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珩眼神一暗,脚步微动,眸色警惕的望向院门外。
他衡量了下,若闯入进来的是金兵,他倒是有把握能护得住姜醉眠,可那两个小丫头就不一定了。
姜醉眠也扭头紧盯着外面,她抓紧了青彤的衣袖,随时准备拉着她转身逃跑。
几支火把率先出现在黑暗夜色中,姜醉眠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穿着大宴士兵的金衣铠甲。
看来那一小支金兵难成气候,已经被驻守在城内的士兵一举歼灭。
姜醉眠骤然松了口气,随后便看到了士兵们身后被火光映亮的一张清俊又略显疲惫的脸。
赵棠心中急切,脚下生风,背后残破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快步迈入小院内,冲到姜醉眠身旁后,将她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了圈,确定她并没有受伤,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稍微安定下来。
“幸好你们无事,这一小队金贼从延边扮作商队混入境内,便直奔漠城而来,我率兵沿路追赶,知道小院遇袭后心急如焚,差一点就晚了一步,幸好,幸好。”
他攥着姜醉眠手背,眼神中满是忧虑之色,久久不愿松开。
姜醉眠目光柔和,也反握了下他掌心,带着安抚意味的说道:“我们都没事,你不必担心,反倒是洛洛和师父在府衙中,现下不知如何了?”
赵棠道:“我已派人去将他们接回,府衙有城中守卫值守,想来不会有大碍。”
姜醉眠点点头:“那便好。”
两人姿态如此随意亲昵,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仿若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足以将院内其余人都隔绝在外,而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显示出他们在互相为对方安危担忧。
院内几个士兵又四下搜寻了几圈,确认再无贼人藏匿于此,便两两上前,将地上两具已经死透了的金兵尸首仔细检查了遍。
赵棠瞥了眼那两具尸首,见院内并无其他打斗痕迹,而那两人又都是被利器封喉,脖子都被割开了一半,看来是有内力高深之人出手。
姜醉眠回眸望去,那处隐匿在暗中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青彤开口道:“赵将军,幸好是您带兵及时赶到,否则姐姐就危险了,刚才您不知道,有个……”
青彤话没说完,就被姜醉眠一手捂住了嘴巴,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
青彤眨了眨眼睛,眼神茫然不知为何。
赵棠脸色微变,转身问道:“刚才怎么了?还有人来过?是谁?”
姜醉眠收回手,解释道:“像是个世外高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会儿想来是怕麻烦,已经悄悄走了。”
赵棠似乎有些疑心,挥了挥手,让钱旭带人下去继续搜查。
钱旭领命离去,姜醉眠望了眼青彤,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青彤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言语,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地上那把沾了血迹的剪刀。想到刚才那个黑影,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恍然间露出些恐惧之色。
姜醉眠没有阻拦赵棠派人继续搜寻的举动,他要为满城百姓性命安危负责,自然凡事都要更加小心谨慎些。
她已知陆昭珩来了漠城,却迟迟不愿面对。
今日陆昭珩又忽然出现,表面上看是为救她,可他心思一向深重难测,谁知他心底里又在暗暗揣摩着什么可怕阴谋?
姜醉眠已经犯过一次错,她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
翌日一早,赵楚洛和白更生被送回了小院,只是两人皆面色乌青,唇色深紫,出气多进气少,正陷入深深昏迷当中。
送他们回来的士兵说府衙中也有好几人忽然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唤都唤不醒。
姜醉眠替两人诊了脉,目光沉下来:“是中毒。”
赵棠也蹙眉:“中毒?金人确实常用毒蛊之术,只是没想到他们竟阴毒至此,是想将漠城府衙官员毒死之后,再在城中引发暴乱!”
姜醉眠一手扶起白更生的头,让青彤也学着自己的动作,将赵楚洛扶了起来。
两人头被垫高之后,呼吸似乎顺畅了许多,姜醉眠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应该是金人最常用的蛇骷砂,”她用枕头立在白更生后背,保持他是坐立的姿势,随后对小荷道:“我等会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去城中药铺抓药,他们中毒并不深,尽快给他们喂下药物便好。”
小荷点头答应了,拿着姜醉眠开出的药方,转身便急匆匆跑走了。
姜醉眠问道:“府衙中是不是还有中毒的官员?”
门口的士兵们点头。
“可有找了郎中医治?”
士兵们看了赵棠一眼:“还未去寻。”
姜醉眠又将方子誊写一遍,给了一个士兵。
“最好还是先找城中郎中前去给官员们望诊,然后把我这张方子交给郎中,他们看了自会明白。”
赵棠冲士兵点头示意,士兵领了命便也离去了。
恰逢钱旭率人赶回来,对赵棠禀报道:“将军,我已命人将城中仔仔细细搜寻过了,并未发现还有金贼踪影,而且,也没看见还有什么可疑人物。”
对于姜醉眠昨夜所说的那个世外高人,赵棠一直心有疑惑,可他暂时还说不上来有什么怪异之处,便也只得作罢。
小荷抓了药回来后,姜醉眠亲自看着药炉,熬好汤药,立即喂赵楚洛和白更生服下。
没过两个时辰,两人脸上的乌青之色就已经慢慢退下了,唇色也恢复了红润色泽。
所有人都放心下来,赵棠来不及等赵楚洛苏醒,便又率兵赶回延边疆域,同时他将漠城发生的金兵暴乱之事请折回京,若皇上一道圣旨下来,他便可以立即率领大宴铁骑踏平金域。
临走之前,赵棠又留下了两支精锐小队,一支守在小院周围,一支守在漠城府衙外。
等赵棠走后,姜醉眠跑进白更生的药房,在里面翻找着那些已经落了灰的古医书。她依稀记得曾经在师父的书中见到过金域蛇骷砂的记载,若能找到更加快速解开毒性的方法便好了。
用过晚膳后,青彤问姜醉眠今晚还要不要再陪她一起睡,姜醉眠摆摆手。
“你今日也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青彤点点头,她和小荷照顾了两个病患一整日,确实有些累了。
“那姐姐你也要早点休息,明日我和小荷一起帮你找医书。”
“好。”
等到两个小丫头都回房吹了灯后,姜醉眠却横竖睡不着。
她心里记挂着师父和洛洛,干脆起了身,自己点了盏烛台,披着外衣便去药房继续翻找古书去了。
夜深人静,只有间或虫鸣在夏夜晚风中响起。
原本静谧的偏院小屋被人轻轻推开了屋门。
陆昭珩向往常一样,熟练得迈进屋内,朝着床榻边走。
昨夜他趁着无人注意消失在小院后,其实并没有离开。
他在院外静默无人处,静静窥着这里的动静。
可他在门外等了一夜,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赵棠都没有出来。
他冷嘲的扯了下唇角,想今夜再来弄明白真相。
难道,正如周围几个长舌妇所说,那二人当真已经在此处过起了寻常夫妇般恩爱甜蜜的日子?!
他不信。
可走到榻边之后,他却浑身僵住般怔在了原地。
榻上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第60章
不过是刹那瞬间,陆昭珩脑海中却闪过了无数种想法。
她是不是已经随赵棠离开了?
可赵棠驻守西北延边,那里战乱纷生,异常危险,赵棠怎么能让她身涉如此险地?
她已经怀着赵棠的孩子,难道赵棠还不知她身子娇贵,应该仔细呵护?
陆昭珩被骤然涌上的怒火烧穿心孔,转身便夺门而出。
可站在了寂静小院中,他却又恍然间顿住脚步。
月色多情,从不吝惜温柔。
头顶仍旧是一片银辉倾泻,而她却早已不是当年小巷中奄奄一息,匍匐在他脚下向他求救之人。
他阖眸,伫立在院内久久未动。
跟随赵棠不远千里来到这蛮荒西北,她是宁愿受尽苦楚,也要从他身边逃离。
静夜中冷白劲瘦的指尖缓缓捏紧,再睁开眼时,狭长凤眸中蒙着层难掩的颓落与挫败。
他自问从不受宠的末位皇子一路爬上东宫之位,从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母妃病逝的早,他若学不会收敛锋芒风流度日,只怕连深宫的寒冬都活不过去。
苦心经营良久,在知道姜氏满门被抄斩实为陆昭轶的手笔后,他便算计到了流落在外的国公遗女头上。
所以他抢在陆昭轶的人之前出现在了她面前。
再后来,她救他下山,为他解毒。
她在深夜掌一盏幽火,为他包扎还在流血的伤口。
她牵着他的手走在夜市街头,四周喧闹,而他们仿若只是最寻常的一对佳人。
她在身下低低抽泣,婉转莺啼般轻唤他予行,哀求着轻一些。
……
还能回得去吗。
下一刻,小院外忽然传来声响动。
陆昭珩寻着声音而去,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小屋内看见了一盏微暗烛火。
有道纤细侧影立在一排书架后,恬静柔美的脸颊在烛光掩映下若隐若现,长睫轻轻垂着,仔细读着手中书卷。
她似乎格外专注,眉心都微微蹙起来,读到疑惑之处,便拿了片草药叶子夹在书页间。
方才的响动声不过是有本书掉落在地,被她捡起来放回了书架上。
陆昭珩静默望着,目光近乎痴迷贪恋的落在那道身影上。
原来,原来她不过在点灯夜读。
原来她并没有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他想上前抱抱她,却不敢靠的太近,怕被她发现。
于是站在窗外,只是远远望着。
姜醉眠翻找了大半个书架也没找到那本古籍,她有些失落,将手中的那本也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正准备再抽出一本新的,她却募地停住手下动作,侧眸朝着那窗子远远忘了眼。
窗子是白日里便开着的,夜间微风吹来,不知为何有些凉意。
姜醉眠走到窗边,伸手想要关窗。
她抬眸,望见高悬在无边黑暗中的一轮弯月。
夜色已深,她像是察觉到些异样,扶在窗台上的手没有移开。
“陆昭珩。”
她忽然朝着一片漆黑的窗外轻声喊了句。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那扇窗户随后缓缓关上。
陆昭珩藏匿在窗后暗处,不动声色。
可紧接着,姜醉眠掌着烛台,从屋中迈步出来。
“陆昭珩?”她又唤。
陆昭珩早已先一步藏匿得更深,只要他不愿现身,她绝无可能找得到他。
姜醉眠咬了咬牙,下了横心,她对着那处黑暗,语气坚定。
“路予行,”她道,“我知道是你。”
再继续遮掩躲藏无甚意义,陆昭珩不知自己是何时暴露了身份。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缓步,走到她面前。
这是两人时隔数月,第一次毫无阻隔的双目相对。
凤眸中布满汹涌暗潮,克制隐忍,从她脸庞上寸寸滑过,不舍移开半分。
他终于不用再隐在暗处望她,而是可以站在她面前,目光正大光明落在她身上。
相较之下,那双漆黑清亮的桃花眼中一片澄澈,表面上看起来并无波澜。
“你何时知道我在此处的?”姜醉眠率先开了口。
“半月前。”陆昭珩答。
“那你一早便知道我是假死脱身?”姜醉眠又问。
“没有,”陆昭珩答,“到漠城才知。”
姜醉眠微微松懈了几分,看来陆昭珩此次前来并不是为她,那也就说明他先前确实以为自己已经死于火海。
她没再追问,他便也不开口。
那盏迎风晃动的烛台拼命闪了几下,烛心发出“滋啦滋啦”声,一阵疾风略过,险些被吹灭。
一只大掌伸过来,替微弱火光挡住来风。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姜醉眠原本沉静的外壳出现裂痕。
她猝然往后撤了大半步,一双眼眸充满敌意和戒备心的凛着,化作弯刀般,直直望进陆昭珩眼底。
陆昭珩伸出去的手掌还僵在半空,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怕自己对她动手。
可他这几日就像个夜间会飘在这院中的孤魂野鬼,实在太过贪婪想要继续汲取她身上的一点点温热。
身体比念头先行,脚步便跟着向前一步。
高大如鬼魅的身影依旧满是压迫感,姜醉眠不自觉便一手挡在了小腹前。
“你要做什么?!”
陆昭珩唇角极其轻微的牵动了下,是苦涩又自嘲地笑。
“灯要灭了。”
姜醉眠掌心合拢护住烛台:“若你是来抓我回去的,那前几日便可动手,可你一直等到现在,那我可不可以认为……”
她看着他道:“我这一条贱命,对于如今大权在握的太子殿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