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他现在的身子是一点内力都不能再调动了。
姜醉眠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恐慌,生怕他真的会命丧在此,那自己一个人在这冷僻山林中,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她飞快从那堆衣物中找到几个药瓶,哆哆嗦嗦将瓶身打开,又用舌尖喂进他口中几颗,只是现在昏迷中的人再没有了任何回应,就连清浅的呼吸都变得虚无缥缈,若有似无。
姜醉眠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不希望陆昭珩死,并且还如此努力想将他救活。
他这人,是不是生来就是疯的?自己的身子状况如何,他竟能做到如此不在意。
姜醉眠将他挪到了一个舒服点的地方躺下,在他身旁飞快将衣物换好,见他身上的衣物还全都湿漉漉的淌水,便只能找了几根树枝将他的外袍支着挂起来,希望能尽快变干。
做完一切之后,她才察觉到自己两只手上竟然又染了红,是陆昭珩方才吐出的鲜血。
她盯着自己的两只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好像见过了太多的血,亲人的,叔父叔母的,刺客的,她自己的,还有陆昭珩的。
她走到温泉池边,将两手洗净了,折身返回浅洞中,在陆昭珩身旁坐了下来。
没有他对自己步步紧逼,周围又恢复了异常安静。
姜醉眠时不时察看下他的脉象,虽然微弱,但是还在一下一下挣扎着跳动。
夜寒露重,姜醉眠最终也支撑不住,靠在石壁上睡着了。
翌日醒来,她发觉自己被一股温热暖意牢牢包裹其中,睁开眼睛才发现,她竟然不知何时也躺在了陆昭珩身侧,并且被他深深拥在了怀中。
那股热烫之意便是从他身上隐隐传来的。
姜醉眠赶紧从他怀中出来,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的不正常。
想来是昨夜掉进了温泉池里,夜间又受了风寒,他本身就虚弱不堪,便起了高热。
若是让他这样一直高热下去也不是办法,姜醉眠将洞口处风干的衣袍重新给他穿上。
昏迷中的陆昭珩竟然微微掀开了眼皮,只是气息微弱,并无往日肃杀的冷寂。
姜醉眠见他苏醒,欣喜道:“太好了,总算是醒了,你坚持住,千万不要再睡过去,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说着,她使力将地上的人支撑起来,好在陆昭珩勉强能够站起来,可大半的重量还是压在了娇小身躯上。
两人慢慢从洞口出去,姜醉眠寻着记忆,搀着他朝着来时的方向出去。
林中枝繁叶茂,极容易迷路。
走出去好一阵,姜醉眠额间便细细密密的布满了汗珠。
她浑身都酸软不已,陆昭珩又高又重,她力气都快用尽了,也看不到这山林的尽头。
扶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下滑,抵在了她后腰处。
陆昭珩声音很轻,在她耳旁道:“累么?”
姜醉眠咬牙:“废话,谁让你长那么高了。”
陆昭珩喉间满是腥甜味,轻轻推了她一把,在她面前勉强站定。
“杀我的好机会,还不好好把握。”
姜醉眠有些讶然地望向他,却没从那双凤眸中看出些异样情绪。
他像是说着最为稀松平常的话,眸色淡然,面色惨白如纸。
“若是不敢动手,便将我丢在这里,我一样活不了。”他又道。
姜醉眠磨了磨后槽牙,她不是没想过杀他。
从袖口中掏出银钗,姜醉眠动作极快的抵在了他喉间。
“你先告诉我,杀害我叔父叔母的凶手到底是谁?”
陆昭珩道:“你心中不是早有决断。”
姜醉眠道:“我要你亲口承认!是你杀了叔父叔母!是你害的阿樱下落不明!一切都是你!”
她胸口激烈起伏,攥着银钗的指尖颤抖不已。
陆昭珩不仅不躲,反而朝着那银钗的方向靠近一分,锋利尖头快要扎进白皙脖颈间。
“我说不是我,你信么。”
姜醉眠眼尾染上片洇红,追问道:“那是太子?!”
“眠眠,”他低声唤道,“别再追究那些事了,好不好?”
姜醉眠第一次听他如此亲昵称呼自己,心中只觉一片悲凉。
她忽然冷笑一声:“你说的竟如此轻巧,他们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因为被我连累而受灭顶之灾,你竟然让我不要再追究了?!你喝过我叔父酿的酒,吃过我叔母煮的饭,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不再追究……”
眼泪在眼眶中积蓄已久,手中银钗也掉落在地,姜醉眠浑身脱力蹲在了地上,掩面无声掉下泪来。
山林静谧,只余寒风自两人之间穿梭而过。
姜醉眠擦干净眼泪,站起身子,水亮双眸红通通的,瞧着惹人怜惜。
她将银钗也拾了起来,对陆昭珩道:“我迟早会查清真相,若你也参与其中,到时我会亲手杀了你,为叔父叔母报仇。”
她话音刚落,陆昭珩却忽然变了脸色,攥着她手腕将她扯到了一棵粗壮的树木背后。
姜醉眠刚欲发问,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她朝着来人的方向一望,浑身寒毛都立即竖了起来。
那群黑衣刺客竟然追来了!
陆昭珩面色冷寒,他知自己若再强行运功,怕是性命都将不保。
可若落进那几个狗杂碎手中,一样留不得命。
那群刺客少说也有几十人,正在布开搜查网,渐渐向着两人藏身的树干后面逼近过来。
“听我说,”他垂眸对怀中人道,“等会你一人朝着东南方向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听清了么?”
情况危急,姜醉眠不知他要做什么,也只得点点头。
陆昭珩摸摸她的脑袋,唇角轻扬了下:“乖乖的。”
姜醉眠攥住了他袖口,极小声问道:“那你呢?”
“担心我?”他问道。
姜醉眠只道:“他们人很多,我可以留下来帮你。”
陆昭珩将她袖口中的银钗拿出来,对她道:“你先走便是帮我。”
他对她指了个方向,随后道:“去罢。”
姜醉眠抿了抿唇,对他最后嘱咐了一声:“你自己当心,少用内力。”
说完之后,拔腿便快速的冲了出去。
那些刺客立即发现了姜醉眠的行踪,扬声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人在这里!”
眨眼间,几十名刺客便朝着她的方向涌来,争先恐后想要戴罪立功。
可谁知一棵粗壮的树干背后忽然横飞出来一只最为简朴的素色银钗,银钗被人灌注了内力调动,绕着树干盘旋飞升,随后瞬间化为了最勇猛凶狠的利箭,疾速穿梭过几个刺客的身体。
那几个刺客甚至来不及哀嚎,脖颈间便被一道深刻划痕横截割断,血溅当场。
剩余的刺客登时立住脚步,屏息凝神望着树干背后,他们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几人死在一眨眼之间。
银钗又穿过一命刺客的喉咙后,破开朔风盘旋飞回,落在了一只缠满了水绿薄纱的掌心里。
陆昭珩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伤,早已被人又重新妥帖的包扎好了。
银钗在如玉指间转了两圈,听话顺从的不似方才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那些刺客们见着挡在面前的人竟然正是他们苦苦搜寻的陆昭珩,眼中便都兴奋的冒出绿光来。
“是陆昭珩!杀了他!主子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山林撼动。
*
姜醉眠不敢回头看,只知道她要朝着东南向拼命跑,拼命跑。
身后有打斗声,但是渐渐听不真切了,她不能停下,她要一直跑出这片山林才行。
她双腿慢慢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喉咙也干渴的快要淌出血来,可她还是不能停。
她不知道陆昭珩怎么样了,她只知道眼前这一片葱郁绿色竟然真的逐渐褪去,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大道。
而那大道上,居然站着一整排身着金衣铠甲的官兵,气势凛然,生人勿近。
姜醉眠心中惊喜万分,这里有官兵,那便是有了活路。
她朝着官兵们所在的位置狂奔,一直跑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首领前。
浑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她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了那匹高大俊逸的黑马面前。
她恭敬叩首,忍住喉间不断涌上来的腥甜,气喘吁吁,扬声道:“官爷,求您……求您,救救……救命……”
她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可骑在马上的人却听懂了。
那人下了马,一只手伸在她面前,清润嗓音在头顶响起。
“姑娘,请起,有什么话可慢慢说。”
姜醉眠瞬间抬眸,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竟是堂堂西北军副将,赵棠。
赵棠最是嫉恶如仇,忠义之辈。
姜醉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眶通红,紧紧揪住他的衣袍下摆:“赵,赵将军,七殿下在山林中遇刺,还望赵将军立即派兵前往!”
赵棠认出她来,眸色顿时一变:“你说什么?七殿下在山中?”
姜醉眠长话短说:“作日殿下回京途中遇刺,在山林中堪堪躲避一日,谁知今日那些刺客竟又追杀上来,殿下命悬一线!赵将军!”
赵棠迅速对身旁人道:“就依这位姑娘所言,立即派人进山搜寻,务必确保殿下安危。”
“是!”
整队军兵立即进了山,朝着姜醉眠方才出来的方向疾速行进。
姜醉眠见状,一直提在胸口的气力总算得以喘息片刻。
她没有搭上赵棠的手,自己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可体力不支,眼前一阵阵发黑,竟然两眼一合,直接晕了过去。
“姑娘,姑娘?”
赵棠眼疾手快,将人一把从地上搀扶起来,可怀中人双眸紧合,似是颇为痛楚,依偎过来的娇躯也柔弱无骨,站立不住。
他只得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托着她骑上了自己的马。
身旁的近卫问道:“将军,要不属下先将这位姑娘带回京中安置?”
赵棠一手将身前的人搂紧了些,现下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男女之礼了。
“不必,”他说道,“我送她回京医治,你带人尽快救下七殿下,然后回京复命。”
近卫见自家将军与这位陌生女子贴的如此相近,想出声提醒一句将军您已经有了赐婚了,可他见将军眉宇间的焦急担忧之色,终究还是闭上了嘴,骑马也朝着林中去了。
*
赵棠策马疾驰,带着怀中人一路赶回京中,并且将人暂时安置进了将军府。
赵楚洛还是头一次见着大哥带人回来,并且还是抱回来的。
她好奇凑过来,追着问道:“大哥,这姑娘谁啊?你怎么带回家中来了?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晕过去了?大嫂知道这事吗?你这是还没成婚便准备先给我找个小嫂嫂吗?”
赵棠被她问的烦了,斜睨了她一眼,吩咐道:“去城中找个郎中来。”
赵楚洛又问道:“为何不直接去宫中请太医来看?”
赵棠道:“再这么多废话就把令牌交上来。”
赵楚洛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中借来了西北军的指挥使令牌,这样即使大哥不在她也能任意调遣西北军为自己查案所用,她当然不肯轻易交出。
“我去找郎中还不行吗,”她发誓道,“我也不会告诉大嫂的,大哥你放心好了。”
赵棠已经将人抱进了自己院内的偏房中,听了此话冷声道:“还没成婚,你还没有大嫂。”
赵楚洛知道她大哥对那个户部尚书千金无意,便小声嘀咕道:“知道了,整天凶巴巴的。”
她朝着床榻上的人一望,皱眉思索了一番,立即惊讶道:“大哥,这,这姑娘,是陆昭珩的人啊!”
赵棠又瞥她一眼,意思在说,那又如何?
赵楚洛知道她再墨迹下去定然会被大哥责罚,便一边喊着“我去找郎中了”,一边跑出了屋门。
等到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赵棠才坐在了榻边,眼眸垂敛,仔细端详昏睡中的人儿。
他虽心中生了疑虑,可没有证据,又不敢妄自相认,不仅怕会唐突了人家姑娘,更怕会给她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这张清丽动人的脸庞,实在与他脑海中那个雪团子一般的小娃娃隐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