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只手募地伸了过来,轻轻拉住了她手臂。
赵棠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复杂凝视:“你是谁?你不是宫女,是哪家的侍女?”
姜醉眠被他轻攥的那只胳膊忍不住发颤,轻声说道:“奴婢是丞相府的。”
丞相府?
赵棠听言,顿时松开了手。
丞相府和将军府一向不睦,父亲也时常告诫自己,私下少和丞相那边的官员来往。只是赵朗近日似乎与厉云川走得极近,要是被父亲知道了定会大怒。
赵棠问道:“既然你是相府的人,那可有在相府见过舍弟?”
姜醉眠声音越来越小,只盼着赵棠能快点放过她,再追问下去她生怕自己会说漏嘴。
“奴,奴婢不知……”
赵棠见这小侍女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跟只鹌鹑似的:“你为何怕成这个样子,本将军又不吃人。”
姜醉眠说道:“奴婢听过将军名声,知道将军杀敌勇猛,所以害怕。”
“你都说了,本将军杀的是敌人,”赵棠怕把人吓着,声音都温柔了些,“你不必害怕,再好好想想你家公子近来可有与舍弟私下往来?”
姜醉眠想到了厉云川曾和陆昭珩等人在醉红馆给赵朗接风洗尘,几人看来并不是第一次相聚,定然是有的。
可她不愿生事,只轻声道:“将军,奴婢真的不知。”
“罢了,”赵棠看出她并不像是说谎,也知道从她嘴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你走吧,不要告诉别人在此处见过我。”
胳膊上的手一松,姜醉眠如蒙大赦,慌忙提起裙摆就要跑走。
可才刚刚跑出去没两步,背后的人却又冷不丁开口。
“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姜醉眠背影一瞬间僵在了原地,脚步分毫动弹不得。她不知道该欣喜还是难过,棠哥哥果然对自己还有印象。
可是,也只是印象而已。
姜醉眠没有回身,只是平静礼貌地回答道:“该是没有见过的,赵副将认错人了。”
赵棠没再言语,他看着面前这侍女的身影,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一个人来。
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眯着弯弯的眼睫,趴在他背上唤他棠哥哥。
是他唐突了,国公府早已被满门抄斩,姜家上下也尽数葬身火海,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
那个明媚的小丫头,又怎么可能还会存活于世。
姜醉眠听见了身后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眼角两行清泪随之滑落。
她出来透气的功夫也够久了,该回到大殿上了。
只是她正准备继续朝着大殿方向跑,面前却突然出现一道漆黑的身影,她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便被一股极大的力气紧紧扣住了腰肢,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一旁的假山后。
周身被弥漫开来的松香渐渐包围,一双莹润双眸瞬间瞪圆,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
那道阴沉冷冽的视线同样牢牢锁定在她脸上,狭长凤眸像是在细细描绘自己掌心中的猎物。
从上至下,从下至上,来回描摹,要将她深深刻进骨髓。
“你……!”
剩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只大手就猛地紧紧捂住了她双唇,尖尖细细的小脸顿时大半张脸都被宽大掌心覆盖,只剩一双黑亮的美眸和小巧鼻尖露在外面。
感受到掌心将那两片娇嫩柔软的唇肉狠狠压扁,陆昭珩手指也捏着她脸颊软肉,故意将白皙滑腻的嫩肉从指缝间漏出些许,瞧着更叫人怜爱得紧。
陆昭珩食指轻轻点在薄唇上:“嘘。”
姜醉眠嗓子里的呜哝声竟也老实的停住了,随着他的视线向假山外望去。
只见她方才站着的位置不远处,一队整齐位列的守卫恰好经过。
随意溜出宫宴已是大罪,更遑论私自闯入御花园,被皇上一个不高兴给砍了脑袋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她只是最轻贱的下人。
姜醉眠眼睁睁看着那队侍卫走过后,双手便拉住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臂,企图将他的手拉开。
可谁知陆昭珩像是作弄她上了瘾,那只捏着她脸颊的手并没打算松开,反而朝着她唇上压得更紧了些。
温泉池的氤氲水汽四处飘荡,温热柔软的气息将两人紧紧包围。
掌心里隐隐察觉到微微湿润,那是从她口中泄出的丝丝热气。
姜醉眠脸颊实在痛得很,被人捏着脸颊嘴巴呼吸也都跟着乱了。
她本就心中愤懑难平,现下更是直接抬脚,又想朝着对面人身下狠命踢去。
若是杀不了他,那能让他断子绝孙也未尝不行。
可对面人反应比她快得多,在她抬腿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她想做什么,只不过膝盖插进她双腿之间一顶,便轻松卸了她踢过来的力气,同时将她那条腿也牢牢禁锢在了长腿和假山之间。
身高差得远,力气也差得远,如何才能成事?
姜醉眠心中顿时更加绝望,眼尾便又悄悄红了几分。
陆昭珩居高临下,垂着眼眸仔细看她,要将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收入眸中。
这么长时日不见,怎得刚见面就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他在外面命人四处寻她,为此不知杀了多少办事不力的手下。
她可倒好。
“才勾搭上了丞相府,现下便又想攀上将军府了?”
陆昭珩俯身靠近了些许,隐隐咬牙切齿道:“以前怎么不知你是如此喜欢攀附权贵之人?”
姜醉眠虽然对他的言语用词很不喜欢,可也挺直了背脊道:“我愿意攀附旁人,又与七皇子殿下何干?”
“与我何干?”陆昭珩阴恻恻地勾了下唇角,“你说与我何干。”
姜醉眠道:“既然殿下有意隐瞒身份,便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段过往,我遂了殿下心意,还望殿下在外也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以后毫无瓜葛便是。”
陆昭珩眯了眯眼尾,嗓音冷沉:“你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我本就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与尊贵的皇子殿下攀上关系,实属僭越。”
“那你与赵棠,就不是僭越了?”陆昭珩冷笑道,“方才在大殿上我看得清楚,皇上为他赐婚之后,你伤心欲绝心痛不已,甚至冒死跑出来同他私会。”
他伸出只手,轻轻将她低垂着的下巴挑起来。
被周围热腾的温泉暖意熏了许久,修长指尖都带了些融雪的温和。
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冷刺骨。
“你就那么贱,急不可耐要贴上去?”
姜醉眠眼神里像是充满不敢置信,她从没被如此辱骂过。
陆昭珩的语气讥讽鄙夷,就是为了刺痛她一般,专门往她心口处最柔嫩的地方扎,甚至还要剖开她胸膛,剜开她心脏,看看她内心深处是否真的那样想。
那双莹亮的眼眸渐渐被迷蒙水气笼上,姜醉眠咬住了唇瓣,拼命想让自己忍住,不要哭。
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我,没有。”
眼见着她委屈成这个样子,陆昭珩心里那股疯狂叫嚣的阴暗扭曲有些压抑不住。
垂然欲滴的可怜泪意,嫣红湿亮的娇嫩唇瓣,分明怕得要命却还倔强挺直的纤背,以及,被抵在假山石上轻微颤抖的细腿。
陆昭珩喉咙忽然干涩得很。
第17章 妄想
“当真没有?”陆昭珩低声逼问。
姜醉眠抬起手背猛一擦眼角,抬起黑亮的眸子看他,不发一言。
月光斜斜照进假山后的阴影中,他脸颊一半被银辉映亮,锦衣华服,面如冠玉。
另一半却隐在昏暗夜色中,幽深阴鸷,邪佞狂肆。
眼前这个人,原本就是有两张皮的。
平日里再怎么装得像人,骨子里还是凶恶可怖。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姜醉眠忽得扯着唇角笑了声,“路予行,还是陆昭珩?”
陆昭珩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说话,难道是心虚了?”姜醉眠眼眶红的厉害,“殿下也会心虚吗?杀害我叔父叔母时,你可曾也像这般迟疑过?”
陆昭珩骤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望向她的眼神颇为幽暗复杂。
“你以为,他们是被我所杀?”
想到叔父叔母惨死的场景,姜醉眠就忍不住浑身颤栗,“若非是你,为何你一出现就徒生这么多变故?又为何他们死后你也无故失踪?还有,你说你叫路予行,随父亲在江南经商,可你父亲明明就是……”
是当朝天子!
他口中并无一句实话,要让自己如何信他?
陆昭珩抬手,像是想替她拭去眼角清泪。
可姜醉眠猛地别开脸颊,合上双眸,紧绷的侧脸异常坚韧。
她以为陆昭珩是被自己说中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若是今夜就被他取了性命,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姜醉眠缓缓睁开眼睛,便见那双凤眸湿冷,一直在望她。
对于她身上这点傲骨,陆昭珩也是今日才知道了缘由。
方才宫宴上他并非有意来迟,只是蔺风将功赎罪,竟然给他带回了一个大消息。
姜醉眠不是旁人,居然是开国公姜廷州之女。
当年国公府满门丧命火场,他路过那片尸山血海,站在门外望了许久。
那年他不过十四岁,便已知道了天意不可揣测,皇权不容功高盖主之臣,所以无论姜廷州有无叛国之举,他都必死无疑。
只是可怜了国公府上下百余口,都要随着一同为皇权铺路。
那夜很冷,陆昭珩还记得,从一道漆黑小巷中爬出来了个小姑娘。
她腿上全都是血,气若游丝,看起来命不久矣。
他本无意多管闲事,可一只小手努力伸着,想要过来拉他的衣角。
他破天荒地心软了一次,将地上的瘦小身影抱上了马车,送去了医馆。
后来数十年,他并没有再记起当夜的事情。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当夜救下的,居然会是国公遗女。
陆昭珩本无意来参加今日宫宴,他素来不喜在人前露面。可蔺风禀报了国公府曾经和赵家往来甚密,他便察觉出些什么。
果然,今夜她为了见赵棠一面不惜铤而走险,她是仗着十年过去了朝堂上不可能有人认得出她,可万一有人指认她是姜廷州之女,那她死罪难逃。
看到她和赵棠那般亲密地站在一起,陆昭珩就觉得碍眼得很,只是他还没想到的是,姜醉眠早已经直接把他当成了杀害她叔父叔母的凶手。
“我若说不是我所为,你信么?”
“自然不信!”姜醉眠道,“你口中哪里还有一句实话!”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个机会报仇雪恨。”
陆昭珩退后半步,像是敛去了周身阴冷戾气,摆出副没有伤害的模样,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现在就可动手。”
姜醉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真的会让自己杀他?
可这里是御花园,皇宫重地。
不远处轻殿上便是皇上和满朝文武,御前侍卫也在一队接着一队四处巡视。
他是疯了,可自己没疯。
若真的在这里将当朝皇子杀了,她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陆昭珩抱着双臂,轻扬下颌,语气调笑道:“如此难得的机会,还不动手?”
姜醉眠咬了咬唇,那支素银钗还一直藏在她袖口中,只要她扑上前去将它刺进那段脖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不行,还有青彤。
如果她死了,青彤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思虑再三,姜醉眠脚步像是被冰冻在了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若我反悔,以后你就再也寻不到如此良机了。”陆昭珩低声诱哄道。
姜醉眠将素银钗又偷偷收回了袖口深处:“殿下说笑了。”
这绝对是个陷阱,她万不可在此时动手。
至于陆昭珩为何不杀她,反而要给她机会,她暂时还没想到个合理的解释。
见她分明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忍耐下来,低眉顺目地垂着脸颊,陆昭珩便觉心下恣意得很。
直接上前两步,将纤薄的身影牢牢抵在了假山石上。
后背被凸起的石块硌得生疼,可身前是强硬微热的男性身躯,姜醉眠无处可躲,两手撑在他胸口处,长睫乱颤。
“你,你要做什么,那边有人来了。”
陆昭珩轻笑一声:“谁若是有胆子,便叫他过来看着。”
他说着俯身轻嗅,鼻间充满花香的同时,还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股淡淡药香,深远幽静,沁人心脾。
假山外果然传来几声轻呼:“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哪啊?”
听出来是随着厉云川一同进宫的家仆小章,姜醉眠却也不敢出声,被小章发现她和七皇子孤男寡女在此,那她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小章寻了她半天也没寻见,却还是不放弃,竟然一步步朝着假山这边来了。
“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吗?你若听见了就回答我一声,姜姑娘?”
那声音越来越近,只要一个转弯便会来到假山后面。
姜醉眠一口气都深深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拐角,呼吸都弱了下去。
陆昭珩见她吓得这副样子,更觉有趣,便故意伸手拨弄了两下她额前的细发,换来狠狠的一记白眼。
就在小章准备走到假山后面察看一番时,不远处的轻殿处传来熙攘喧闹声。
宫宴尚未结束,皇上特意赏了众人一同月下赏花的恩典,此时轻殿大门四开,里面的众臣和家眷们都走了出来,在御花园四处赏玩。
姜醉眠见此情形,心中反而镇定了些许。
原本御花园无人,她正愁无法脱身,现下倒是个好时机。
小章没找见姜醉眠,又见厉云川已经出了轻殿,便准备回去禀告一声,看是不是要多请几个人帮忙寻找。
姜醉眠却忽然开口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陆昭珩一顿,却听姜醉眠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道:“殿下最好不要声张,否则惊动了皇上和大臣们就不好了。”
说完,姜醉眠趁他松懈的片刻,从他身边快速逃离了出来。
小章见姜醉眠急匆匆从假山后面跑出来,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似的,气喘吁吁地对他道:“快走,快走。”
小章莫名其妙就跟在她身后,一同跑回了人群中。
厉云川随父亲陪在圣驾左右,无法抽出身来,这会儿瞧着姜醉眠回来了,才尚且松了口气。
“你方才去了哪里,我命人去找了你几次都没找见,宫中规矩多,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厉云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