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口鼻快步走进暗房中,绕到正面来想将桶中的人直接带走。
可是谁知看清楚坐在里面的人之后,他却瞬间傻了眼。
那是一张可爱秀气的娃娃脸蛋,双目紧紧合着,面色似乎很是痛苦,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
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姜醉眠。
掌柜这时候也走进了暗房中,看了眼木桶中的人后,叹息一声,说道:“哎,大人看看,这可是你们要找的人呐?”
蔺风脸色难看的要命,快步走出了暗房。
掌柜悄悄拍了下桶中人的肩膀,这才跟着走了出去,关上了暗房的门。
“老朽早就说过了,那里面没有大人要找的人,可大人不信,偏要进去看,里面那个是老朽的一个病患,小小年纪便得了瘫症,家里把她送来在这医治,她需得日日浸泡在那药浴之中,才能缓解一二啊。”
蔺风对他的病患丝毫不感兴趣,见这里实在没有要找的人,便掏出锭雪花白银来,冷脸抛在了账台上,当是给医馆的赔偿。
只是他们若是找不到人回去复命,恐怕又会惹得主子大发雷霆。
上次那几个没看住姜醉眠的丫鬟和侍卫们都受了重罚,好几个没撑住死在了刑房里。
蔺风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主子的想法了,那女人分明危险得很,主子为何还偏要把她带回身边?
“走。”
蔺风干脆地一声令下,医馆内的侍卫们便都随着他渐渐远去了。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掌柜在门口东张西望了好一会,这才折回身来,将暗房的门重新打开。
两个浑身湿哒哒的小姑娘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满是药浴的刺鼻味道。
姜醉眠更是头发都湿透了,她方才憋着气息藏在药浴桶中,幸而蔺风没有见过青彤,也没再起疑,才能让她们惊险地度过难关。
姜醉眠不知该如何感激掌柜,未等她开口,掌柜便道:“不必再言谢,方才那位大人给得银子足够我在京中再开分馆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这里并不算安全,你们二人最好尽快离去。”
姜醉眠和青彤换上医馆内病患的白衫,总比湿哒哒的衣物穿起来要好许多。
只是两人正准备出门,迎面却又撞上个急匆匆跑来的小厮。
这小厮掌柜认得,是丞相府家里的,先前还来给相府里的老太太拿过方子。
小厮一进门,瞧见整个医馆像是被人抄了家,吓得站在门口都没敢进来。
掌柜忙问道:“小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
小章说道:“我家老太太头症又发作了,听闻您这来了位女学徒,我家少爷便让我来请去府上,替老太太瞧瞧。”
掌柜望了眼姜醉眠,姜醉眠望了眼那小厮。
“你家少爷是哪位?”姜醉眠问道。
小厮回答道:“我家少爷自然是丞相大人的独子,厉云川。”
原来是他。
姜醉眠沉吟片刻,见掌柜还在等自己回话,她便对小厮说道:“我随你前去。”
*
在城中苦苦搜寻了整日的蔺风都没能找到姜醉眠的下落,他甚至怀疑这女人难不成插翅膀飞了?要不然怎么会比歹徒还难抓。
晚上回府苑复命的时候,蔺风心中忐忑不已。
“主子,是卑职无能,没能把人找到带回来。”
路予行正在书房案桌前,看西北军中快马送回来的密信。
上面说宴军大破辽军,赵将军率领的部骑单枪匹马深入敌腹,以少敌多将敌军一网打尽,而大军不日便将班师回朝。
信中提到的赵将军,指的是赵筠老将军的长子,赵棠。
赵筠原是开国公姜廷州的部下,十年前姜廷州被判了通敌罪后,赵筠一跃而上,成了西北大军的头领。
这些年赵筠沙场征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赵棠和赵朗也都带去了战场。
只是长子赵棠才能卓越,很快便显露出将相之才,在军中一路升到了副将位置。次子赵朗虽说也在军中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可比起哥哥来还是差得远了。
这次赵筠带着赵棠大捷回朝,不知天子又会赏些什么。
见路予行不言,蔺风也跪着不敢起身。
良久过后,才听见案桌后的人嗓音微冷。
“三日之后再找不到人,你便提头来见。”
第14章 碰见
姜醉眠和青彤随着那个小厮一路来到了丞相府。
路上听小厮描述了些老太太的病症,姜醉眠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丞相府虽说也气派华丽,可是比起路予行那座府苑,终究是逊色了些。
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了相府最为僻静的一处院落,外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候着了,一见着姜醉眠,便立马将她请进了屋内。
屋子里地炉旺盛,熏香袅袅,浮雕木制屏风后面便是老太太休憩的软榻。
现下老太太正面容痛苦,疼出了满身冷汗。
一旁好几个丫鬟跟着伺候,一个揉捏太阳穴,一个按压虎口穴位,还有个拿着瓶能缓解疼痛的熏香放在老太太鼻下闻着,可惜都没什么作用。
“都快些让开,让这位女医瞧瞧。”
管家一吆喝,几个小丫鬟便赶紧退下了。
姜醉眠先不急着诊脉,而是对几个下人吩咐道:“你去把熏香灭了,你去把窗子打开,还有你,去寻一套针灸的银针来。”
几人虽然觉得好奇,但是也不敢不听,都按照吩咐去一一照做了。
窗户一开,外面萧瑟冷风瞬间钻了进来,软榻偏偏正好对着窗子,凛冽冷气驱散了温暖得有些燥热的炉气,倒使得屋内清明了许多。
紧接着姜醉眠又来到软榻旁,对身旁的青彤道:“帮我将老夫人扶起来。”
青彤便乖乖将老太太扶着靠在了自己身上。
姜醉眠将那套银针翻出来,取出两根,寻着老太太太阳穴上三分,找准位置,缓缓将银针推了进去。
周边围着的管家和小丫鬟们都吓得提起来一口气,他们倒是从没有见过能在人头上施针的医术,这未免太过危险了。
紧接着姜醉眠轻轻捏着银针,在穴位上转了几下,老太太一直紧琐的双眉竟然真的舒缓了些许,没一会儿,甚至直接睁开了眼睛。
姜醉眠立即将银针抽了出来,说道:“好了,去将窗户关上吧。”
几个小丫鬟连连称是,姜醉眠又开了副方子,吩咐每日按时给老太太吃上,过几日后再看效果。
随后姜醉眠便收拾了银针,随着管家从屋内出来了。
出门时恰好撞上个身影,没等姜醉眠反应过来,便听见道欣喜异常的声音响起:“怎么会是你?”
厉云川身上还穿着朝服,才随父亲从朝中回来,衣物都没来得及换下,便一心记挂着祖母的病情。
看到小厮请来的女医竟然会是姜醉眠,厉云川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姜醉眠倒是并不惊讶,朝他微一行礼:“厉公子。”
厉云川连忙伸手将她扶起,问道:“我派人去请的是医馆新来的女医,怎得会是姑娘前来?”
姜醉眠笑道:“厉公子是觉得我不像会医术之人?”
厉云川忙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先前遇见姑娘是在醉红馆,难免心中疑惑。”
姜醉眠并不打算解释许多,只道:“公子想必是要去看老夫人的吧,老夫人的病情并无大碍,现下已经醒了,只需要静养几日即可。”
厉云川见姜醉眠欲随着管家离开,想也没想便伸出胳膊将她拦了下来。
“姑娘若是没有要事,可否,可否在府上小住几日?”厉云川嘴上说着,眼神却并不敢落在那双清水流波般的桃花眼底。
“姑娘别误会,只是我记挂祖母病情,希望姑娘多留几日加以照拂,免得祖母再受头痛之苦。”
这倒是正合了姜醉眠的意,她正愁没有地方躲避路予行的搜查,若能住在这丞相府,岂不是安全得很?
姜醉眠故作犹豫:“这……”
厉云川生怕她会拒绝,吩咐管家道:“给两位姑娘安排好住处,若是有伺候不周得地方,还望姑娘海涵。”
管家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这位生得花容月貌的女医,像是懂得了什么,直接伸手示意道:“姑娘,请随我来。”
姜醉眠借机应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推辞。”
说罢,她便拉着青彤随管家一道去了。
身后的厉云川却又忽然叫住了她:“对了,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以后如何称呼?”
“姜醉眠。”
厉云川冲她颇有礼节地行了拱手礼:“多谢姜姑娘。”
姜醉眠便和青彤在丞相府住了下来,说是招待不周,但两人起居都有四个丫鬟伺候,简直快成了这府上的贵客。
姜醉眠倒是日日都去给老太太诊脉,好在老太太头疾果然没有再发作,但姜醉眠还是又给老太太用了几次针灸,巩固疗效。
老太太见着她也觉喜人,有时还会拉着她说上会话。
“姜姑娘来京城多久了,可有许配人家?”
姜醉眠将银针一一用药酒擦拭过后,再小心收回布套中,笑着回答:“已两月有余,并未婚配。”
老太太一听,脸上的皱纹都开心得眯了起来:“甚好,甚好啊,姜姑娘可有见过我那孙儿,觉得如何呀?”
姜醉眠听懂了老太太的意思,可她自知与丞相府天壤之别,岂敢高攀。
“厉公子才华横溢,芝兰玉树,自然是极好的,”她说道,“听说京城中好多名门贵女都属意于厉公子呢。”
老太太“嗯”了声,然后满怀期待的看着她:“那你呢?你可属意于他?”
姜醉眠察觉到门外有道脚步声停了,却也并没有敲门进来,仿佛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便故意声音大了些,也好叫人知道她并无他意。
“老夫人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哪里配得上厉公子呢,想来相府早已为公子寻好了良配,我也只等着为厉公子道喜呢。”
话音一落,老太太显然有些失望,说道:“他父亲虽为丞相,猜得中皇上心思,却猜不中自己儿子的心思,我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能分得清是非对错,云川他对你分明就是……”
屋门被人适时推开,厉云川从外面进来,与其故作轻松道:“姜姑娘原来也在这,看来祖母确实与你投机,每日都要拉着你说上半晌吧。”
老太太不满起来:“你这孩子,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絮叨。”
厉云川走到软榻旁,对姜醉眠道:“对了,我方才来时看见青彤那小丫头似乎在找你,像是有事。”
姜醉眠也察觉到自己留的有些久了,便跟老太太告了别,出了屋门。
冷风萧瑟,她裹紧了领口,低头穿过绵延的长廊,快步朝着住处走去。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拐角站着个人,模样粗犷豪迈,是那日同在醉红馆的赵朗,赵筠老将军的次子。
赵朗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就是那个青楼里见过的美人儿,虽然他记性不好,可对美人儿却是过目不忘的。
随后赵朗不知想到了什么,玩味地邪笑起来。
没想到这个厉兄表面看起来风光霁月,不近美色,原来是早就将美人儿藏在了家中啊。
*
青彤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问姜醉眠她们还要在这相府中住多久。
虽然这府上的日子是好,可青彤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更何况她还一直惦记着永巷那院子里的几分菜地。
起初她们只是想在相府住上三四日便罢,谁知日子一晃都过去了近十日,老太太的病情早已缓和。
姜醉眠也一直想找机会出去再探听探听消息,光呆在丞相府是很安全,可她何时才能有机会报仇呢?
她正准备找厉云川说清楚,厉云川便主动前来找她了。
“厉公子,我正想与你商议,”姜醉眠道,“如今老夫人头疾已不再发作,只要按照我开得方子坚持吃下去,想来以后也无大碍了。”
厉云川听出她这话中的意思,老太太头疾好了,他便也没有其他理由再留她在府中了。
这几日接触下来,厉云川便知她绝无可能是醉红馆的人,想来那日她是事出有因,才会出现在那里。
可反过来想,若是她没有出现在醉红馆,自己又如何能遇见她,一见倾心。
“姜姑娘医术了得,不如,以后就直接住在府上,便于为府上其他人看病,”厉云川道,“若姑娘觉得不便,白日也可去医馆为旁人诊治,晚上再回来即可,相府永远为姑娘留着这间厢房,如何?”
姜醉眠有些惊讶,抬眸看他时,却被他眼中真挚深刻的情谊打动。
“厉公子,我来京城本是有要事,”姜醉眠自知无法给予他回应,别开目光,“在事情完成之前,我并无他想。”
厉云川却将这话听出了别的意思,他有些喜不自胜,竟然上前握住了她的双手:“你的意思是说,若是你的要事完成了,便可考虑与我的事情了?”
姜醉眠将手抽了出来,瞧见他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也觉得有些不忍。
“我……”
厉云川不想从她口中再听到无情的拒绝,背过身子说道:“算了,姑娘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吧,后日宫中有个重要的宴席,是为了西北军凯旋而设,皇上将设宴一事交由我操持,有什么话,便等到宴席结束再说吧。”
姜醉眠在听见西北军三个字时,情绪便骤然激荡起来。
父亲以前便是西北军的首领,她小时候父亲还说,等她长大了,便带着她去西北疆域骑战马,可不是普通的马车能比较的。
一晃十余年,她已经长大了,可父亲早就不在了。
可为了不让厉云川瞧出异样,她捏紧了袖口,强装镇定。
“西北军?可是一直驻守在辽人边境的军队?”
“没错,我大宴与辽人在西北一带僵持数十年,赵家父子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定会在宴席上重赏。”
姜醉眠又问道:“赵家父子指的是?”
厉云川说道:“赵筠赵老将军,还有他的长子,赵棠。”
赵棠?是从小与她青梅竹马的棠哥哥?!
她还记得那时候父亲和部下在书房商讨军事,她便和棠哥哥在外面一起嬉笑玩闹。
只是没想到,现如今的棠哥哥竟然成了征战沙场的英勇将士。
姜醉眠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思虑再三,觉得想要再见到棠哥哥的话,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厉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开口道,“后日的宴席,可否让我扮作你的侍女一同前往?”
*
赵朗从丞相府出来后,便直奔了醉红馆。老爷子和大哥马上要回京了,到时候他的日子可没现在这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