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忌盈迅速眨了几下眼睛，“阿照姐，有点绕，什……什么意思？”
“换个说法吧，你们公司通过邮件跟你要的，让你补的那些钱，他们都是应该退给你的，本来就应该是他们交的，他们回过头来还跟你要，那是违反劳动法规的。”
“啊……”戴忌盈一怔，“可他们一直以来，都这么做的呀。”
戴守峥冷冷道：“那他们就是一直以来，都在欺负你们不懂法。”
林芳照点头，“而且，每个月低于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的钱，也是少发的，要补给你。”
戴守峥第一次听说竟然还有这样的公司，而且还是自己堂妹工作了几年的地方。他拿起水壶，给两位女生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后放到每人面前。
林芳照虚接了一下水杯，但没顾上喝，“所以说，还有挺多账可以补的。上次他们跟你谈离职补偿了吧？”
“说了，可以 N＋1。”
“怎么算的？”
“说是过去 12 个月的税前工资总额，除以 12，我在这工作了 4 年，N 就是 4，加 1 就是 5，就是给我赔偿 5 个月的工资。”
林芳照拿起工资流水，用签字笔一道一道划给戴忌盈看，“你过去的 12 个月里有不少月份工资都是零，你看这个月，还有 53 块钱的。他们说的，就是按这个算的，对吧？”
“应该是吧，这半年多，课都排给了其他老师，就没怎么给我排课。”
“那等周一跟他们谈时，也要跟他们说清楚，他们的算法不对，算少了。”
“啊？又算少了？阿照姐，那怎么算才对？”
林芳照看着这份工资流水，目光里的寒气越积越多，“他们多要的、少发的，都要加上去。今天我们就都给整理出来。”
戴守峥还没见过林芳照这样的眼神，知道她心里是动了怒。他把果盘朝林芳照推了推，“你俩吃点水果，先歇歇。”
“不用，谢谢。”林芳照紧盯着电脑屏，没去理果盘。
戴忌盈刚想伸手，一见林芳照都不吃，自己就不好意思了。
还是林芳照余光扫到了那只将伸未伸的手，便抬手拿了个花牛苹果，塞到她的手里。
戴忌盈一下便接住了红红的果子，“嘿嘿，谢谢阿照姐。”然后低头就啃了一口。
戴守峥看了二人有趣的默契和互动，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这个堂妹很小的时候去他家玩儿，想吃台面上摆的东西又不好意思，他就像刚才林芳照这样，拿起吃的直接塞到她的手里。一转眼的功夫，当年那肉墩子就长这么大了，都在跟着阿照姐姐学习，如何跟公司斗智斗勇了。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林芳照。戴忌盈的笔记本太小，林芳照看得就有些费力，得凑近了眯着眼睛看。
“阿照，”他打断了林芳照，随后伸手往下压了压笔记本的屏，“把东西导到台式机上吧，那个屏大，还是曲面屏，护眼睛。”
林芳照抬起头，轻轻揉了下眼，“方便吗？”
戴守峥一扬眉：“当然方便。”
“阿照姐，我哥这方面可厉害了。”戴忌盈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哪怕在他们那学霸云集的学校，他水平都是很牛的。本科是电子工程，然后保了软件工程的研，还跨了专业呢。反正有我哥，我电脑就没咋坏过。出了什么毛病，都能很快给我修好。”
“嗯，感觉到了。”林芳照看着戴忌盈一边吃着果子，一边一脸骄傲地夸哥哥，感觉这兄妹俩关系真不错。
戴守峥接过林芳照的话，“我也没跟你说我的事，你怎么能感觉到？”
一看戴忌盈光顾着吃，林芳照也想歇歇眼，她伸手拿了一个橘子剥了起来，然后每人分了几瓣，“没看你们公司规模多大，能做到你们总部的信息总监，还用得着多说？”
戴守峥伸手接过分给他的，“原来阿照也这么会夸人呢。”他把橘瓣塞进嘴里，然后起身，走到客厅的电脑桌边，从电脑桌抽屉里找出一个 U 盘，随后把戴忌盈的东西从她那个袖珍小笔记本里拷出来，全部导了到了他的台式机上。
“行了，都考过来了。”
“过去吧，显示器大，看起来方便。”林芳照让戴忌盈坐到电脑桌前，她和戴守峥，则一起站到了电脑椅后面。
第18章 “就当零存整取了。”
窗户边，比餐厅更亮。仅仅隔了层玻璃，就是四环边上的那些建筑。
林芳照往窗外望了望，“你这儿视野可真好，这要是有个望远镜，都能数得清鸟巢外面有几块砖了。”
戴守峥往后侧了侧身，让出林芳照的视线，“不用望远镜，等你有空可以带你过去转转，到现场凑近了数。”
戴忌盈调着刚导出来的文档，“一堆铁的大鸟窝，有什么好转的。”
林芳照被这话逗得直想笑。
屏大，确实看得清楚多了，也能更迅速直观地发现问题。
林芳照抱着手臂微皱着眉头，盯着电脑屏幕，让戴忌盈把每份文档的背景内容都解释给她听。
戴守峥走到餐桌，把刚给林芳照倒的水拿了过来，林芳照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有点惊讶道，“你家水挺好喝，有点甜。”
戴守峥眨了眨眼，随后笑道，“喝吧，管够。”
戴忌盈扭回头，“哥，你怎么不把我的也拿来？”
戴守峥没理妹妹，“想喝自己去拿。”
戴忌盈噘嘴对着电脑做了个鬼脸，“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重色轻友。”
“你是‘友’么？赶紧忙活正事儿吧，你阿照姐不是总有时间。”
“哦哦好的。”
戴忌盈又打开了一份邮件截图，“这种样子的截图，是公司每个月给我发钱的明细。这张是八月的，暑假的。我们寒暑假是上课高峰期。”
戴守峥扶了扶眼镜，又抱起手臂，“高峰期，怎么就发这么几个钱？”
戴忌盈扭头看哥哥，耐心解释，“这是截流了，等到暑假高峰期过了之后，以奖金的形式一次性发给我们。”
林芳照想了想，又问了句，“那截流的，之后确定都发给你了么？”
“发了呀。”戴忌盈神色笃定。
“你这个系统和报税的那个，一致吗？”林芳照对这家公司的信任感越来越低，她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我说数字，都对得上？”
“我不太懂啊，应该一致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公司在业界，也算有点名气的。”
林芳照回想着刚才看的工资流水，总觉得电脑上的和银行里的，印象不太一样。她没做迟疑，立即转身走到餐桌边，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将戴忌盈昨天打的银行流水和缴税记录，都翻了出来。
林芳照一边看着，一边走向戴忌盈，“小盈，你把你这几个月的工资报给我，我再查一遍。”
戴忌盈终于觉出可能是有什么问题，开始听话地逐月报数字。
报完后，她回头看林芳照，“阿照姐，就这些了……”
“差额在哪了？”林芳照重重地指了指缴税记录，“明明就没给你发呀！”
“啊？”戴忌盈立即扭头看电脑，“怎么会？”
林芳照继续道：“你说的截流的差额，根本就没给你报税。连税都没报，那就是根本没发。”
“姐，我听不明白。”
“你对着你那截图看，你听我念的数，”然后林芳照把语速放得很满，一边念，一边跟戴忌盈对数字，“去年八月的，少发……两万，去年二月，少发……一万，前年八月少发……一万五，前年二月，少发了……一万二。”
戴忌盈开始还“啊”了两声，听到后来，直接就没了声音。
林芳照皱眉解释：“你们公司说要发给你的，跟你的工资单、你的缴税记录一对，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个数，没体现在你实际到手的数目里。所以说，你一共干了四年，后两年截流的，都没发；只有之前的，是发全了的。”
戴守峥在一旁伸手轻轻点了点戴忌盈的后脑勺，“两年少了你几万块钱，你没发觉？”
“不能啊……”戴忌盈总觉得不可思议，“我只以为，是都扣了税呢。”
“你一共才几个工资。吃了这样的亏，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戴守峥摇头，“戴忌盈啊戴忌盈，你可真行啊。”
“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了，怎么能放过他们？”戴忌盈狠狠白了堂哥一眼，之后就越想越气，“一连两年，加到一起这么些，有……五、六万了。我们公司怎么能这样呢？也太欺负人了！”
“因为前两年的发了，你就默认后两年也发了是吧？” 戴守峥有时候也会说一说这个粗枝大叶的妹妹。
“这……谁能想得到啊！而且这个险那个金的，我根本看不明白是怎么扣的……”戴忌盈撒气般地拍了一下桌面，“我们招生广告成天打得那么漂亮，谁知道工资还能给我们算错少发了！”
林芳照拍了拍戴忌盈的肩膀，“这些钱啊，最后，都变成了你们公司的利润，变成他们财报上的数字了。”
戴忌盈委屈地盯着显示器，嘴唇嘟得老长，突然猛地一捶桌子，“那他们一个假期，岂不是……能从我们老师身上，偷偷黑下好多钱！我们有那么多老师呢！天啊，真是缺了大德了！”
戴守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你就没听说，其他哪个老师去找吗？”
“哎呀，不知道呢。”被哥哥训了，戴忌盈没底气地低了低头。
他们这些老师，平时不坐班，有课时上课，没课时就在家里。所以一般情况都碰不上面，其他老师发没发现，或者有没有人背地里去找过，都是不知道的。尤其像她这种教文科的，一碰到数字就头大。都是别人说多少，就是多少的。
“每个月都核对工资，还能搞明白数字的，毕竟少之又少。”林芳照安慰道，“多少人吃了暗亏，都不知道呢。小盈这已经很不错了，把这些证据和记录都抢救了下来。要不然，就全是有理说不清，只能吃哑巴亏了。”
戴守峥无言地重重拍了两下戴忌盈的椅背，然后他走向餐桌，又拿了两个橘子，给林芳照和戴忌盈一人分了一个，看着气到不轻的堂妹，“行了，都到现在了，也别跟他们生气了。把数字扒出来，做个 Excel。少给的钱，多要的钱，多加的班，一笔一笔的，全都算清楚。”
“一分钱也不让他们多得！”戴忌盈狠狠地扒开橘子皮，“哥，我有些上课时段的截图，是前天晚上熬夜抢着截下来，还没来得及整理，时间太紧了。我想用你这大电脑整理，看着方便。”
“随便用。”
林芳照越发觉得这公司太不像话了，手里转着橘子，突然又想起个事，“小盈，你刚说寒假都没怎么休息，过年你们也上班？”
“过年那几天倒是不上班，但是初五、初六、初七我都上过班。”
“工资怎么算的？”
“什么怎么算？”
“是平日工资的几倍？”
戴忌盈突然一愣，连忙找到那一页的工资明细截图，“1.5 倍啊，”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有问题么？”
戴守峥摇了摇头，“法定节假日的，都得是三倍。”
“那……少发我一半？”
林芳照和戴守峥一起点头。
戴忌盈这次连吐槽都没力气了。
哪止是过年，国庆节、清明节、五一，她都被安排上过课，全都没有发足加班费用。
一想到一直被蒙在鼓里，让那帮人骗得团团转，自己分明就是个傻乎乎的冤大头，她的整个后背，都一下子垮了下来。
“小盈，你要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你现在就得把你那些截图整理好，然后我帮你一起把数算出来。”林芳照轻轻拍了拍戴忌盈的肩膀，“你换个思路，就当这几年，是零存整取了。”
戴忌盈义愤填膺地点了点头，“阿照姐，我听你的。我现在就整理。”
林芳照笑了笑，然后看了眼房门，“你先在这忙着，我出去给你打印。”
戴忌盈不解，“打印什么？”
“就是刚才已经整理出来的那些邮件证据，打印出来方便我标记分析。”
“不用出去，”戴守峥看着林芳照，“我家里有打印机。”
林芳照左右看了看客厅，然后微微努了一下嘴，好像在说没看到。
“中间那个卧室是个小书房，”戴守峥抬手指了旁边，“要打印哪些？你告诉我。”
之后，戴忌盈留在客厅忙着整理数据，戴守峥带着林芳照到了小书房。
林芳照这才弄清楚整套房子的格局，“你房子真大，有 200 平了吧。”
“没有，不到 190。”
林芳照估摸了一下，“得 1000 万了。”
戴守峥往打印机里放了半包纸，想了想，“差不多吧。”这是 2016 年的房价，现在超了。
林芳照又环视了一下书房。
这可真是一间装书的屋子，到处都是书。好几个书架子满满当当，地上也堆了好些书，还摆着些不认识的电子元器件，周围散着好多工具。
靠墙有一张大电脑桌，实木的，和客厅的看起来是同款，显示器也一样。
林芳照随手拿起电脑桌上的一个说不上什么的物件儿，像件小型的精密仪器似的。
她高中时的数理化成绩特别好，尤其是物理。但高考报志愿时，家里没人懂报专业，就随着热门，报了个经济。那还是因为她分数足够高，才能进 A 大经济这么强势的学科。
但等到真正开始念了，她却并没觉出多喜欢。毕业几年后，就从事了一个和大学专业关联度很不大的职业。
如果再让她选，她可能也会像戴守峥一样，选工科吧。
她手里翻看着这小东西，抬眼问他，“你自己做的？”
第19章 不过这次，她让他送到了小区门口。
“嗯，没事的时候喜欢捣鼓这些。”
戴守峥附身按开电脑主机，“有些乱，没收拾。”
林芳照又观察了一下书架，有几层书架上，也摆着其他造型的电子手工品，“这爱好挺好。”然后她又看了看这台电脑，“戴守峥，你书房里也有一台这样的台式机。”
“嗯，客厅是客厅的，书房是书房的，哪舒服呆哪。随手都能记点东西。”
林芳照点了点头，“这是个好思路。我帮你过去拿 U 盘吧？”
戴守峥已经坐到了电脑椅上，“不用，家里几台电脑都是联动的，所有东西都同步到了 NAS一种专用数据存储服务器。上，可以互访内容。”
林芳照看着戴守峥手指飞快地操作着键盘，突然有种感觉，就好像看到一个搞竞赛的少年，在历经了时光的打磨之后，成长为既懂技术又会管理、能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
她做人力这么多年，看人已经很准了，对有真本事的，非常欣赏。受大学专业所限，她对技术了解不多，不禁感慨又羡慕，“懂技术，就是方便。”
戴守峥笑答：“都是些最基础的内容。”
林芳照看着戴守峥在资源管理器的地址栏里输了一长串数字，她离这么远都能看个大概，于是叹道，“你这大电脑屏看着真舒服。”她总用那台笔记本做表做文件，一用得久，眼睛就难受，“真不想再做近视手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