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珩眸中不耐已经快要忍到尽头,幸而身后匆匆赶来的几人打破了僵局。
左正气喘吁吁道:“殿下,动作未免太快了,臣等险些跟不上殿下的脚步。”
其余几人也累得满头大汗,连声附和。
常如见着对面站着的厉云川,眼中顿时显出惊喜之色,忙走过来说道:“厉大人何时来的驿馆,怎么也没着人通禀一声?”
厉云川早已不着痕迹松开了姜醉眠手腕,恭敬行礼道:“左大人,常大人,几位大人见谅,我今早刚赶到,听说了馆内发生的事,心中焦急万分,便直接来正使馆察看几位工匠师傅的病情了。”
常如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姜醉眠,再看那位矜贵无比的七殿下冷如冰霜的脸色,九转心肠转了转,便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笑呵呵说道:“厉大人家风向来严谨,厉丞相高瞻远瞩雄谋大略,想来厉大人自幼便沾染一二,心中记挂修缮大事,当然不足为怪。只是厉大人看起来与这位神医姑娘颇为熟稔,难不成是故交?”
厉云川也无意隐瞒,说道:“前几日家中祖母头疾发作,便是请姜姑娘去府中为祖母诊治,如今又在此见到姜姑娘,便叙旧了几句。”
常如道:“原是如此,想来神医姑娘定然也觉我们厉大人清风朗月,叫人过目不忘啊。”
姜醉眠见话语间又扯到了自己头上,也只得硬着头皮笑了笑:“那是自然,自然。”
左正出声打断了几人的玩笑话,像是颇为忧虑的向姜醉眠问道:“不知神医姑娘为这几人医治的如何了?可有察看出他们的病症?”
姜醉眠视线在一言不发的人脸上转了圈,见他竟然还在看着自己,便连忙收回眼神,说道:“民女无能,只能给他们开些退热的方子,许是风寒引起的发热,再喝几副汤药下去,想来高热退去,也能好得快些。”
左正和常如无声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左正道:“那便还要辛苦姑娘了。”
姜醉眠垂眸道:“左大人言重了。”
这边几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吏员高声喊叫了一声,姜醉眠被吓了一跳,几人一同朝着那边望去。
那个吏员惊吓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指着床榻上的人哆哆嗦嗦说道:“他,他醒了!”
“太好了!”姜醉眠拨开几人,直接跑到了床榻边,见榻上那个少年真的睁开了眼睛,正茫然无措的望着她。
她柔声道:“别怕,我是郎中,是来给你治病的,现在我要给你诊脉,你乖乖的,别乱动。”
小少年看直了眼,他从没见过生得这样眉目如画的女子,还以为自己是病死升天,见到了仙女,当真听话的一动没动。
姜醉眠轻轻搭上他手臂,见他脉象真的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想来体内毒性已被解了大半,接下来好生休养必无大碍。
她心中欢喜异常,眼尾都开心的眯了起来,从床榻间转头望向不远处站着的几人,漆黑莹亮的桃花眼直直看向陆昭珩,眸中的喜悦兴奋快要隐藏不住了似的。
她真的解开了这毒,真的保全了这些工匠们的性命。
而陆昭珩清晰看见了她眼底快要溢出来的欢呼雀跃,只有他知道她是为何如此开心。
这一刻,是他们二人共有的秘密。
左正从听见那吏员说人醒了,脸色就立即有些挂不住。
常如便站出来说道:“殿下,既然这里有神医姑娘照看着,那还请殿下移步正殿,臣等正好还有其他事宜要与殿下商议。”
厉云川也趁势说道:“殿下,微臣正好也有要事禀报。”
陆昭珩被一人簇拥着出了偏殿,姜醉眠还有七个人的脉象要诊断,一时也难以分心。
等到她将另外七人的脉也一一诊过,便更加放心了些。
虽然其余几人尚未醒过来,可脉搏也开始慢慢变得沉稳下来了,那少年许是年纪尚小,恢复的也比其他人快些。
这会儿他脑子已经清醒了过来,也知道姜醉眠是被请过来给他们治病的神医姑娘。
他身子还虚弱着,便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姜醉眠磕了两个响头。
姜醉眠不过一时没看住,冷不丁受了他这样大的礼数,顿时也单膝跪下了,双手去扶他起身。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多谢神医姑娘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请您受我三拜!”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起身,猛地一个头又磕了下去。
姜醉眠连忙伸手在他额头处挡,反倒被“咣”一声磕在了手背上。
“啊……”
手背传来钝痛,她倒吸了口冷气,用力甩了甩手试图减轻疼痛。
面前的少年震惊于她有次举动,消瘦的脸庞抬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睛顿时就变得红通通了。
“您,您为何要这样做?”
像他们这般贱命,原本病死也是无人理会的,可神医姑娘不仅救了他们性命,还不受他的大礼,甚至亲自用手帮他挡住额头。
姜醉眠单手将他扶了起来,又按着他在床榻边坐下。
“医者救人治病,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你不必谢我,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少年仍旧不解,仰面问道:“可您的手……”
姜醉眠自己抱着手背吹了吹,随后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笑道:“没断。”
少年也被她的可爱举动逗笑,却依然担心的说道:“您不痛吗?”
姜醉眠见他额间磕得通红一片,苍白凹瘦的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澈,这么小的孩子便活得小心翼翼,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自己身上的痛处都毫无知觉一般。
她心中顿生怜悯,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指尖沾了些香腻药膏,轻轻替他敷在了额上。
“你痛吗?”
少年耳根微微一红,摇了摇头。
他自幼随师父在皇家做工,挨过的打骂无数,身上早就对疼痛忍耐到麻木了。
姜醉眠便道:“那我也不痛。”
将药膏收好后,姜醉眠对他道:“好了,你身体尚未调养好,起码还需静躺两日,这两日都不许再下地行走了。”
吩咐了照看他的吏员一定好好生看管他,姜醉眠瞧了眼外面已然天黑,便准备离去。
谁知那少年从被褥中翘起颗脑袋,充满希冀的问她道:“神医姑娘,明日你还会来吗?”
姜醉眠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示意他必须立马躺下,随后才边往外走边说道:“在你们彻底恢复好之前,我每日都来。”
出了偏殿,姜醉眠才见蔺风竟然一直守在殿门外,看她往外走了,便也提刀跟上。
姜醉眠走出去两步又停下,转身看向他。
蔺风也顿住脚步。
“你这刀是专门吓唬我的吧?”
姜醉眠盯上了他那把寒光冷刀,心道这人怎么整日跟个小鬼似的,不是跟在他家阎王爷后面,就是勾魂似的跟在她后面。
有他这把大刀在眼前晃悠,她都不敢随便对陆昭珩下手了。
蔺风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不是。”
死在他这刀下的人命恐能堆尸成山,只要是主子让他杀的人,他还没有杀不了的。
况且她身边那小丫头也见过自己这刀出鞘的模样。
姜醉眠抿了抿唇,又继续往前走,走出去几步却又停下。
“是他让你每日监视我的?”
“不是。”蔺风道。
是保护。
姜醉眠见他这嘴说不出句有用的话,只得大步朝着陆昭珩的住处走去。
快要到官署院门时,她故意脚步一转,调转了个方向,想要趁机溜到没人的屋中睡一晚。
可蔺风持刀在她侧边一挡:“不是此路。”
姜醉眠嘴角抽了抽,使劲剜了他一眼:“我迷路了不成吗?”
蔺风伸手为她指了个方向,说道:“无妨,我认得。”
姜醉眠只得按照他所指的路,磨磨蹭蹭走得极慢,中途几次想故意走错,又被指回了正确的道上。
最后回到了屋门口,她迟迟不愿推门进去,可那尊门神在身后盯着,仿佛她再不进去便会提腿把她丢进去了。
姜醉眠抬手欲敲门,谁知屋门却正好从里面被人推了开来。
“阿眠?”
从里面出来之人竟然是厉云川。
“天色已晚,你怎么来了此处?”厉云川手在唇侧挡了下,低声说道,“这里是七殿下的住所,你莫不是走错了地方,我对馆内异常熟悉,你说你住在那处署院,我送你回去便是。”
姜醉眠眼眸都微微瞪圆了些,喉咙像是被人用手生生扼住了般,难以启齿。
“我,我,住在……”
她努力回想今夜路过的几处署院,可惜暮色已沉,根本没看清楚匾额。
厉云川从屋中出来,欲将屋门轻轻掩上。
“就知道你是忘记了,馆内小道错综复杂,你定然是迷路了吧?”他笑着说道,“你只需跟我描述一下那署院的构造即可,我应该便能猜得出来了。”
姜醉眠手指在袖口下绕了绕,越听他这么说便越是开不了口。
哪里是迷路了,她是就住在这屋内。
谁料刚被掩上的屋门却又被人从内打开,一道漆黑身影背着烛火而立,沉寂得像座高山,投出的如墨浓影将立在门缝之间的纤细娇小笼罩其中。
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姜醉眠挑眸,望向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的高大身影,一股极其强势的迫人气息扑面而来,压得她呼吸都猛然一窒。
那身影却阴恻恻地笑了:“怎么还不进来。”
第29章 再咬
此话一出,门外两人皆愣怔住了。
姜醉眠不敢去看厉云川,默默用眼刀一寸寸割着面前那张可恨至极的脸。
偏偏那张俊脸还轻轻勾着唇,满是兴味的垂眸瞧她,暧昧旖旎的眸色将她牢牢掌控在内。
不准任何人觊觎分毫。
厉云川率先开了口,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姜醉眠:“阿眠,你,你们……”
姜醉眠胸中陡然生出一股勇气,一只手捂住厉云川的嘴,拉住他的手臂就将他强行从屋门口拽到了不远处的鎏金云柱后。
蔺风见状,脸色顿时大变,提步便要跟上去,却被陆昭珩阻拦住了。
“主子!”蔺风神色焦急,生怕那两人发生些什么似的。
陆昭珩只是低声道:“随她去。”
他倒是要看看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要干出什么更能惹怒他的事来。
姜醉眠见蔺风那个跟屁虫没过来,便赶紧对厉云川道:“云川,我知道你一时很难理解,我也没什么想要辩驳的,我只希望一点,你万不要因为我和陆昭珩闹僵,好吗?”
她不想再牵连任何人进来了,光是青彤一个已经够让她愧疚担忧了,若再连累了厉云川,那才是更加罪大恶极。
厉云川定睛望着她,只觉她和自己往日所见的那副聪颖伶俐模样又有所不同,像是多了份凛然和决绝。
“阿眠,你是故意接近陆昭珩的,对不对?”
“是。”
“可否告诉我你到底与他有何恩怨?”
姜醉眠抿了抿唇,捏紧袖口,却一言不发。
杨家三条人命,太过惨痛,她的仇只能自己报。
厉云川见她不语,便知她是不愿诉说,便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什么,只是你以后若有何难处,千万要让我知晓,不论缘由,我定帮你。”
姜醉眠被他的话触动,眼眶忽然有些酸涩起来:“好。”
厉云川冲她笑笑,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又遥遥冲着陆昭珩恭敬行礼,然后提步离开了。
姜醉眠擦了擦眼角,深吸了口气,才慢腾腾从柱子后面挪步出来。
陆昭珩睨她一眼,嗓音冷沉。
“进来。”
*
屋内烛火昏暗摇曳,蔺风持着冷刀站在姜醉眠身后。
陆昭珩端坐在桌旁,手中随意把玩一盏琉璃杯。
蔺风开口道:“主子,今日那几个工匠的毒已解了,剩下的只需继续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嗯。”陆昭珩淡淡应声。
其实他给了姜醉眠三日时间,却也早已准备好了后手,即使姜醉眠无法解毒,他也命左正和常如等人将备选官署准备妥当了,还让人用两日将原本辽国官署中的装饰物品一应搬到了新官署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