林芳照身边。
“所以，我们主张，”林芳照微微抬手拒绝，看都没看从旁边递过来的表格，便开始沉稳清晰地陈述戴忌盈的诉求——
“戴忌盈被你们索要的、她自己补缴的社保公积金部分，要返还给她。”
“每个月工资，低于北京市当期最低工资标准的部分，要补给她。”
“根据标准工时制，戴忌盈休息日加班、延时加班的工资，要补给她。”
“而且我想你是搞人力的，你应该也清楚，不管什么工时制，国家法定节假日，工资应该按三倍算，但你们只按照 1.5 倍算。差的那 1.5 倍，也应该补给她。”
“你们的 N＋1，要以补齐上述金额之后的数目计算，而不是当前贵司工资单上的数字。”
“还有去年和前年的寒暑假，贵司声称以奖金形式发放的部分课时费，经我们核实，并未到账，这部分，也要返还给她。”
“具体的条目，接下来戴忌盈会以邮件形式发送给你们。”
林芳照的语速不急不缓，足够让对面听清楚每一个字。而她说的越多，桌子对面，李专员和贾经理的脸就越白。
直到林芳照都说完了，李专员面部表情已经有些僵硬，“我想，你们是有备而来的……”她稳了稳气息，“那，你们有没有算一下，这些要求，加起来的总数，是多少呢？”
林芳照看了眼戴忌盈，戴守峥拍了拍堂妹的肩膀，朝她点了点头，戴忌盈鼓起勇气道，“16 万。”
“啊……”那个李专员忍不住低叹一声，“这个数字……和我们之前说的，差别有些大啊。”
林芳照没去管那专员的惊愕，“我们并不是狮子大开口，所有主张，都是你们多要的、少发的，也都有实际证据去支持。事实上，戴忌盈说的 16 万，已经是抹掉了一部分的。”
“这个……戴老师在职才 4 年，主张这么多，我们可能，不太好接受。戴老师也知道，最近我们学校效益不好，出国留学的生源，很多都被竞争对手，给撬走了。”李专员开始服软卖惨。
“这个赔偿你们出得起。退一万步，贵司账上要是没钱，你们不是还有这么多固定资产？”林芳照见多了假卖惨真变脸，这一套在她这里根本不管用，她继续道，“现在我们还是在协商。如果走到仲裁，仲裁结果，只会比这个数字……多。”
见对面仍然不敢接话，林芳照低头闲闲地转了转手腕上的扎头绳，然后又抬头，眼神却比刚才更冷，“即便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你们不接受仲裁，去走司法程序……那么法院最后判定下来的数字，以我们现有证据的完备程度，极大概率，比仲裁判决的数额，还要……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