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珩将话在心头念了好几遍,才轻声道:“今夜父皇在召见朝中重臣,要我同去商议政事,预计要一整夜,天色已晚,客栈鱼龙混杂,你可留宿在我殿中好好休息,明日我会让人送你出宫。”
末了,他看着她眼睛,问道:“好不好?”
姜醉眠道:“不好。”
陆昭珩知道她会回绝,挽留道:“京城只会比外面更加危险,把你留在客栈我不放心,你就当这里只是守备森严些,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了孩子,等明日找到个好住处,我不会拦着你离开。”
姜醉眠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垂着眼眸,长睫震颤了两下。
陆昭珩能看见她脖颈间雪白细腻的皮肤,薄薄的肌肤下覆盖着隐隐的筋络,看着那样美丽,却也异常脆弱。
生怕她还会拒绝,他语气轻的不可思议:“客栈那边会有人去知会,就只是去睡一夜而已,我不回去,行吗?”
最终姜醉眠点了点头。
只是在东宫留宿一夜,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刚回京谨慎些是没错的。
御花园外面的宫道上已经有个软轿在候着,陆昭珩上前掀开帘子,扶着姜醉眠坐了进去。
软轿内部并不小,坐两人也绰绰有余,且坐下被垫了厚厚一层软褥。
但东宫距离御花园有些远,走到一半时,姜醉眠撩开旁边的帘子深深吸了口气。
陆昭珩以为她是坐得不舒服了,一手替她掀着帘子,朝她靠近过来。
“硬么?”他似乎是准备将她抱起来,“坐我身上。”
姜醉眠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朝侧边猛地一缩,拍开他扶在她肚子上的手。
“不用了,”她再次望向轿外,耳根隐隐泛着红,“快要到了。”
陆昭珩知道她仍旧排斥自己的触碰,可这事也急不得,先前他留给她的回忆应该都是不怎么好的。
肯定是不怎么好的。
她总是哭得那样可怜,在他身下崩溃求饶,可他充耳不闻,只会更加兴奋忘我,变本加厉。
若是知道往后还有这样一天,当初为什么又要对她那般残酷无情。
轿内的两人都心事重重,到了殿门外,陆昭珩先下了轿,再将上面的人扶下来。
殿内下人已经都被遣散下去,只留下了几个心腹伺候着。
几人在殿内跪做一团,给陆昭珩行完礼,又想给姜醉眠行,但是太子妃三个字像是剌嗓子,话到嘴边又统统都咽了回去。
他们刚被警告过,以后不准乱喊。
陆昭珩将她送回来后便离去了,殿内几个下人伺候着姜醉眠用了晚膳,又在睡前为她清洗沐浴,最后才将她引到内殿去休息。
踏进内殿后,姜醉眠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寝殿,以及不远处雕刻着飞龙祥云的软榻,双眼都瞪圆了些。
她问身旁的小宫女:“这里是殿下休憩的寝殿吧?”
小宫女点点头:“是的,姑娘。”
“你带我去偏殿休息就好,”姜醉眠转身要走,“我在这里睡不合规矩的。”
这里一看就是陆昭珩睡觉的床榻,以后定然也是要和真正的太子妃同榻而眠的,她才不要睡在他的榻上。
小宫女吓坏了,连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姜醉眠面前。
“姑娘,殿下吩咐过了,您今夜就是要在这里歇息的,奴婢不敢违抗殿下旨意,求姑娘不要为难奴婢了……”
小宫女听起来都快哭了,姜醉眠于心不忍。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歇息就是了,”姜醉眠道,“你快起来呀,我没办法扶你。”
小宫女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姜醉眠折身回来,随她在榻边坐下。
这小宫女看起来跟青彤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谨小慎微,畏畏缩缩,一看就是平日里被吓怕了。
“你们殿下很可怕吗?”姜醉眠问道。
小宫女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没有啊姑娘,殿下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最是体恤下人了。”
姜醉眠:“……”
姜醉眠:“你说的是他吗?”
“是啊姑娘。”小宫女道。
“好,那我换个问法,你们殿下都是怎么惩治不听话的下人的?”
小宫女慌忙又想下跪,这次被姜醉眠制止了。
“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小宫女这才说道:“各种刑法,都有的,比慎刑司要严厉许多,一般只要有人敢犯一次,下次必不会再出现相同的错。”
姜醉眠点了点头,即便从陆昭珩以前的举动来看,她也能猜到些大概。
慎刑司有一百三十六种刑法,而东宫竟然比慎刑司还要可怕。
陆昭珩驯服人的手段向来是靠着施压和威严,这样确实能让手底下人听话办事,可是却很难获得真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小宫女行了礼,转身朝着殿门外走。
“对了,”姜醉眠叫住她,小宫女回头,便看见唇红齿白的美人儿在冲她眉眼弯弯的笑,“我真的不会告诉别人,发誓。”
她说着,三指冲天,希望能让小宫女安心些。
小宫女像是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眼眶微湿,用力点了点头,出了殿门。
姜醉眠一个人躺在龙榻上,殿内燃着那股异常熟悉的松竹香,四周静谧,极适合睡觉。
这偌大的宫殿虽奢靡华美,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
姜醉眠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陆昭珩确实一整夜没回来,小宫女服侍着姜醉眠起身,又留她在宫内用了早膳。
光是围在身边伺候早膳的太监宫女就有七八个,姜醉眠被他们晃得眼晕,就把人都遣散下去,自己一个人吃得自在。
陆昭珩踏进殿内的时候,没看见姜醉眠身边有人伺候,脸色一冷,让人把今早应该侍奉左右的几个下人全都拉下去严惩。
蔺风得了命令,正准备走出殿门,却被姜醉眠喊住:“等等。”
蔺风赶紧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等待姜醉眠下一步指令。
陆昭珩对于蔺风如此听从姜醉眠的话像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醉眠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走到陆昭珩面前。
“是我让他们不要伺候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陆昭珩只是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他们没照顾好你是错,有错就该罚。”
姜醉眠将自己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吃饭的,难道我不可以让他们退下吗?我不可以跟他们说话吗?”
陆昭珩顿了片刻,眸色松动:“可以,你想如何都可以。”
姜醉眠这才松懈下来,对蔺风道:“这里没什么事情了,那些宫女太监们也没错,不准惩治他们。”
蔺风看了眼陆昭珩,见他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心中便了然。
“是。”
蔺风退下后,姜醉眠折身走回桌前坐下,刚才的粥她还没喝完,不能浪费。
陆昭珩也在她身侧坐下,盛了碗粥,陪着她慢慢喝着,十分自然松散的神情,仿佛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上午。
姜醉眠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汤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陆昭珩望向她,像在等候她给点提示。
姜醉眠道:“不是说好了不再滥杀无辜。”
陆昭珩并不辩解什么,他是一下没收敛住性子,若是没有她拦着,刚才那几个下人小命堪忧。
姜醉眠又道:“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先在心中问自己三个问题,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吗?真的让你无法容忍吗?必须得有人死吗?如果问完自己之后还是很生气,那再考虑如何行事不迟。”
她语气郑重,像是希望他能真的记在心里。
“我知道昨夜你已经很辛苦了,但是也不能冲着别人乱发脾气。”
和煦的日光透过窗扉倾洒进来,投照在她细腻柔美的侧脸上,使得她整个人被金光牢牢笼罩在其中,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慈悲佛性。
“难道你先前答应我的事情,都是假的吗?”她在询问他。
陆昭珩在楠木桌上用了按了按,强行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随后才沉而缓地答道:“不是。”
“不是假的,”他靠近了些许,“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做到,但是你能不能也再给一点。”
姜醉眠往后缩了缩,目光有点飘乎。
灼热的气息快要喷洒在她唇上,一只手在她腰后虚虚拢着,怕她仰倒过去。
陆昭珩目光沉着地望着她,凤眸中像是一片漆黑的汪洋海。
给一点什么?
给一点希望,还是给一点爱。
面前的呼吸还在朝着跟前靠近,姜醉眠心中顿时异常恐慌起来,她几乎是猛地朝侧边躲去,手上不慎将一旁的热汤打翻,滴了一点在她手背上。
汤碗“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伴随着一声轻缓痛呼。
陆昭珩眉色一凛,牵着她的手放在眼前一看,虽然并没有怎么烫到,但是她手背本来就细白柔嫩,这会儿已经微微红了一小片。
“还有没有烫到别的地方?”
陆昭珩将她从椅子上一把抱起来,大步走到了榻边将她放好,立即去撩开她的袖口看她的胳膊,随后又准备掀开她的裙子看她的腿。
姜醉眠挣扎了下,那手便也停了下来。
她跟师父学煎药的时候没少挨烫,只不过师父每次都会给她去疤痕的药膏,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陆昭珩的神情像是她快被烫死了似的,跪在榻边捧着她那只手一直吹不说,还让蔺风去太医院请太医。
不过被姜醉眠拦下来了,她现在自己就是太医,有没有事她还能不知道吗。
“帮我拿块湿了冷水的帕子来就好。”姜醉眠对下人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殿内还站着这么多人呢。
陆昭珩捏紧她手腕不肯松,眼眸低低垂下:“还红着。”
他小心翼翼将她的手凑到跟前,又再替她轻轻吹着。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陆昭珩抬眸看向她,“别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好不好?”
姜醉眠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甚至连拒绝他都没有开口,她能那样温柔的看着一个下人,那样轻缓地同他们说话。
陆昭珩知道是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可每次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就会忍不住想贴近,想抱她,想吻她,每次竭尽全力克制住了,下次再见她,那种压抑久了在内心疯狂滋长地阴暗念头就又会钻着争着冒出来。
如果他刚才不那么冒进,她就不会为了躲他而烫伤手。
“眠眠,”陆昭珩喉咙发紧,像是疲惫地有点哑,“也看看我,好吗?”
姜醉眠有些讶异,她不是因为生气才不想跟陆昭珩说话,而是因为被他攥住的手背痒的厉害。
她其实早就不疼了,这么点泛红用冷水敷一敷就能褪下去。
可陆昭珩跪在她膝边,眸色有些慌乱的仰着脸看她。
好像在向主人摇尾乞怜的狗勾。
第69章
姜醉眠轻轻把手抽出来,别开眼:“你先起来。”
陆昭珩丝毫没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有何不妥,小宫女已经捧着冷水帕子送了过来,他接过,小心仔细地覆盖在她那只手背上,随后起身。
姜醉眠也跟着从榻边站起:“我真的没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还惦记着住在客栈的师父和青彤。
陆昭珩知道留不住她,便送她出了宫。
马车行驶到客栈外却没有停下,而是奔着城东去了。
姜醉眠心觉不对,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却见已经离得那处熟悉的府苑越来越近了。
她指尖顿时僵住,心中萌生出片刻疑虑,难不成,她又要被送到那座金丝笼般的府苑中去?
难道陆昭珩还是在骗她?
可身侧之人像是看出来她眼神中的诧异,缓声道:“白师父他们已经找好了住处,是个安全僻静的地方,离静街不远。”
听言,姜醉眠脸色柔和下来,她侧眸望了望陆昭珩,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并没有发现她刚才的异常表情。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小院门前,不怎么显眼的门户,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有钱人家。
两人刚从马车上下来,白更生和青彤就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们早就得了信,说姜醉眠马上回府。
“师父,”姜醉眠见二人无恙,问道,“你们怎么寻到住处的?”
她心中有数,定然又是陆昭珩的安排。
白更生却道:“你师父我在京中就不能有座宅子了?好歹也是在宫中当过差的。”
姜醉眠诧异:“这是您先前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