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如也道:“是啊殿下,现下还需要您来拿个主意才是,辽国官署还有十余处工期未完,是断不能让使臣住进去的,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等可万万担待不起啊!”
其余几人也不免跟着慌乱起来。
“殿下,如今看来那几个师傅病死事小,耽误了接待使臣事大,臣等愚钝,还请殿下为臣等指条明路啊!”
“求殿下指条明路!”
几人说着便在陆昭珩面前行了跪拜大礼,模样信任虔诚,倒像是真的要求陆昭珩庇佑一般。
姜醉眠心道这几个官场老手推卸责任的说辞实在厉害,几句话便将压力都施加到了面前的人身上。
西北边疆战乱十余年,如今西北军大捷回朝,辽国也特派了使臣前来议和,皇上有多看重此次接待事宜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得很,若真误了大事,满殿人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况且那毒,尚不知是这几人中哪一个下的。
陆昭珩垂眸望着跪拜的几人,眸中轻蔑鄙夷如在看渺小蝼蚁,而他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衣袂翻飞之间,已经绕过几人提步朝着殿门外走了。
姜醉眠还傻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整齐的一排官纱乌帽,想着就这么走掉是不是太没有礼数,怎么也得让人家先起来再说吧。
谁知走到殿门口的人顿住了身形,遥遥朝她望过来一眼,长袖下的骨玉手指轻抬,冲她微微曲起,两指随意勾了勾,示意她过去。
姜醉眠:“……”
唤狗呢。
可脚步还是乖乖抬起来,朝着那边跑过去了。
人在屋檐下,暂且低些头,早晚她也要把他当成狗一样踩在脚下。
身后的左正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即将要离去的两人扬声说道:“殿下,向来神医姑娘也要在此住下了,微臣让人给神医姑娘准备个住处,也好让神医姑娘好生歇息。”
姜醉眠正要应声,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她昨夜趴在案桌上腰酸背痛,一夜都没睡好呢。
可一道温醇嗓音却率先开了口,像是蕴藏着绵绵情意,一只手还当着左正的面,松垮搭上了酸痛不已的细腰。
“不必,”陆昭珩似笑非笑,“她与我同住。”
第27章 松香
刚走出殿门,姜醉眠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气愤不已地追着他小声质问:“你方才什么意思!”
陆昭珩大步流星往前走,长腿迈一步,姜醉眠得跟着跑两步。
“不和我住,你还想跟谁住?”
“我……”姜醉眠冷不丁被他噎了一句,说道,“我当然自己住。”
陆昭珩忽得停住脚步,盯着她的眼神沉寂复杂。
他揭过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那几个人的毒可有法解?”
姜醉眠沉吟片刻,目光镇定自信:“有。”
虽说他们中毒已深,可姜醉眠记得跟师父学过此毒习性,只要给她时间,解开此毒并非难事。
若说官场上的勾心斗角,那她是学不来,可研制解药她算是得心应手。
“好,有何所需吩咐蔺风去办,”陆昭珩命令道,“我只给你三日时间。”
姜醉眠连忙说道:“三日也太短了些,他们……”
话没说完,陆昭珩已经提步继续往前走了。
倒是一旁的蔺风拱手应道:“是,主子!”
姜醉眠还想再跟上前与他理论几番,却被蔺风堵住了去路。
“姜姑娘,”蔺风道,“方才主子说得很明白,您只有三日时间,若三日之后那些人的毒性还未解开,那……”
姜醉眠抱起手臂,看着挡在跟前的人,桃花眼也学着陆昭珩冷冷的挑起,反问道:“那又如何?解毒之法需得细细钻研,岂是说解便可解的?”
蔺风收回佩刀:“那不管他们的命数到没到,他们几个,都必死无疑。”
姜醉眠蹙眉,听懂了蔺风话中之意:“你是说,即使他们没有毒发身亡,也会被赐死。”
“是。”
“可我见那榻上躺着的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姜醉眠捏紧了掌心道,“他也是被人毒害,又何罪之有?”
蔺风不去看她,说道:“耽搁国事,自然要以命相抵,只怕他们几条贱命也无法平息天子之怒,届时,主子必首当其冲。”
姜醉眠心道,陆昭珩是皇帝的亲儿子,皇帝哪里会舍得让自己儿子抵命。
可正如蔺风所言,到时候这几个工匠定然性命不保。
想到那张稚嫩的面孔,看起来与青彤年纪一般大小,却已经跟随着师傅卖命养家糊口了。
“我只能,尽力一试。”
*
嘴上说着尽力,姜醉眠却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日,连午膳都没用。
直到天色暗沉,夜星缀空,她才拿着两张药方打开了屋门。
蔺风一直在外面守着,接过那两张药方往里面看了眼,瞧见满屋地上扔得全是被揉皱了的纸团,便知她一直在苦苦研制解毒秘方。
“照着这两副方子拿药,切记不要弄混了,一副药性刚烈,是解毒用的,一副温补柔和,是滋养身体用的。”
蔺风如获至宝,急忙差了人过来,将两张方子小心翼翼交出去:“从山后进城,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速去速回。”
等到侍卫拿着方子悄悄从后山走了之后,姜醉眠才大松了口气。
“虽然只是配来试服,但想必药效已是差不多了,后两日我再精心调整下方子便是了。”
姜醉眠这会儿才觉得腹中空空,两眼昏花得看着蔺风,眼巴巴问道:“还有吃食吗?”
蔺风忽然觉得眼前女子和往日里那派满腹心机,油尖嘴滑的样子颇为不同了,她能为了那几个无辜工匠如此用心,且仅用一日便能研制出解毒之法,想来除了这副皮囊,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有点能理解主子为何非要把她留在身边了。
没一会儿蔺风就派人送了四五个食盒进来,驿馆内不止有大宴美食,还有别国口味的珍馐,尤其是一道酥皮鹅肝酿,咸香软腻,姜醉眠从未见过鹅肝也能做成道菜,两眼都盯得放光了。
她美美吃饱喝足后,便困得双眼都有些睁不开了。
昨夜趴在案桌上实在伤腰,今日又伏在案桌辛勤了整日,她这会儿腰酸难忍,左右陆昭珩现在也没回来,躺一下他的床榻他也不知。
蔺风还在屋外看守着,生怕她会偷偷跑了似的。
姜醉眠蹑手蹑脚移动到床榻边,上面的被褥已被清扫屋子的吏员规整好了,她和衣而卧,尚能闻到上面残留的些许松竹香。
想到在这床榻上被他轻松制服的屈辱模样,姜醉眠赤手空拳朝着半空挥舞了几下,把自己累得呼哧带喘,阖上眼眸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那个火场的夜晚,周身分明被烈焰灼烧的疼痛难忍,可她还是觉得冷,沁入骨髓的冷。
她在身边摸索了半晌,寻到了温暖的被褥,拉过来将自己浑身紧紧包裹起来,便陷入了一种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松香。
那晚夜凉如水,瘦弱娇小的身子奄奄一息趴在冰冷巷口时,有双温热手臂将她从地上抱进了怀中,也是这样柔软热和的感觉,仿佛连他们身上的香味都如出一辙。
睡梦中的秀眉紧紧锁起,关于那夜的记忆模糊朦胧,她只清晰记得再睁开眼时便是身在杨府。
那个巷口皎月下的怀抱,是否也是她做的一场大梦。
*
翌日一早,姜醉眠醒来时只觉浑身舒畅,她低头一瞧,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将被褥严严实实的盖上了,难怪昨夜觉得暖和得很。
屋内只有她一人,看来陆昭珩彻夜未归。
心中还记挂着正使馆偏殿的那几个工匠,姜醉眠让蔺风把昨夜抓回来的药材拿过来自己察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提到了偏殿去。
殿内几个吏员见着姜醉眠来此,私下里早都传遍了她是七殿下的人,还有人亲眼看见她在殿下屋中留宿,两人关系想必非比寻常。
那七殿下风流成性,来驿馆办差竟也带着自己的爱宠,偏这爱宠又是个会医术的。
几人皆满目惶恐,齐刷刷便要给姜醉眠行跪拜大礼。
姜醉眠忙随着几人一起俯下身子,说道:“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草民一个,担不起诸位大礼。”
“神医姑娘谦虚了,听闻殿下昨夜与左大人等人彻夜商讨对策,今早殿下也命人来此传过话了,让我等必定要按照神医姑娘所言照做,若有违抗格杀勿论,我等不敢违逆啊。”
说着几人还是扑通扑通跪了满地。
姜醉眠见拦不住,心道这些人的膝盖难不成是铜铁做的,整日跪来跪去也不嫌疼。
“我现在便有事要麻烦诸位,”姜醉眠直起身子,俯视着地上众人道,“这是我研制出的新方子,对于风寒起热最是有效不过了,你们现在就去煎制成汤药。”
地上几人听言,都想讨好姜醉眠,便争先恐后爬起来抢她手中的药材。
姜醉眠去床榻边一一为几人诊脉,新药煎制好后,她盯着吏员喂那少年喝下,过了一刻钟功夫,察觉到他脉象正逐渐变得沉稳有力,连忙让人又把温补的那份新药也给他服下了。
如此看来,解毒药方倒是可以药效再猛一些,见效想来也能更快。
“把药也喂其他人服下,一刻钟后再喂另一剂。”
几人便纷纷照做起来。
姜醉眠胸口处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这几人的性命应该是能保得住了。
“阿眠!”
身后忽得传来道温润嗓音,听起来喜悦异常,脚步声奔着偏殿内快速走来。
猝然听到这个称呼让姜醉眠心头一怔,她恍然间回头,见来人是一身雪浪白袍的厉云川。
厉云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她,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之色。
“我听馆内吏员说新来了个女郎中,生得国色天香不说,医术更是了得,我心中便道或许是你,便急匆匆赶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数日不见,姜醉眠自然也是惊喜的,可她此刻却直勾勾看着他,问道:“厉公子方才,唤我什么?”
厉云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纯澈的回看她,说道:“我叫你阿眠,可好,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云川,我想我们已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可以不必那么生分。”
阿眠,阿眠。
只有阿樱会这么唤她。
阿樱秉性良善,说来和厉云川极为相像,他们就连唤自己名字的方式都一样。
“若是你不喜欢,我便……”
姜醉眠温柔地对他笑了笑,出声打断他:“云川,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
厉云川被她的笑晃了眼,一时有些失神,喃喃道:“你,你是应允了?”
“自然,”姜醉眠道,“你帮了我许多,我若还扭捏做派好没意思,是朋友就该坦诚相待,不是吗?”
见她如此胸怀坦荡,厉云川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是,阿眠说得对。”
两人相视一笑,看得殿内几人都愣怔住了。
怎得这位神医姑娘看起来和厉少卿也很相熟,他们高门权宦家的爱恨纠葛都是如此复杂吗?
“不过,你今日怎会来此?”姜醉眠问道。
厉云川道:“我早想来馆内察看修缮一事,只是京中还有别的公务耽搁了,这不忙完了我便立马赶过来了,这些工匠们病还未好全?”
姜醉眠捂着嘴巴凑近了些,低声问他:“你也知道他们生病之事?”
“知道一些,左大人主持馆内大小事务,但是有事也会派人送书信来府上给我,只是那已经是数日之前的事了,我以为他们早就好全了。”
姜醉眠见他清俊的眉宇间满是焦灼之色,便知他定然也不知道这背后的阴谋。
“你随我过来下。”
姜醉眠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冲他努了努嘴巴,示意他移步屏风旁说话。
厉云川不明所以,但听话地跟在她身后,两人避开了殿内其他吏员们,躲在屏风后面悄声低语起来。
“你可知他们究竟是何病症?”姜醉眠神秘兮兮问道。
厉云川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视线顺着莹亮的眼眸下移,定格在了微微启开的娇艳红唇上。
“我,不知。”
姜醉眠道:“既然你是鸿胪寺少卿,理当知道这里都藏着怎样一群豺狼虎豹,那些人并非染病……”
红唇染着瑰丽润泽,像含苞欲放的花蕊中最娇嫩的那一处。
她开口说了什么,厉云川心不在焉,有些听不进去。
仅是望着柔嫩唇瓣,便觉喉中干渴生津,似是嫣红勾人的花蕊在浪荡飘摇,亟待有心人上前采撷。
姜醉眠只顾着跟他说明毒害一事,厉云川是个没什么心计的,馆内出了这样的事,她不能不为他担忧。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殿外何时走进来个身影,高大沉寂,就在那屏风后不远处站定。
姜醉眠忽然觉得背后微微发凉,像是有人在盯着她看一般,她轻轻回头,脸颊堪堪擦着浪袍而过,募地与一道阴鸷冷厉的凤眸对上。
陆昭珩噙着抹冷笑,正幽幽看着举止亲昵的两人。
“你们在干什么?”
第28章 吃醋
姜醉眠几乎是立刻从厉云川身边跳开,退到了两步之外。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会忽然惧怕,可她能感受到陆昭珩冷静的表面下,暗藏着汹涌狰狞的可怖风暴。
厉云川回过身来,竟是上前一步将姜醉眠挡在了自己身后,随后才对陆昭珩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陆昭珩见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眉眼顿时压得更低。
她心中还有没有礼义廉耻,当着殿内这么多吏员的面,就跟别的男子卿卿我我,若是他再晚来一会,是不是两人就要滚到一处去了?
姜醉眠不知陆昭珩心中所想,藏在厉云川背后偷偷隐身,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疯子别再当众发疯便好。昨日他在几位官员面前说了那样不知羞耻的话,搞得今日这几个吏员看自己的眼神都说不出的怪异。
厉云川见对面人不语,虽难免心慌了瞬,却仍站稳了身姿不摇摆。
“微臣处理了京中政务才来迟,万望殿下见谅。”
陆昭珩却并未理会他,对他身后悄悄露了点脑袋的人命令道:“你,过来。”
姜醉眠咬了咬后槽牙,却只敢在心里暗骂一声,拖延着脚步迟迟不愿走出来。
厉云川看出她内心不愿与为难,忽然伸手拉住了她手腕:“殿下找姜姑娘有何事,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