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虽是狱卒,这个案子究竟有多重要,不用说她们也知晓,且不说皇帝对于贪官污吏的态度明摆着,昨夜大理寺卿来过,今晨沈太师就来了。
狱卒为她打开满是血腥气的门,令人作呕的血气混着潮气,直直朝着人扑来。
“这可如何是好?”狱卒压低了声音,问道。
高个的狱卒眸色黑沉:“上头那位吩咐了,不能叫罪臣活着出来。”
“可沈太师……”
“按计划行事,”狱卒打断道,她望着沈元柔的背影,心中亦是七上八下,“若是办砸了,你有几条命够上头那位玩的。”
想到那位,狱卒们冷汗淋漓。
是啊,谁有那么多命撑得住那位玩。
盐课司大使早昏过去了。
女人被绑在架子上,脏污的头发团作一团,毫无生气地垂着,不知是经谁的授意,这位罪臣的心口已经被划得破烂,此刻鲜血还汩汩往外涌着。
这可不是块儿硬骨头,早在她来之前,朱皎就已经将她所知道的说出来了。
“看来,她早早的就对人敞开心扉了。”沈元柔淡声道。
在大理寺卿的管制下,竟有人擅自动刑。
朱皎胸口上的伤口大喇喇地敞着。
月痕敛眉,同她低语:“看来原谦不打算保她。”
沈元柔望着死气沉沉的女人。
原谦何止是不打算保她,还要置她于死地。
“原谦的官能做到现在,归功与她的心狠。”沈元柔不咸不淡地评判。
但也败在她的心狠上。
一旦被发现,在原谦的眼里就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原谦一眼都不会看。
正是因为她知晓朱皎是个怎样的软骨头,入狱后只怕为了活着,什么都吐露出来,这才动用关系,买通内部的官员,提前了结朱皎的命。
“主子,我们可要干预?”
月痕望着立于一旁的沈元柔。
“不用。”
沈元柔拢了拢衣襟,玄色的系带坠坠地落在身前。
慑于她的威严,这些狱卒、官员一时间是不敢动作的,她的到来,无异于延长了几日朱皎的命。
原谦想必也吓坏了,郝琼看着无关紧要,犯下了滔天大罪,紧接着是左茂,左茂与她关系并不深远,没有同她牵扯过多,只是同为贪官的惺惺相惜,对她也有些内部了解。
但朱皎的入狱,无异于是砍掉原谦的财路,以此明示她。
她不会路面,而是选择找人代替朱皎。
等原谦的党羽看清她的何等无情,必然少不了内乱。
“主子说的是,这些世家大族的官员每一个好对付的,”月痕冷冷地看着凄惨的朱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们内斗起来,我们倒省事了。”
朝堂从来没有停下处理贪官污吏,但显然,总会有人明知故犯。
又有几个贪官能全身而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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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
裴寂喝过陈皮茶,喉咙总算不像辰时那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闻白云观很灵验,他是来求谶语的。
只是迈进观内,嗅着这里草木的香气,就叫人感到心旷神怡。
三人合抱那般粗的岑天古树旁放着一只香炉,相比护国寺的香火气,白云观的降真香更为清淡。
只是闻着香火味,裴寂心头的那点烦闷,就在这一刻消散了些。
曲水:“公子,听闻李道长就是在白云观呢!”
裴寂:“……”
刚才消失的烦躁好像回来了。
“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
道长持着点燃的降真香,将顶上跳跃的火苗扇灭,放入八卦香炉里。
裴寂接过曲水手中的香,只想着,不要在此遇见李遂独才好。
他实在不想看见那位李道长。
净手拜神后,裴寂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探出左手,默念着所求,从签筒中抽出一签来。
签筒旁站着一个小道士,见裴寂抽出签来,小道士只望了一眼,便蘸墨,将谶语写给他。
“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听自然,”
“莫叹年来不如意,喜逢新运称心田。”
墨迹被风吹干了,裴寂望着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谶语的纸,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定,他将那张纸折起来贴身放着,抿了抿唇。
“走吧……”
“诶,绝舟的义子吧,”不远处,一身道袍的男人微笑着,朝他缓步走来,“裴公子?”
李遂独身后的小童拿着他的浮尘,好一个仙风道骨,如果不是哪日裴寂看到他如何贴近沈元柔的话。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守男德的人。
李遂独到底有道长的身份在,私见沈元柔便罢了,居然带着轻挑狎昵摸她的手。
“怎么自己来了,要问什么呢?”李遂独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第46章 他年轻能生女儿
裴寂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
但因着良好的素养, 他并未表现出来,只对着李遂独行了个晚辈礼:“李道长。”
裴寂有自己的考量。
他不喜欢李遂独,同样与他不熟识,两人甚至没有正式的见过面, 裴寂完全可以客客气气地对他掐个子午诀。但行晚辈礼, 则是站在一个与沈元柔很亲近的位置。
义母的友人, 他不论作为沈元柔的义子还是什么, 对李遂独行晚辈礼是没错的。
李遂独今日着了一身青色直领大襟道袍,素领与丝绦衬的他格外清俊,若非知晓他与沈元柔是何时认识的, 裴寂不一定能猜到他的年岁,但不论如何, 李遂独不能与沈元柔相配。
李遂独既没有他年轻,也没有他容貌好, 保养得再好, 到底也是上了年纪, 生育方面将来也是问题,倘若不能为沈元柔诞下女儿,将来,会被厌弃的吧, 虽然沈元柔不是这样的人, 但作为主君, 哪儿有生不出女儿的呢。
他就不一样了,他还年轻,身子虽然不够强健, 可养一养,为沈元柔生几个女儿是没问题的。
只要沈元柔愿意娶他, 他现在就可以喝那些苦涩难闻的中药调养身体。
裴寂心中思量着这些,看向李遂独的眸光便平和了一点。
他没有直面回答李遂独什么,后者便佯装思索,随后淡笑着问:“让我猜猜,是来问情的吗?”
裴寂不喜欢李遂独同他说话的态度。
他总觉得,李遂独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说话总是很轻佻,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小狗,亦或是欺负小孩儿一样。
但李遂独猜得很准,一下就戳中了他的心事。
“……不是。”裴寂直直地立在他面前。
像是一支青翠欲滴、挂着露珠、不弯不折的竹子。
李遂独打量着他,莫名就从他身上窥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端庄温和,又年轻,许多女娘都来求娶他,偏生他就是看中了沈元柔,非她不嫁。
“不是吗,”李遂独面上微微诧异,他微笑着,示意裴寂看向不远处的神像,“在道尊面前,怎能说谎呢?”
“啊,你抽了签,还没来得及对道尊许愿吧,”李遂独笑眯眯的,像只狐狸,“若非如此还好,但若你想的是这个,在道尊面前撒谎,只怕道尊也难办,不知你究竟求的什么了……”
李遂独算卦很灵,他的一卦千金难求,极擅八字命理,他看破裴寂说谎,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这话这在裴寂听来,无异于是诅咒。
道尊还没有说什么,李遂独却说他说了谎,愿望要实现不了了。
看在他是沈元柔的友人,是长辈的份儿上,裴寂本是能忍的。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说他所求无法实现。
“李道长这是什么话,”裴寂掀起眼帘,一改方才温顺的模样,眸光凉薄地看向他,“裴寂今日前来求签,拜道尊许愿,于情于理,都不该将心之所想说出口。”
“李道长不但追问,还要出言诅咒,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遂独蹙着点眉心,笑问:“怎么生气了?”
这点倒是出乎李遂独的意料。
他原以为,裴寂会因着他的这些话,从而恼怒,维持不住表面的端庄自持,或者难过的哭出来。
但裴寂没有,他甚至压着不悦,用那种眼神看他。
这是一种警告。
这样的眸光,李遂独再熟悉不过了,沈元柔不虞时便是如此看着那些人的。
“好了,既然你不愿说,我不问就是,”李遂独像是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先前听绝舟提起,你想要在府上多留些时日,不过,她好像对你的婚事很着急。”
裴寂接过曲水递来的帕子,低敛着眼睫,擦掉手背上不知何时蹭上的香灰:“婚姻大事,自然是听义母的,不劳李道长费心了。”
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倒真有了几分沈元柔的影子。
李遂独微微扬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说他一个外人,管不着太师府内的事,他这个义子的婚事,也轮不上他来操心。
“是吗,裴公子也莫要多想,我也是为绝舟多想一些,她就能少费些心思了,毕竟朝堂政事繁忙,她还要顾及你的婚事实在是辛苦。”
“当年她讨伐前朝奸佞,又忙于政务,总有头疼的老毛病,我帮衬这些,她的头疼还能好一点。”
“既然你想多留几年,就留吧,”李遂独微微摇头,似乎是真的为他着想一般:“听闻府上如今是裴公子在打理,也是辛苦你了,将来我会接手的,裴公子安心待嫁就是。”
玉竹一般的指节被擦干净,裴寂掀起眼睫,淡淡地看向他。
“是吗。”
他不咸不淡地道。
李遂独微微一笑,语气轻快:“总不能叫你一直忙活不是?”
“李道长若无他事,我便先行离去了,府上还有事。”裴寂微微颔首,没有等他的下话,带着曲水转身离去。
李遂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裴寂离去的身影,想到他方才不卑不亢的模样,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
原来以为是个人人揉捏的乖巧猫咪呢,没想到是只凶的,竟对他亮出了爪子呢。
也不知沈元柔究竟知不知晓,她兴许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这是一只多么乖巧、听话、惹人怜爱的小猫吧,毕竟裴寂险些将他也骗过去了。
马车上。
裴寂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尖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李遂独居然还想要接手府上政务,他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真不看看自己的年龄和身子再说这些吗?
要知晓,男人身子本就是上鬼门关走一遭,想要生育女嗣,年纪轻身子软的,才好生出健康聪明的女儿。
李遂独都多大年纪了,这个年纪生育女嗣,且不说能不能生出一个健康聪明的女儿,生产时想要保命,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姜朝鲜少有这个年纪还诞下孩子的男子。
若是他不在了,沈元柔一定会为他难过很久吧。
她是那么重情重义、温和的人。
不可以的,如果李遂独不能为她生出女儿,还要平白的要沈元柔为他担忧、难过,裴寂便会阻止,阻止李遂独嫁入太师府,嫁给沈元柔。
“如果结果根本不会好,那么,最开始就不该发生。”
裴寂喃喃。
他盼望着沈元柔幸福,同样盼望着这份幸福能有他的介入。
但如果沈元柔真心心悦着李遂独,想要同他一起,即便很难过,裴寂也会委屈一下自己,他其实可以做小的,只要让他留在沈元柔身边。
但李遂独不是一个很好的主君,单从女嗣角度来说,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君了。
可传言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说,李遂独要嫁给沈元柔了。
“那我呢,”裴寂只手缓缓覆上心头,“我又该怎么办呢?”
心口痛极了,像是被人一点点碾碎,他的指节攥紧了衣襟,将清淡的布料攥出褶皱,裴寂蹙着眉尖,承受着酸涩的痛楚。
沈元柔为什么不能爱他。
她们是义母子,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李遂独爱她,他也爱着沈元柔啊,既然她要成婚,为何不能考虑他呢?
“咳咳咳……”裴寂捂着心口,偏头低咳着。
“公子,公子这是怎么了?”曲水担忧地看着他。
他连忙将帕子递过去,为裴寂顺着脊背。
裴寂猛然灌下一口冷茶,却呛咳得更厉害了,眼泪也顺理成章地顺着面颊划落。
“义母要娶他,是吗?”他问曲水。
“这,家主的意思,我们这些下人也不能知晓啊,”曲水如实道,可看见裴寂的眼泪,又忙道,“应当不能吧,家主要是真的有娶李道长的心思,两人早该成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裴寂心都要碎了:“可那次我问义母的时候,她没有解释。”
但曲水说的也对,朝堂局势早就安定了。
沈元柔如果真的心里有他,想要娶他,不该拖到现在的。
她很尊重男子,也会为身边人考虑,李遂独因为不成婚,遭受太多非议了,沈元柔若真喜欢,就不会让李遂独自己面临这些。
裴寂像是悟到了什么,眼泪也忘记了流:“她本就无意……”
“……公子,您,您不会真的对家主……”曲水眸色复杂的看着他,后面的话却不敢再说。
这个年头实在是可怕。
他们公子最是知礼守礼,为人端庄温和,如何会对家主产生这样的心思呢,她们可是义母子啊,这样的关系有悖人伦,公子如何会这么想呢。
曲水真的想要当此时是他的错觉,而非是裴寂的念头。
裴寂丝毫没有避讳。
他看着曲水的眼眸,大方的承认了自己不可见光的心思:“对,我就是喜欢她,我觊觎她,不想要任何人靠近她。”
“我想嫁给她,曲水,你能明白吗?”
曲水不是很明白。
裴寂说的那样认真,经泪水浸过的眼眸亮晶晶的,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雀跃的,丝毫没有看到曲水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曲水呆愣了好一阵,上手小心地试探裴寂额头的温度,害怕自己被烫到。
可在手背接触到一片微冷时,曲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裴寂方才那番话带给他的震撼:“公子,没有发热,为何要说胡话呢?”
“我没有说胡话,”裴寂有些着急地看着他,“是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不明显吗,曲水顺着他的话,细细地回想。
其实曲水先前并没有朝着那个方面去想,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恐怖了,怎么会呢,裴寂这样克己复礼、严于律己,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