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埋头,朝着她的颈窝狠狠咬下一口。
“裴寂!”
沈元柔当即腾出一只手,单手抱着裴寂,另一只手扬起,还不等她拍下作为惩戒,裴寂就又抱着她哭了出来。
……头痛。
可怀中人到底喝了酒,身子还软着,单手抱着,裴寂身子便宛如没有骨头一般,东倒西歪,不得已,沈元柔只好再度恢复方才的姿势。
“怎么就哄不好呢。”沈元柔问。
裴寂语无伦次地小声呜咽:“你都,连骗都不愿意骗骗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裴寂的眼泪很多,将她的前襟浸透了。
秋日的衣衫并不算单薄,但因为他的眼泪极多,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用不了一会,就能将衣裳打湿。
沈元柔将人放在榻上,想要起身,却被他拽住袖口:“绒绒,喝些姜汤,去去寒。”
她算着时间,姜汤应该是熬好了。
可仆从踟躇着,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儿才进来,将热腾腾的汤放到桌案上,才俯身行礼,匆匆离去。
裴寂是最厌恶药味的。
此刻,在他闻到姜汤的味道后登时如临大敌,松开了抓着沈元柔袖口的手,将自己缩在一角,仿佛只要这样,沈元柔就拿他没办法了。
“过来,”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是那样的不容置喙,“裴寂,自己喝。”
裴寂空空地吞咽了一下,随后小心地,一点点朝她挪去。
“你、你和她真的很像,”裴寂蹙着眉尖,不太理解是为什么,“哪里都,都很像……”
不论言行,举止,还有他所熟悉的气味。
都是那样的相似,那样的不容忤逆,裴寂看着那张成熟的、有些严肃的面容,不由得去想,眼前的人究竟会不会是沈元柔呢。
应当该是不会的,沈元柔不会来看他了。
眼眶再度湿热了,裴寂将下唇咬出了齿痕,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义母不要我了,她要娶别人,她不要我了……”
不等沈元柔做出反应,裴寂猛然将自己埋进锦被中,大声哭了出来。
裴寂畏寒,他的锦被要更厚实一些,此刻裴寂将整张脸埋在暄软的被子里,哭声也被厚厚的棉花吸纳,瞧上去更可怜了。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随着他抽噎,一颤一颤的脊背。
几息后,她终究是坐在了裴寂的榻边,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像安抚小猫绒绒一样,安抚着他:“不哭了。”
裴寂兴许也是哭累了,没有力气了。
他从早上看到那一幕后,就坐在凉亭里,一杯又一杯,就着眼泪喝,一直到此刻太阳西沉,早该哭得没有力气了。
锦被是今日新换的,晒过的锦被还带着温暖的、特殊的香气。
方才内心的难过与不安似乎被抚平了些。
裴寂的哭声越来越小,在沈元柔一下下轻拍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了些。
沈元柔放缓了声音,低柔地哄着:“裴寂,乖乖喝些姜汤,好吗?”
将头埋在锦被中的少年没有动静。
裴寂就这么睡着了。
沈元柔没有再唤他,她温和地将埋在锦被里,时不时抽噎一下的少年翻了个面,免得他再闷着自己,随后取出帕子,为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裴寂的眼泪很多,在有了这样一个认知后,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孩子,她便贴身带着三方锦帕,以免在被裴寂的眼泪浸湿第二方时,再出现将她衣衫尽湿,不能应对很好的场面。
但裴寂总能脱离她的掌控。
不论她拿几方,裴寂都会将她的衣衫哭湿的。
他很喜欢承认,这一点和绒绒很像。
但是真的很像吗,沈元柔望着他不太安稳的睡颜,陷入自省。
真的不是孩子了吗,好像的确不是了,虽然裴寂未及舞象之年,但方才在她结结实实抱住他,将裴寂打横抱起时,手上的触感是不同的。
那已不是少年时期过分柔软的腰肢了。
那一刻,沈元柔感受着他的热切,腰间的线条分明、韧性,后知后觉,原来早就是大人了。
第43章 是家主抱回来的
“义母, 我有心悦的女娘了。”
“不能说的,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但她真的是很好的女娘。”
“您能别将我送走吗,至少, 再留我一段时间。”
裴寂清冽的声音犹在耳畔。
沈元柔坐于窗边, 面前还摆着许多卷宗, 那扇窗大开着, 夜间寒凉的秋风不住地往里灌,为女人的指尖渡上寒凉。
所以裴寂早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吗?
沈元柔撑着额角,在花影上前来, 想要为她关上窗扇时,出言道:“不必管了, 你退下吧。”
“……是。”花影垂首,将一件薄披放在沈元柔身旁。
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呆的久了, 带着寒气的风露反倒能叫人保持清醒。
沈元柔入京为官的这些年, 身边从来不乏俊美的男子, 但她从未有过要成家的想法。
起初朝堂动荡,皇朝更迭,她从小小京官做到太师的位置,在官场上、战场上厮杀, 被先皇托付, 辅佐新帝上位, 她面临的危机实在是太多,稍加不注意,便会丧命在名利场上。
沈元柔没有成婚, 同样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看着李代无她们成家, 女儿满地跑,沈元柔不是没有感触的,可高处不胜寒,待想过了,第二日她又恢复了沈太师的模样。
李遂独说,她的桃花实在太多,又很会招男子们的眼泪。
但沈元柔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谁。
她也不会对不起自己,朝堂稳定下来,她迟早要成婚的。
但裴寂则是变数。
沈元柔眸光远远地落在青镜上。
她从玉帘居回来的时候,仆从们纷纷垂头,噤若寒蝉,就连花影看向她的眸光,都有些一言难尽,即便她及时地低头,沈元柔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早该清楚,是裴寂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她要娶别人了,她再也不要我了。”
裴寂呜呜咽咽,宛若受了伤的幼兽。
刚清洗烘干的鬓发被梳过了,浓密的发丝披在身后,发尾还带着淡淡的沉香气,沈元柔一袭素色寝衣,方沐浴完,精神尚可,此刻被霜色的月华笼罩,也叫人不敢亵渎。
只是颈侧的红痕引人遐想,斑斑红痕,还有牙印,有的甚至见了些血色,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居然对当朝太师如此。
也难怪家主回来时面色不虞。
沈元柔并非文弱之人,她为不复先皇嘱托,扶持新帝上位,上战杀敌剿灭匪患,平反贼、杀奸佞,身上同样带着杀伐之气,如此一个令人又敬又怕的人,谁敢对她如此不敬。
依着她在朝堂上,对于政事敏锐的嗅觉,裴寂的心思她早该看得明白。
可沈元柔怀疑了自己的教养方式,数次自省,也没有怀疑裴寂,她不能得出结论,裴寂为何会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她竟迟钝至此。
她会惯着裴寂,拿他当做孩子,尽可能给他最好的,可不代表沈元柔会在婚事上也顺着他,这样的情感,是不被允许的。
裴寂还年轻,他才十七岁,缺爱、敏感、又热情,他不该,也不能将年华浪费在她的身上,这是一段注定不可能的关系。
不论从伦理、关系上来说,她们都不适宜做对方的伴侣。
裴寂会后悔。
思绪停顿,沈元柔忽而发觉,她开始顺着裴寂的想法去思考,在她明智这件事不可能,不对的情况下,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沈元柔没有先去否认他的想法,而是认为,这是不被允许的,裴寂将来也会后悔,所以不能这样做,她没有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那么,她对裴寂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沈元柔下意识转着指根的玉戒,一时间竟不知是要责怪裴寂,责怪他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责怪他让事态脱离了掌控,还是应该质问、反思自己,如何也有这样的心思。
她们同样渴望着稳固的关系,也对婚姻、家庭有过幻想。
明明吹着冷风,能很好的保持冷静,但沈元柔一时间不能分辨这样的感情,她抵着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
内室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谧,唯有窗边的玉珠、琉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月痕的声音传来。
沈元柔披上一件绣祥云白鹤的薄披,道:“进来。”
月痕兴许是听闻花影说了什么,以往大大咧咧的人,此刻方至格外沉重,甚至令人有些窒息的屋内,垂着头快步走来,恭恭敬敬将信呈给她看:“这是原主君的亲笔书信。”
是吴真棠。
沈元柔面上的神情松动了一瞬,问:“谁交给你的?”
必然不是原府的人。
在吴真棠嫁入原府时,沈元柔便听闻,他的心腹为了给她传信,以污蔑主君的由头,当场被打死了。
十多年的时间,足够吴真棠培养新的心腹,如果他想要传信,总有办法的,但吴真棠不会再犯当年的错,不会让心腹直接行事。
月痕道:“是天乾钱庄的掌柜。”
天乾钱庄,是沈元柔的产业。
沈元柔接过那封信笺,以裁信刀裁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随后道:“原谦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阵寒风顺势透过窗棂,吹进屋内。
秋夜寒,寒的不止是天。
月痕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冷意,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谶语。
“处理掉。”沈元柔将那封信递给她。
月痕应是,听沈元柔吩咐道:“原谦的罪证已经齐全。”
“可要动手?”月痕问。
她抬眼问沈元柔,眸光却不自觉落在了她脖颈的红痕上,在月痕心中无比惊诧时,沈元柔掀起眼帘,凉薄的眸光扫来,她当即垂首,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不是时候。”
月痕心头狂跳,亲卫良好的素质让他稳住心神:“是。”
她匆忙地想要离开,后悔方才没能听花影的话,一时间失了分寸,却听沈元柔道:“原主君那边,帮衬些。”
吴真棠嫁给原谦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原谦的势力极大,便是吴真棠的父亲,吴老御史知晓此事,也无能为力——嫁出去的儿子,她如何帮衬都是不合礼节的。
吴真棠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传信于她,揭露原谦的罪行,必然是有所求。
不论是看在当年两人相知的份儿上,还是看在吴真棠身陷囹圄还要帮她的份儿上,沈元柔都不会置之不理。
只是这十多年,即便是她帮着吴真棠,他的日子也不大好。
原谦是个狠辣的笑面虎,当年吴真棠那般羞辱她,她又怎会罢休,这些年她折磨着吴真棠,两人竟也这般过来了。
沈元柔已然推断出前世暗害她之人,更清楚这些人同原谦之间有怎样的利益纠葛,待到原谦等人一事了结,那些恩怨便是前尘往事。
她唯一的遗憾,便是裴寂前世嫁给了原谦,最后惨死在她的后院。
可阴差阳错的,这一世的裴寂非但没有嫁人的念头,反倒对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这是她带大的孩子,沈元柔太了解自己了,当她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裴寂,没有第一时间制止她的举动,一味地纵容时,这样的感情便开始变质,源头在于她。
可平心而论,她真的没有被裴寂打动过吗?
不是的。
裴寂那样年轻,身上带着离她远去的朝气、热情,他的坚韧与执拗,种种美好的品行,无一不在打动她。
却也在提醒着她,两人之间的差距。
年龄、阅历、身份,不被世俗认可的关系,待到他想起这段经历,兴许会后悔的。
沈元柔将自己放在母亲的角色上,也正因为是这样,任何有关爱情的悸动都被压在心底了,每一次心动都被下意识的压下,待到这样的感觉重新传递给她时,便成为“对孩子的担忧”。
她怎么能对这么好的孩子,有这样的感情。
但不论沈元柔心里会如何天翻地覆,表面还是恪守陈规,不越雷池半步,她不能放松一丝,否则裴寂看到可乘之机,更会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裴寂的大好年华不该浪费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情绪让女人彻底沉默,裴寂脱离了她掌控,与她自己内心的脱缰,与自己恪守多年的道义来对抗之时,沈元柔选择骑上踏月,去寻李代无。
李将军陪着她,练了一宿的剑。
“公子,公子,好歹用些醒酒汤。”
曲水为他晾着醒酒汤,敞开一些窗扇,好让阳光照进来。
外头仆从们各司其职,点香的点香,奉茶的奉茶,但各个都在裴寂昏睡的时节眼神交换,最终被曲水出言制止。
“管住自己的眼珠子,上头的事,可不要乱嚼舌根。”曲水冷声警告,“若叫两位为主子知晓,可没人有本事保住你们。”
仆从们纷纷垂首应声。
“……什么时辰了?”裴寂睁开眼眸,只觉口渴得紧。
曲水见他起来了,连忙撑着他的身子,帮着裴寂靠在引枕上:“公子可算是醒了,如今已是卯时,公子可要用些汤粥?”
裴寂缓缓摇头,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稍作停顿,点点头问:“义母呢,我记得,今日是休沐日吧?”
他声音不大,因着开窗,院儿里头的下人们也能听见些动静,闻言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言。
曲水看着他,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是,家主她,她去寻李将军了。”
“嗯,”裴寂只觉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只差一点就要想起来,“我怎么回来的?”
曲水吞了口口水:“家主抱回来的。”
第44章 哭的嗓子都哑了
裴寂看着他, 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曲水在说什么。
他就这么望着曲水的眼睛,分辨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开这样的玩笑。
裴寂再次问:“你说什么?”
曲水一言难尽地低声道:“公子,您昨夜醉得不省人事, 是叫、是叫家主抱回来的。”
裴寂有一瞬的空白, 而就在此时,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 涌向他的脑海。
呼吸的交缠、有力的臂膀、结实的拥抱,他嗅着女人的颈,在女人拒绝娶他时, 一口咬在女人的颈侧、锁骨上。
他毫无章法地吮吸、舔咬,不论沈元柔如何出言制止、甚至轻斥, 他都不肯松口,直至渐渐有了浅淡的血腥气。
唇齿间都沾染了女人的香气, 那是他日思夜想、无数次渴求的。
裴寂大口大口汲取着属于沈元柔的沉香, 好似只有在那一刻, 她们才是全然属于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