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珩眸色颤动了瞬,视线往下滑,落在她有些圆鼓的腹间。
嗓音也低低沉下来:“你是何时有了身孕?”
姜醉眠眼眸撑圆了些:“与你何干?”
陆昭珩又问:“是赵棠的么?”
姜醉眠吐出口气:“是。”
那盏烛台忽得灭了。
陆昭珩隐在羽袖下的双拳骤然松了下,像是心中最后一点希冀也随着那烛台被无情熄灭。
姜醉眠掌着烛台,从陆昭珩身侧径直走过。
她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说要抽身,便可以真的再也不回头看。
陆昭珩伸出手去,只来得及抓住她身后的一缕秀发。
他提步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隔着两步的距离。
姜醉眠知道他在后面,却也没言语,只是回屋重新点燃了烛台,再走回到那间药房,准备继续翻找古书。
陆昭珩跟着她进了药房,一股浓郁药香扑面而来,书架上满是各类医书古籍,这段时间白更生在漠城还有搜集了不少。
这里全都是师父的宝贝,姜醉眠翻看的时候也颇为小心。
陆昭珩将她放在了架子上的烛台拿起来,凑得离她近了些,好叫她能更加清楚的看见书上的字。
姜醉眠终于隐忍不住,“啪”一声将古籍合上了。
她抬着眼眸,直勾勾看着面前俯下身子,贴心过了头的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问,“我人已经在这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双垂着望过来的凤眸中竟然闪过一丝错愕。
陆昭珩喉骨滚动了下:“我过几日回京城。”
“然后如何?”
他嗓子有些发紧,干涩的说道:“跟我回去,好不好?”
这次换姜醉眠面露错愕。
他竟然在询问她的意见,征求她的同意。
这是何等殊荣,他何时也学会把人当成人看了?
“我的回答有意义吗?”姜醉眠问道,“这世上所有事情,不都是你一人说了便算的吗?”
“你可以用尽手段,威胁我,逼迫我,绑架我,囚禁我,凌辱我,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会乖乖跟你回去,这种事情你不是做得得心应手吗?”
陆昭珩耳边听着她的不忿不甘,斥责痛恨,心中却早已麻木的没有过多感觉。
他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亲她。
等她说完后,他才开了口:“以后再也不会了。”
姜醉眠问:“什么?”
他又道:“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眠眠,你忘了赵棠,我带你回京城,我们重新来过。”
他靠近了些:“我们也忘记以前所有事情,只要你别再离开我,我会向父皇请旨,封你为太子妃。”
“这个孩子,我也会当作亲生的抚养,你说,好不好?”
他追着问好不好,好不好,姜醉眠只是讶异的半张着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疯了才会千里迢迢跑到漠城来,在这个破旧的药房中对她胡言乱语。
疯了才会说出这番以前绝无可能在他口中听到的话。
姜醉眠苦苦思索,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已经是太子了,还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面对着那样炙热殷切的期盼眼神,姜醉眠退后两步,眼神中满是冷漠。
“陆昭珩,”她轻轻牵动了下唇角,“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回去?”
第61章
得到这样的答案似乎并没有让陆昭珩有多意外,他像是一早便会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想亲耳听到。
即使是拒绝,即使是否定,即使是他并不想听到的答案,但只要是她亲口说的。
姜醉眠见他并不言语,心道他平日里应该总是被人高高在上捧着的,怎么会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驳回他的面子,对他说这样毫不留情的话。
自己这样激怒他,他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姜醉眠定住身形,一直沉默的看着他。
可陆昭珩只是垂下眼眸,说道:“是我错了。”
姜醉眠有些惊讶,张了张唇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昭珩眸色深沉的望着她,又说了句:“一切都是我错了,我以为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便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确实是错了,大错特错。
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一手搞砸,明明是想与她亲近,让她心中只容得下自己一个人,可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痛他恨他,甚至连这样与他说话都如此冷漠无情。
她心里,当真没有他半点位置。
姜醉眠道:“您是太子殿下,您怎么会有错。”
陆昭珩眉眼低低的压下来,像是有种在祈求面前人垂怜的可悲模样。
那双凤眸中此刻漆黑幽深,像是满载着数月以来的痛楚,恨不能将心口的一片溃烂血色都扒开给她看,让她看清楚自己这段时日是如何后悔,愧疚,痛不欲生的。
只盼着她能有些同情怜悯。
他嗓音暗哑说道:“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我到处都寻不到你……”
他有些语无伦次,可姜醉眠却全都听明白了。
“找我回去做什么,继续把我囚在那个金丝牢笼?”
“不,不是。”陆昭珩有些无力。
姜醉眠并不想再继续听他说下去:“够了,陆昭珩,你走吧,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好吗?我不知道你来漠城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但既然你要遵循我的想法,我的想法便是你好端端回京城去做你的太子殿下,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做得到吗?”
陆昭珩瞳色猛然震颤了几下,她让他放过她。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还放得开手?
再也不见她,他怎么能答应的下来。
“除了这个,”陆昭珩道,“其他的都可以。”
姜醉眠有些颓然的轻叹了声,知道他必不可能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心意,那她再多说些什么也是无用。
“随便你。”
姜醉眠说完,便不再理会他,继续翻看起手中的医书来。
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师傅和洛洛还躺在屋中昏迷不醒,她心中急切想要救他们。
陆昭珩看见姜醉眠恬静的侧脸,一时之间有些恍神。
如今她就这样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那究竟跟不跟自己回去,又有什么要紧。
只要她还好好活着,那变好了。
只要自己还能时常看见她,那便够了。
可心中总还是有股急切的冲动,想要不管不顾的上前将她搂进怀中。
想要狠狠吻住她说出那样冰冷话语的双唇。
想要解开她的衣衫。
想要质问她为什么不肯怀上自己的孩子,却肯为赵棠孕育。
可他只是稳稳的掌好了那盏烛台,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任何立场来问她什么,他便只能怀着颗最拘谨卑微的心,执拗的守在她身旁不肯离开,只为了求她能够施舍怜悯的看自己一眼,只要再看自己一眼便好。
可姜醉眠的心思一直放在医书上,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陆昭珩沉默的站着,只需要让那盏烛台不要再乱晃熄灭,不要再扰乱她的心神。
姜醉眠见陆昭珩不肯走,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一门心思开始继续翻找起来。
手中的这本医书上仍旧没有任何记载,她将医书放回书架,正准备再拿另一本,可谁知那书架太过破旧,竟然因为受力而摇摇欲坠。
有几本放在高处的古籍,忽然扑簌簌掉落下来,险些砸到姜醉眠身上。
陆昭珩眼疾手快,一手掌着灯,另一手抬起来护在了姜醉眠头顶。
那几本医书异常厚重,全都砸在了他手臂上,那处被剪刀戳出来的伤洞,此刻又被牵扯着崩裂开来,鲜血汩汩向外流着。
可陆昭珩像是没有感觉,只关切地询问道:“你有没有事,伤到了么?”
姜醉眠闻见了空气中隐隐散布过来的血腥味道,状似并不在意地朝他受伤的手臂上看了眼。
黑色衣袍将鲜血全部吸收殆尽,并没有显露出什么颜色来。
姜醉眠便装作没有看到他的伤处,心里默默的想,不过是一出苦肉计罢了,他竟然也用得着如此下作的手段,想在自己眼前博同情吗?
可他用错了计谋,她并不会在意。
见姜醉眠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将地上的医书捡起来,重新放回书架,然后便继续开始翻找古籍。
陆昭珩暗自松了口气,知道她是没有被伤到。
他悄悄将那处开始流血的伤口用袖口松松扎了下,心想幸好血没有滴到她身上。
两道身影就那么沉默的在药房中一起并肩站了将近大半夜,直到天快蒙蒙亮起来的时候,姜醉眠才终于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关于毒药的记载,她总算露出个舒心的浅笑来。
那盏烛台熄灭,被悄无声息放在了案桌上,陆昭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药房中。
姜醉眠从药房出来,开始按照那个方子上记载的药材,替师父和洛洛将早上要喝的药都煎好。
青彤没一会也起来了,见姜醉眠眼前乌青一片,连忙上前把她手中的药碗端了过来。
“姐姐,你昨夜难道一整夜都没睡吗?”
姜醉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正面回答,说道:“把这两碗汤药给他们二人服下,然后再把这个药房也送去府衙一份。”
青彤接了过来,催促着姜醉眠快点回去休息。
“好了好了,我和小荷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现在快点回房睡觉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了。”
姜醉眠点点头,这古籍中对于蛇骷砂的描述虽然不多,但是好在只要按照上面记载的方子饮下解药,不仅能更快缓解毒性,而且还能保证以后再无后患。
师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所以她才如此急切想要尽快解开师父体内毒性。
安排好一切后,姜醉眠安心回屋歇下了。
只是青天白日里,她居然也做了个梦。
梦中缱绻旖旎,罗帐颤动,银铃声阵阵悦耳。
醒来之后,她红唇微张,面色潮红。
想到昨夜忽然出现在药房中的人,她便恨得牙根痒痒。
幸而到了傍晚时分,一直昏迷中的白更生和赵楚洛总算是相继醒来。
两人体内毒性已经解了大半,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再静养几日也便是了。
白更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面色惶恐的叫了声:“徒儿!徒儿!”
姜醉眠忙在他榻边坐下,柔声道:“师父,我在这里,您好些了吗?”
白更生撑着身子就要从榻上下来:“赶紧,我们赶紧走,你可知那从京中来的高官是谁?那可是当今太子,陆昭珩啊!”
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个囚笼中逃出来,没想到陆昭珩如今竟然又追到了这里来。
白更生在府衙中匆匆看见了陆昭珩一面,若不是不慎中毒,他早就回来报信了。
赵楚洛也道:“确实是他,只是他来漠城已经将近一个月,却从来没有来这里找过你们,看起来他好像并不知道你们也在此处。”
白更生一想到从京中死里逃生的情形就觉得一阵恶寒,他可听不进去赵楚洛的话。
“彤儿去收拾收拾家里值钱的物件,小荷去药房,把我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医书古籍简单收拾下,”白更生指挥道,“算了算了,那些都不重要,还是小命要紧,我们还是这就走吧,赶紧离开漠城……”
他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的很,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阵晕眩,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徒儿,”白更生气虚道,“为师就算是走不了,也绝不能耽搁你,你快点带着彤儿和小荷走吧……”
姜醉眠替他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又为他轻柔的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师父对她向来是毫无保留的,就算在昏迷当中,恐怕也一直惦记着她该如何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