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眼皮,深重地看了姜醉眠一眼,对她似乎已经放松了警惕:“不过后来见陆昭珩行事,我便也猜到了些许,他想对付我,早晚能查到十年前的事,他当初救下你,想来也是为了今日布局。”
此话一出,姜醉眠忽然捏紧了袖口,指尖深深陷进柔嫩掌心中,却让她意识更加清明。
她在脑中飞速思索赵筠话中的意思,他为何要说是陆昭珩当初救下了自己。
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她从布满血迹的小巷中孤身爬出来,再到她在一个小医馆中醒来被叔父带走,这期间还发生了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的身份,”姜醉眠故意道,“对我不过是利用罢了。”
赵筠笑道:“你觉得他后来才知道?他可是能把慎王和前太子都拉下马的人,你觉得他会迟钝到那个地步?那场大火,他在国公府外救了个人,就是你,我后来也派人又去追查过,只是你已经被杨望平带走了,国公府内也找到了与你相像的尸首,这才让我掉以轻心。”
姜醉眠眼眶酸涩难忍,鼻息间满是浓重弥漫的血腥气息,她心口一阵闷痛,双眸低垂,便有一颗泪珠“啪嗒”滴落在了地上。
她以为在小巷中的那个温暖怀抱,不过是绝境中生出的一场梦幻,那时候她努力伸出手去摸,分明是什么都没有触碰到的。
可是她昏厥之后,确实有人俯身,将满身血污的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没有送回到火场中,而是将她送去了医馆。
她对这段记忆模糊至极,便以为救了自己的就是叔父。
原来把她从血海中抱出来的,是陆昭珩。
“让你死前知道了所有真相,也算是我对姜国公的一点愧疚之意,”赵筠手中的冷刀闪着寒光,渐渐朝着姜醉眠逼近过来,“棠儿应该也马上就会率兵赶回来,等他赶到,你怕是就死不成了,我先送你上路,也算是你对棠儿的一种成全,你们不是一路人,终究走不到一起去。”
姜醉眠被逼迫的身子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石柱,退无可退,她双眸晶亮,说道:“你以为你今日便能成事吗?不过是痴心妄想。”
赵筠变了眼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就抱着刀从殿门外闯了进来,快速奔到赵筠面前单膝跪下。
“将军!陆昭珩忽然带了大队人马疾驰进京,粗略估计有五万精兵!现在他们已经将整座皇宫里里外外全都包围了,我们好像中计了!”
赵筠眉色一凛,一手狠狠揪住了那个士兵的衣领,力气大的险些把他提溜起来:“你说什么?!陆昭珩哪里来的兵权?他什么时候私自藏匿了亲兵?五万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像,好像是从蕉岭山的方向赶来的,我们的人原本已经占据了三宫六院,但是现在已经又被冲散了,将士们寡不敌众,恐怕,无力回天了!”
“蕉岭山,”赵筠咬牙切齿道,“厉郙什么时候也成了陆昭珩的走狗!”
听见士兵来报的时候,姜醉眠整个人像是骤然卸下来一股力气,她知道陆昭珩会来。
赵筠对那个士兵道:“传令下去,让所有人给我守住!副将马上就会带兵回京,届时便会有大军相助,在这之前谁敢退缩,杀无赦!”
士兵连忙跑出去传令,赵筠回头看了眼站在石柱前的姜醉眠,三两步上前将长刀横在了她脖颈上。
“老老实实跟我出去,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姜醉眠双手被他绑上,嘴巴也被布条堵住,随后被刀尖抵着脖子,从殿内迈了出去。
外面早已经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原本鲜红的宫墙被热血映得更加艳丽。
姜醉眠撑着身子,走得有些艰难,赵筠紧紧躲藏在她身后,刀尖一刻也不敢从她脖颈间拿下来。
越往外走厮杀声越激烈,直到走到了宫殿外,眼见着面前被层层血尸堆积,姜醉眠被浓烈的血腥味激得胃部一阵痉挛,险些干呕出声。
赵筠见形势不对,刀尖在她脖子上抵得更紧了些,威胁道:“快走,不准停!”
但是没走出去两步,面前就忽然被两列人马阻拦住了去路,背后也被数百名侍卫团团包围,进退两难。
赵筠双眼近乎瞪出血色,一边扯着姜醉眠试图后退,一边对面前的包围圈大喊道:“都让开!给老子让开!不然我杀了她,我现在就杀了她!”
侍卫们果然让开了条路,赵筠神色一喜,正准备扯着姜醉眠向前,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奔踏而至。
几匹马将唯一的出路堵上,最前面的是一匹高大俊美的汗血宝马,漆黑的鬃毛上染着几片雪色,四肢也像是踏在了雪地中。
姜醉眠认得它,是雪浪。
而雪浪背上驮着的人,是陆昭珩。
他从马背上跃下,手中拿着把雕月弯弓,利箭正对准着两人的方向,指尖用力拉满弓弦,像极了半满的圆月。
赵筠见状,急忙缩在了姜醉眠身后,那锋利的箭矢瞄准的是他的脑袋。
“陆昭珩,有本事你就用箭射死我,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着,赵筠手中的长刀用力一提,姜醉眠忽然感觉到脖颈间一热,尖锐的刺痛传来,有血从细白的脖颈间缓缓流下。
陆昭珩眸色阴鸷的可怕,弓弦拉得更满了些,呼啸风声穿地而过,他忽然看清楚了那抹血色。
几乎是瞬间,他松掉了弓弦。
“你敢动她,我会叫你赵氏满门生不如死。”
赵筠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都带了些无谓的癫狂:“你是在意她,还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孽种?若是今日我完好无损便也罢了,若我有任何一点闪失,你心尖上的人也会一尸两命,怎么算我都不赔,太子殿下,您好生掂量掂量。”
赵筠此刻已到穷途末路,按理说赵棠今日应该能赶回京内,只要他能撑到儿子带兵回来,一切仍然还有转机。
“你想如何?”陆昭珩将弯弓扔向一旁。
赵筠道:“让所有人都退后!放下兵器!我要一匹马,然后放我出城。”
一旁的蔺风打量了一圈四周,不知道在陆昭珩耳旁说了句什么。
陆昭珩冷声道:“好,我给你马,但是你要先放人。”
赵筠扯着姜醉眠又朝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一处高大的宫墙上,他才啐了口:“你他娘的敢耍花招,我立刻就送她去见阎王!陆昭珩,别想在背后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你想让人暗杀我,这都是老子玩剩下的!我要安全出了城再放人,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
陆昭珩对蔺风使了个眼神,蔺风便点了点头,当真让人牵了匹马来。
陆昭珩紧紧盯着那把横在姜醉眠脖颈上的长刀,只要那刀胆敢再刺进去一寸,他一定要将这个狗杂碎挫骨扬灰。
赵筠像是也知道此时此刻姜醉眠才是他唯一的护身法宝,倒是不敢真的弄死她。
“她身子骑马不便,”陆昭珩忽得朝前迈了半步,“不如这样,我与她交换,你拿我作人质,放了她。”
姜醉眠眸中蒙着层远山薄雾,发不出声音,便只能无声无息望着他,这种眼神,叫陆昭珩心如刀绞。
“你放了她,我亲自送你出城。”陆昭珩又上前半步。
谁知道赵筠却一口回绝:“我不知道你又想搞什么花样,但是放了她,不可能!”
就算赵筠一开始只是试探姜醉眠在陆昭珩心中的分量,这短短一会功夫便试探出来了。
陆昭珩把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还有什么条件任你提,”陆昭珩道,“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
赵筠露出双眼睛,目光毒辣的看过来。
“好,只要你肯捅自己一刀,等你伤得够重无反击之力,我倒是可以考虑用你作……”
话音未落,赵筠便眼见着不远处的陆昭珩顺手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长刀,狭冷凤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手中长刀翻转,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自己腹部用力捅了下去。
锋利刀尖划破锦袍,刺穿肌肤,深深埋进血肉,鲜血几乎是立刻溢满了整片刀背,然后顺着刀柄滴答,滴答,滑落在地。
陆昭珩气血上涌,喉间涌出一股腥甜,唇边溢出几丝血迹,手起刀落,那把沾满了猩红的刀应声落地。
他脸色有些苍白,抬手擦了擦唇边鲜血:“够了么?”
赵筠显然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半张着嘴巴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你,你……”
真是个疯子。
蔺风想要过来搀扶住他,陆昭珩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蔺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趁着众人目光都在陆昭珩身上,他悄悄隐退了去。
陆昭珩又对赵筠道:“现在你可以拿我作人质,那就放了她。”
能将陆昭珩直接拿捏在手上自然是更加稳妥,且赵筠也看出来了方才那一刀确实伤得够重:“你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谁都不许跟着。”
陆昭珩捂着腹部的血洞,鲜血还没止住,正顺着他的指缝争先恐后涌出来,可惜黑金锦袍即使被血染透,也是看不出的。
在离着两人还有几步远时,赵筠动作极快地收了刀,在姜醉眠背后用力推了一把,随后将刀翻手抵在了陆昭珩脖颈间。
姜醉眠被急忙跑过来的蔺风扶稳,可她回身看向陆昭珩,双眼中满是清泪,喉间不停发出呜咽声。
她想让陆昭珩回来,她同样,不想看到他只身赴险。
陆昭珩静静望着她,眸色沉寂下来,异常温柔,只能装得下她一人的身影。
他冲她轻轻勾唇,带着安慰意味地笑了笑。
像是在说别怕,你没事就好。
刀尖抵住陆昭珩脖颈之后,赵筠默默咬了咬牙,他是想不管不顾直接把人杀了,可是那样也就前功尽弃。
“出城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赵筠道,“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又怎么会走到今日的地步?陆昭珩,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即使你今日成事,也是谋逆之举,名不正,则言不顺,”陆昭珩道,“所以你假意与牢狱里的死囚勾结,可曾想过也是咎由自取?”
陆昭轶被打入地牢后,赵筠竟还与他有过联系,尤其是近几日联系尤为密切,赵筠恐怕是想假借陆昭轶之名举兵谋逆,成事后将陆昭轶从地牢中救出,日后再寻个别的由头把他偷偷杀了,那这谋逆之举便可以名正言顺。
只是赵筠没想到,陆昭珩竟然连他的这层意图也已经查到了。
“你不过就是想扰乱我的视线,多说无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赵筠道,“你还是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机,老老实实送我出城,然后跪下来求我大发慈悲饶你一命,我或许会给你个痛快点的死法。”
马匹被一个士兵牵着,已经送到了两人跟前来。
赵筠左顾右盼,瞧见了不远处的宫墙之上还有几个自己的部下,他们也正准备冲杀过来,护送着赵筠离京。
陆昭珩比赵筠先一步看出来那几人的意图,他冲着蔺风使了个眼色,蔺风点头示意。
转眼间,宫墙上的几人飞身而下,一跃闯进了包围圈中,速度极快的斩杀了几个精兵后,便护在了赵筠身侧。
赵筠心中大喜过望,自觉胜算又多了几成。
“将军,副将已经带兵赶至城外了,再有一刻钟,定能冲进宫门,将这些贼人一举拿下。”其中一个士兵禀报道。
赵筠一听,忙道:“好,甚好,届时你们几人护驾有功,必定挨个论功行赏,各个都有份!”
几人顿时心生憧憬,奋战的激情高涨。
“将军,那我们现在就护送您先出城,与副将会合!”
说着,一人牵了马来,赵筠便将手中的长刀暂时交接给了身旁的士兵,随后翻身上马。
陆昭珩都被他们拿捏在了股掌之间,他们哪里还会惧怕这些小兵们,有太子在,谁敢动手?
等到赵筠在马背上坐稳,陆昭珩看准了时机,忽得从袖口中掏出一支银簪,速度极快的扬手向后猛地插进了那个士兵的眼珠里。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把抵在他喉间的长刀脱了手。
陆昭珩恰好接下长刀,掌心默默运气,在手中挽出来几个漂亮的刀花后,眨眼间便将跟前几人斩于刀下。
赵筠尚未看清楚局势,蔺风便扬声下令:“放箭!”
不知从何处飞跃而来的几支箭矢带起“嗖嗖”风声,将其他几人活生生扎成了刺猬。
顷刻间事态扭转,方才还洋洋自得的赵筠此刻孤立无援,他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陆昭珩,知道他强行运气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便立即夹紧马背,俯身贴紧马背直接冲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