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竟然能留在屋里,心里有些惊喜,立即坐在离林芳照身后不远的椅子上,警惕地留意着仲裁的情况。
其实林芳照压根儿就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她连律师都没请,自己直接上。
万瑞健安倒是派了两个人,一个是法务,另一个,则是人力的李经理。
李经理以前是林芳照的下属,现在像对簿公堂一样坐在老上司的对面,说不尴尬是假的。
几方都准备就绪之后,书记员先宣读了仲裁庭的纪律,之后仲裁员宣布开庭。
然后便是一些常规的确认流程,比如是否收到申请书、答辩书之类的,之后,便开始向双方发问。逐一确认工资的发放金额、周期,确认工资单是否是公司发放的,确认加班的信息是否都认可,等等事项。确认完毕,紧接着就是质证环节,主要是针对加班这一项,给没给加班费。
林芳照是按照事实陈述的,可对于她的所有主张,万瑞健安那边的回答几乎就只有这么几句话,“对真实性不认可,”“对证明目的不认可,”“不能确认,”“不能确认真实性。”
总之,全都不认。
所有这些都结束了之后,两方各自做了几句最后陈述。
在确认了两方都不愿意在仲裁庭的主持下进行调解之后,仲裁员宣布当日不做当庭裁决结果,择日宣布。两方审阅了笔录,签完字,就休庭了。
前后加到一起,还不到 20 分钟。
戴守峥惊讶极了,这也太快了!
仲裁员一说完“休庭”,戴守峥就连忙走到林芳照身边,扶着妻子。
对面的李经理尤其尴尬,不自然地跟林芳照说道,“林总,那我们走了?”
林芳照笑答:“行,提前祝你们过年好了。”
那两人也连回了两声“过年好过年好”,之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仲裁庭。
戴守峥帮着林芳照收拾完材料,又和仲裁员、书记员道了别,随后两人便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林芳照就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戴守峥却依然还在震惊中,“这就完了?”
“对啊,”林芳照悠闲地晃着四方步,“还要怎样?”
“我以为……”
“你以为还要大战 300 回合,是吧?”
“可不嘛!我真怕你们打起来了,还想着在背后给你当保镖呢。”戴守峥回忆着刚才自己严阵以待的情形,现在想来真有些可笑,“哪知道就是问话,问完了之后你们答,再就没什么了。”
“是啊,仲裁这事吧,就是等仲裁的过程长,但真正开起庭,就像今天,没多久就结束了。”林芳照抬手搂着戴守峥的胳膊,“其实就是双方拿证据说话,各做各的辩护,看对方认不认,之后就等着裁。”
戴守峥点了点头,忽而脚步一顿,“不过,你们那公司真流氓啊,你的所有说法和证据,他们全都不认。”
“这是他们一贯的应对方式,你没看法务说这话的时候,李经理全程都没眼看我。”林芳照回想起李经理的青紫脸色,很有些想笑。
戴守峥依然心情不悦,“我当时可就生气呢,这不耍无赖么?”
“你不用生气,我之前出庭时也是这套说辞。你要认的话,就是替公司认下了,公司就要赔。人力还是尽量要让公司少赔一些的,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站在企业的角度,这可以理解。但戴守峥此时是站在妻子的立场考虑问题,他觉得那公司就是流氓行径,让他十分不齿。
“对于人力来说,出庭,就是例行公事。如果赔的话,也不用从他们的工资里扣,都从公司的账上走。所以他们过来,就是为了替公司赖账的。赖掉越多,就说明人力的能力越强。”林芳照了解岗位性质,所以看得很豁达,“咱们不用在意公司怎么抵赖,仲裁庭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两人聊着聊着,就出了楼,外面的大太阳明亮耀眼,戴守峥拉着林芳照站进了楼前的阳光里,很快周身都开始暖洋洋。他感叹了一句,“这仲裁,岂不是……也不麻烦?”
“可不,那你以为还要怎样,最重要的没说嘛,就是拿证据说话,之后再等着裁。”林芳照此时身心放松,她微微伸了个懒腰,“好多小孩刚工作,一听仲裁就害怕,怕得罪公司,怕麻烦,怕影响以后继续求职。其实真没什么,最主要的就是得占理,证据要足。正当权益受损了,就应该大胆维权。自己不主动站出来,还指着别人保护?不维权就要吃哑巴亏,等以后明白道理了,就得后悔。”
戴守峥点头,“那你觉得,咱这结果会怎样?”
“我觉得 2N 不好说,N 肯定得有。加班的那块儿……仲裁阶段应该不会全支持,但是如果走法院,法院会支持一部分。”
“还有这说法?”戴守峥觉得又学到了一点。
“是的,仲裁其实就是两头和稀泥,两方诉求都会照顾一些,但是法院不是这样,更重证据。”
“哦……我明白了,难怪小盈当时和她公司谈判时,你说‘如果要走法院,还会更多’,当时我没太明白,之后也忘了问你,原来是这么回事。”戴守峥又回想起妻子去年帮着堂妹跟那培训学校正面刚的情景,真是风采卓然,大杀四方。
“嗯,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走法院周期长,一审二审加到一起,可能要耗个一两年,很多人一听时间这么久,就打退堂鼓。其实不过是到时候开两次庭就行了。”
戴守峥扭头看她,“你会不会上火?”
“有什么可上火的,理在咱这了,证据也都准备好了,咱又不多要,也不胡搅蛮缠,就是主张《劳动法》里规定的权益。”她向前伸手,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没说嘛,只要开两次庭就行了,其余时间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耽误。”
“按照你说的周期,如果打到二审,到时候搞不好……”戴守峥估摸了一下,“咱孩子都满周岁了。”
“别说,还真是……”林芳照收回手轻轻拍了拍肚子,随后笑着说道,“那就当这是咱孩子,自带的口粮吧。”
第136章 回家过年喽!(上)
仲裁完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天没亮,戴守峥就带着林芳照,车上载满礼物,一起奔赴东北——
回家过年!
去年 6 月,他和林芳照回去结婚,一路上还在想着该怎么斗智斗勇,才能把这姑娘顺利娶回家。现在再次回去,车里已是坐着一家三口了。
尤其林芳照头天刚出完仲裁的庭,此时更是一身轻松,所以两个人路上有说有笑,如同回乡度假一样。
林英耀时不时地给林芳照发来照片和小视频,“现场直播”他和林大成赶集的场景。现在东北农村的大集,琳琅满目的全是各种年货,物资充沛,应有尽有。男人裹着大棉袄,时髦大姨穿着貂,老老少少的没一个空着手。尤其路边还堆着没化完的雪,节日氛围扑面而来,隔着手机屏,都能觉出这是要过年了。
林英耀跟林芳照说,家里的年货已经置办到快要放不下了,就等着姐姐和姐夫回去了。
林芳照绘声绘色地跟戴守峥描述着弟弟发来的大集场景,让戴守峥更期待这马上就要经历的东北年味儿。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天黑之后便到了家。林家那三口自然和每次夫妻二人回来一样,热气腾腾满桌好菜,让林芳照和戴守峥再多一口都吃不下。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饭后,戴守峥就径直跑去猪圈旁。昨天晚饭时,岳父就跟他说了杀猪的安排。他还记得夏天第一次过来,那憨态可掬的大黑猪刚被挠了几下痒,就倒在地上赖着不起来。
等他隔了半年多,再次看到“姬黑臀”时,眼前的景象把他惊到目瞪口呆。
这大黑猪已经肥到和夏天时彻底判若两猪。因为身形太过肥硕,甚至反倒显得头脸有点小,五官全都挤到了一起,连眼睛都睁不开。如果说夏天那阵子,多少还有点可爱,现在就只剩纯粹的丑了。活像一只被吹足了气的大皮球,下面支了四条晃晃悠悠的小短腿。戴守峥不敢想象这猪到底有多重,但是越看越感觉那些小短腿会支撑不住,随时有折断的风险。
等大黑猪哼哼唧唧地晃悠到了他的身边,他低声道,“老伙计,半年不见,看来你过得挺好啊!”
大肥猪的眼睛只剩下两条细缝,应该是看不着什么了,只能朝着戴守峥说话的方向直哼哼。
戴守峥觉得有趣,刚想抬手去拍猪屁股,忽然想起夏天林芳照嫌脏不让他摸猪,就又把手收回去,揣到了衣兜里。
林大成此时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一阵子,他把院子扫完,又把两条长板凳绑到了一起,这样就成了一个宽度正好的台面,过会儿就能在这上面杀猪。简单的准备工作做好后,他走到女婿身边,“怎么样,半年长成这样,可以吧?”
“爸真是养猪能手!”戴守峥立即伸出大拇哥,“这么大一头,可怎么吃啊?”
“放开肚皮吃。”林大成左右打量了一番这一年来的“喂养成果”,不禁慢慢点了点头,“纯喂粮食养出来的猪,比那些饲料猪,肉不知要香出多少倍。一会儿杀好了,趁新鲜马上就烀一大锅,你就吃吧,一吃一个忘不了。”
“哎,我现在就馋了。”戴守峥被岳父的描述勾起了馋虫。此时大黑猪听到林大成的声音,又艰难仰头哼了几声。
戴守峥有些好奇,“爸,这猪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舍不得?”
林大成笑道:“这有什么舍不得,养它就是用来吃的。再说等来年,它就又回来了。”
是啊,来年又回来了,又是一头肥壮的大黑猪。戴守峥被岳父话里的智慧和豁达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刚才他还因为姬黑臀马上就要变成一堆猪肉了,多少有点伤感,岳父的话一出口,他立即豁然开朗,只剩下对美味的期盼了。
翁婿二人正聊着,林芳照从外屋地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盆。身后跟着林英耀,拎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袋子。
林芳照朝戴守峥喊道:“你要不要过来贴对子?”
戴守峥转身,“是对联吗?”
“是啊,”林英耀把手里的袋子向上提了提,“明天就过年了,今天贴。”
戴守峥立即问林大成,“爸,那我去帮他们贴了?”
“你去吧。”林大成笑着答道。
戴守峥两步跨上台阶,这才看到林芳照端着的盆里,装着很多白色糊糊, “这是啥?”
“面加水在热锅里打出来的糨糊,贴对子用的。”林芳照干练地指挥道,“来,你拿刷子,刷糨糊,我弟贴,我端盆。”
戴守峥从林英耀手里接过刷子,又问林芳照,“沉不沉?”
林芳照摇头,“这才多大一个盆,一点都不沉。”
于是三个人,一个负责往林芳照指定的位置刷浆糊,一个负责把福字、对联、横批,还有五彩的挂钱,贴到合适的位置。
戴守峥从来都没有贴过这么多的福字和对联,林家的房子又大又长,门多窗更多。每扇门的门框上头和两边,窗框上面,还有墙垛子,都要贴。他看着林英耀熟练地把一张张状如小幡的五彩剪纸,整齐地贴在窗框上,好奇问道,“这东西叫啥?”
“彩,也叫挂钱,好看也吉利,我们这里每年过年都要贴这个。”她又让戴守峥细看,“这里的图案不是瞎剪的,都是吉祥的东西。”
戴守峥定睛一瞧,还真是,除了中间的大福字,旁边还有小号的鲤鱼,还有梅花和大元宝,确实好看又吉祥。
除了住人的地方,院子里的其他地方,也要沾沾过年的喜气儿。“五谷丰登”贴到谷仓上,“肥猪满圈”贴到猪圈边,“金鸡满架”贴到鸡窝里。
戴守峥跟着这姐弟俩忙活得不亦乐乎,看着喜庆的气氛随着贴好的对联、福字逐渐蔓延了整个农家院,他突然觉得农村的生活,怎么这么有趣。他也就小时候,和爸爸给入户门贴过一副对联。后来自己过了,过年就再也没有弄过这些东西。哪像林家这样隆重,年味儿这么浓。
等到都贴完了,林芳照又指挥着老公和弟弟,一起把彩灯和大红灯笼都拿了出来,要挂到大门上。等这一套都整完,那真叫一个张灯结彩了。
三人正忙活着往外拿东西,大门外响起了洪亮的招呼声。正等在院子里的林大成一抬头,便立即笑着迎了过去,“他老李叔来了!”
林芳照一看,原来是村东头的老李叔,她婚宴的主厨大师傅。
随后三人礼貌地跟着林大成一起打招呼,“老李叔来啦!”
老李叔是过来帮着杀猪的,他不光做大席菜拿手,而且杀猪手艺也十分了得。
林大成连忙跑去邻居家,把桃桃叔给喊来帮忙。于是三个杀猪经验十足的长辈就凑齐了。他们很快就把大黑猪从猪圈赶了出来,几下按住,五花大绑地把猪给抬到了磅秤上。
等过完了称,林大成笑着朝正在挂灯笼的戴守峥喊道,“小戴,你猜这猪多少斤?”
戴守峥好奇问道:“多少呀?”
“480!”
“多少?”
“480 多斤,快 500 斤了!”
“天!快四分之一吨!”戴守峥惊呼,“这都成了黑猪精了!”
看着戴守峥的反应,几个长辈也都哈哈乐起来。他们合力把猪抬到刚刚并排绑好的木凳子上,剩下的,就是老李叔的主场了。
他先是麻利地把猪脖子收拾了一下,之后指挥林大成拿好盆,做好接猪血的准备,桃桃叔则负责按住猪的身体,以防杀一半给跑了,那就不好再抓了。
所有都准备就绪了,老李叔手起刀落,在猪脖子的正中间处,直直地猛扎进一刀,又朝几个方向都使了劲,随后迅速拔出,殷红的鲜血瞬间便喷涌而出。
林大成把盆放在地上,正好接着血,手里不停地用一根木棍迅速搅着血,防止其凝固。
这大黑猪的嚎叫恨不得响彻半个村子,巨大的身体拼命挣扎,幸亏四条腿都已用绳绊住,再加上老李叔和桃桃叔二人死死地按住它,它也只是嚎叫挣扎,却跑不了。
直到血都放干,猪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这猪才算彻底杀透。
戴守峥本来是和林英耀一起挂彩灯的,三个长辈开始杀猪时,他在大门口一时看呆了,都忘了去挂灯。这是他第一次见着农村杀猪,和网上电视上看的屠宰场电击杀猪,差别好大。
等到老李叔开始剥皮解猪的时候,贴对联小分队已经完成了所有“庭院装饰任务”。三个小字辈的,齐齐地围在老李叔的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熟练地把整只大猪,按类分别变成一盆盆的猪肉、猪头、猪下水……
老李叔干活细致,又爱说话,他耐心地跟三个小字辈解释猪身上哪块地方肉最肥,哪块最香,哪块最难炖……戴守峥听得尤其入迷,这完全都是他的知识盲区。
老李叔解猪特别快,才半个多小时,整头猪就都分完了,他还贴心地把猪肠子都处理干净,之后收好了刀,就要走。
林大成留他吃饭,他说家里还有事。最后林大成给他兜里塞了 200 块钱,又装了一条上好的五花,让老李叔带走了。
屋里灶台这边,柳福慧早都架好了柴火,就等着猪肉下锅了。
林大成挑了一大盆最好的肉,洗好了直接扔到锅里,撒上盐,再加了些姜块和葱段,不用其他的,就足够保证最纯正的肉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