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猫和狼
祁明昀走了有两日了,兰芙白日里绣花摘菜,闲下来就抱着花点玩,倒也不觉得心里空落,到了夜里才真正感到一丝孤寂惆怅。
分明他才来半月有余,为何自己已经适应了他在身旁的日子。尤其是自那日山洞中的荒唐一吻后,彼此虽未完全挑明心迹,但那股若隐若现的暧昧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两日了,明日也该回来了罢。
伴着一盏昏暗的烛灯,她独自吃完了饭,又把他临走前教的几个字认得滚瓜烂熟,还能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上几笔,想着等他回来定能夸她几句。
她如今已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虽写的滑稽歪斜,远不及祁明昀的字一手字好看,但他说她的字尚且能认得出来,写字需熟能生巧,方能精益求精。
她埋着头仔细地写了一张纸,整个身子都伏在案上,乌黑晶莹的瞳仁目不转睛盯着笔尖,用的心思远比在绣花上多。
她用不惯毛笔,这东西繁琐至极,用前还要加水磨墨,从前祁明昀会替她磨好,这两日他不在,她磨得手腕子生痛,浓黑的磨渍还沾到她一件最喜欢的衣裳上。
还不如用碳石或是树枝在地上写,写完想法子抹了还能继续写,不比这花银子买来的纸方便多了。
她越想越觉得划算,等表哥回来就与他商量,往后不去买纸了,就在黄泥地上写字。
一写便写到了亥时,窗外连绵细雨,清寒越发浓重,寒露过后,日子一日比一日凉,到了夜间不穿件外裳便捱不住凄冷。
粉白衣衫从肩上滑落,兰芙已是哈欠连天,东摇西摆,总算是熬不住搁下了笔。鼻尖不知怎的碰上一点乌墨,尤为滑稽娇憨,偏生她不知晓,褪下衣裳拆了发髻,吹灭烛灯便缩到了被窝里。
白天去姜憬家帮忙规整杂物,搬的搬,抬的抬,晚上又写了两个时辰的字,一沾到床,身上的酸疼与惬意交织涌出,眼皮耐不住两股力折腾,沉重阖了起来。
夜半三更,窥不见灯影,牲畜都已歇下了,聒噪的秋蝉也倦了似的收敛嘶鸣,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重重遮盖,透不下一丝清晖。
窄道上突然窜出一点光亮,鞋履踩进泥洼中,激出一圈水泽。花点率先动了动耳朵,警惕地环顾四周,朝逼近的光影试探叫了几声。
许是通身疲惫令这一觉格外香甜,兰芙皱了皱眉,拉着被子翻了个身,并未察觉到异样,眉头又渐渐舒缓下去。
门口,一块肉扔到地上,花点低头摆尾嗅了嗅,尖牙扯下一块生红的肉,不消片刻,便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被浸了迷药的肉一迷,僵直倒地,再叫不出声。
赵东除却了心头大患,得意地咒骂了几句,随后拿榔头撬了锁,顺着西边一间杂物房的窗爬了进去。
兰芙的房间也在西边,下面一间房正好是这间杂物间,两间之间有一扇窗是连通的,她为贪凉风,平日里睡觉向来不关。
赵东爬了一阵,从那扇连通两间的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到了兰芙房中,举着蜡烛四下乱照。
兰芙哪里知晓有个陌生男人站在床头看着自己,只觉有丝明晃晃的光逼近,她睡眼惺忪,还以为是混沌的梦,伸手揉了揉眼,一双长满厚茧的粗糙手掌捂住了她的口。
“呜……呜……”她蓦然睁眼,浑身汗毛倒竖,拼命摇头呜咽。
赵东的手隔着被子胡乱摸索,凑到她耳边狞笑:“别怕,爷想你想了好几日了,好不容易见着你,让爷好生看看。”
兰芙意识紧绷,狠命咬向男人虎口,猛地一脚踹向男人下腹,趁人倒向一旁,鞋都来不及穿便打开门闩,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赵东捂着命根子疼得双眼发白,听这小娘们大声叫唤,怕惹来了人,偏头狠狠啐了一口,拽过她的手将她扯回来,“还挺有本事,留着点力气让爷好好疼你。”
兰芙头皮都吓僵了,心尖如浸在冰窖中,浑身冷汗直冒,牙关都是颤的,手脚并用推开男人压上来的身躯,“求求你,求求你,我家里有钱,我都给你,别伤害我,别伤害我。”
谁知男人无情折断她最后一丝希冀,嗤笑道:“爷最不缺钱,倒是缺你这样的美人。”
剧烈的反抗使男人在黑暗摸不到她的衣裳盘扣,他未得逞,满嘴胡乱谩骂。
兰芙脸色煞白,挣扎与反抗叫哑了嗓子,眼角流出温热的泪花,张口大声呼吸,“救命,救命啊!”
强大的恐惧令她察觉不到屋内的其他动静,譬如虚掩的房门被人粗暴踹开。
“砰——”地一声巨响过后,压在她身上的男人骤然倒地,四肢抽搐挣扎。
一股浓烈的血腥如数万根牛毛细针扎向着她心底,她扯过被子死死缩在床角,满腹哽咽失声,只剩眼泪还在滴答流。
终于顺着微弱的光,看清一张熟悉的脸,她心头倏然大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热泪夺眶而出,喊他:“表哥、表哥。”
祁明昀满身风霜,周身凛冽遍及,猩红可怖的厉眸似有将人千刀万剐的狠劲。
“表哥……”兰芙仍在不断地喊他。
祁明昀听在心里,她哭得抽抽噎噎,委屈得像一张破皱的纸。
“阿芙,是我,别怕。”他企图搂过她,可才触及到她的手腕,她便颤栗挣扎,弹跳而起,一把推开他。
像惊吓过后炸了毛的猫儿,惹不得。
他细细
打量她全身上下,发觉并未受伤,又温声平复她仍处于极度惊恐中还未脱离的情绪:“别怕,我回来了。”
一筐柔情似水的密语倒下来,兰芙呼吸总算缓缓平稳,也不再抖得厉害,只望着他哭,不止是委屈,还有埋怨。
他为何才回来。
祁明昀从没见她哭成这样,哭腔催心挠肝,像无数只爪子在心里挠,不痛,只挠得人心头痒。
赵东清醒过来,伤口血流如注,踉跄爬起时,一道要将五脏六腑都震出来的力猝然袭向前腹,他仰面倒地不断呜咽。等再次起身时,又被一脚踹到身后的墙上,瓦罐瓷杯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木架翻倒在他身上,生生压断了一条腿。
“饶命,饶命!”他涕泪横流,跪地磕头求饶。
祁明昀半蹲在他身旁,按着他的头往地上撞,撞得人头晕眼花,嘴角延血。他却还不打算放过此人,又拎着衣领子一路往外拖。
兰芙捂着耳朵,触目惊心,刺鼻的血腥气令她弯腰干呕。
“阿芙,我马上回来。”祁明昀回过头,朝她一笑。
若非四下黑暗不可视,便能看清他眸中上一刻还是冰冷阴鸷,宛如暴戾恶鬼,下一刻便能眉眼带笑,如沐春风。
兰芙枕着膝点头,眼前忽然掠过那日他杀徐少龄时飞溅在她身上的血,浑身一抖,又慌忙喊住他:“表哥,你、你狠狠打他一顿就行。”
“好。”祁明昀果断应和,眸子盯着赵东时,深不见底的腾腾杀气犹如隐隐而动的毒蛇。
赵东被拖到一片无人林子里,伤口的血都要流干,话音颤弱,“好汉,高抬贵手,饶我一命,饶我……”
他方才听那女子发话,还真以为自己有活路,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求饶。
祁明昀冷眼看他跪在自己脚下,半咪起眸子,居高临下。
他眉心微皱,幽黑的眼珠寒芒毕露,一声哂笑令人毛骨悚然:“你找死。”
他将人按在一方污浊的水洼里,黄泥水瞬间灌入口鼻,糊满咽喉,等到泥水中呛出几圈水泡,赵东便再说不出话来,乱蹬的腿一下比一下微弱无力。
月黑风高,此起彼伏的虫吟淹没了一切声响。
他放开身躯已然僵硬的人,淡淡抬眼,上面那片是濛山坟地,这地方寻常无人会去,是以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再次望向那片树影杂乱的坟地。
半个时辰后,从山上下来时,满手都是黏腻,衣袍也染上斑驳血迹。路过一条河,他蹲下身洗净了手,极力搓去衣袍上的血渍,确定身上没有浓重腥味才回去。
兰芙先是出门查看花点,踩到那块肉时瞬间一清二楚。
是那人在肉上染了迷药,怪不得听不到花点的声响。
这下迷药药劲过了,花点又跑到她身下蹭她的腿。
她过度惧怕,将家中点得灯火通明,不敢在那间有血的屋里呆,左思右想后坐去了祁明昀房中。
祁明昀回到家,四处找不见人,推开自己房中的门,才发现她抱着他的剑坐在床上,手上抖如筛糠。
听到开门声,兰芙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把剑一扔,赤脚下地,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喉间一哽:“你怎么才回来?”
她埋在他肩头,生闷的尾音细微软颤。
摇尾乞怜的猫似乎总能勾得铁石心肠的狼心软。
祁明昀喉咙发干,任由她抱着,嗅着她颈间的馨香,放柔语调:“那人不听话,想大声叫唤,我折了他一只手,打昏了他丢到路边,望他自求多福。”
“嗯。”兰芙就这样抱了他许久,男人怀中沉稳清淡的气息抚平她的心神,总算让她短暂忘却方才的惊恐。
灯烛已燃尽了几根,天边依旧幽影绰绰,夜,还有很长。
祁明昀在她耳边道:“睡不睡?”
兰芙松开他的腰,头却仍埋在他胸膛,双眸泪光盈盈,嘴唇被咬得饱满红靡,摇头轻声嗫喏:“我不敢睡那里。”
祁明昀感到怀中有一团软热在拱动乱钻,女子微弱的话音全洒在他的胸膛,隔着衣襟都震他心头酥痒僵麻。
他此刻只想用指尖狠狠蹭她那水光涟涟的唇,在她看不见的暗处,勾扬嘴角,“那和我睡?”
第019章 极乐事
和我睡这三个字着实令人想入非非,兰芙瞪着杏眸凝视他,眼尾如染朱墨,活像是被他欺负了一般。
祁明昀丝毫不理会她这副幽嗔之态,好整以暇地撩开衣袍,坐到床上。
兰芙赤脚站在床前拉他的手臂,力气小得像是挠痒,拉不动他,便扯着他的衣袖晃动,“你可以同那日一样睡地上吗?”
祁明昀坐定如山,由她扯着,气定神闲道:“我爬山采药,累的浑身酸痛,不想睡地上了。”
兰芙甩开他的手,无可奈何作罢,发现他仍风轻云淡坐着不动,便起身去拿被褥铺床,打算自己睡地上。
祁明昀默默打量她,她就这样赤着脚在屋里走,圆白的脚趾踩在黑木地板上,格外晃眼刺目,一只脚掌还没他的巴掌大,他掌心微微一拢便能包得住。
她蹲下身埋着脑袋在柜子里翻找,身子缩成一团矮小的影子。
他忽然发觉她也并非瘦到浑身都是骨头,脸上挂着些肉,胸前的盘扣也有些紧绷。
他突然起身,靠近那道身影。
床单被杂物压在最底下,兰芙费劲抽出一角,欲回头喊他帮忙,却蓦然失重离地,已被打横抱起。
她不是初次被他这样抱了,同上次一样,心在不听话地乱跳,捂都捂不住。
“你干嘛!”她愤然惊呼,握拳捶打他。
“走来走去,脚不冷?”祁明昀一手轻而易举扣住她两只细嫩的腕子,另一只手探向她乱瞪的双足,脚掌还真不及他手掌宽。
他收拢掌心,冰凉圆润的脚趾不住地在他手心抽动。
得逞了。
兰芙受不住被这般孟浪冒犯,双颊绯红,颈子搭上他的肩头,露出雪白的牙齿狠狠咬了他一口。
把猫惹急了是真的会咬人。
祁明昀嘴角一抽,窟住那如鱼儿般滑动的身子,把人放上床,扯过被子将她裹成一团。
兰芙被他压的使不出力,只能任他摆弄,浑身上下被裹得像只笨拙的圆球,怎么扯都扯不开被角。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可不饶人:“我饶不了你,我要你好看!”
被她一咬,祁明昀起了一股阴火,捉弄她的心思愈盛,伏下身看着她,“别动。”
兰芙望着他那双幽暗的黑眸,瞬然绷紧身子,一动也不敢乱动,弱弱道了句:“你一回来就欺负我。”
祁明昀嗤笑出声,他就爱看她面颊浮上霞红,故意说得情深意切:“我在山上想你想得紧,你不在身旁,我干活都没力气,诚表哥说明日回来,我确是一刻也等不及,连夜赶回来的。”
兰芙羞赧埋头,眼眶却泛上微涩,他若今夜没赶回来,她又该如何是好?
“还好你赶回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这一瞬间便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问起他山上的事。
祁明昀暗自皱眉,虽不厌其烦,仍一言一语答她。
她只有眨着眼不闹不动的样子,才乖得很。
话到最后,兰芙终于打了个哈欠,敛下眉飞色舞的神态,“好了,困了,你别同我讲话了。”
祁明昀疑惑望她一眼。
她怎的这般会颠倒黑白。
兰芙乌黑的眸子闪动,带着恳求:“把我解开罢,我不咬你了。”
“那要不要与我一同睡?”祁明昀问。
兰芙无奈地递了一眼。
这人怎的这般没皮没脸。
偏生他力气大的很,自己拗不过他,只好掐着最后一步底线:“答应就是了,你别胡来。”
说罢,身子紧紧缩在里侧的一隅之间,生怕他要做什么。
一句胡来,却惹得祁明昀怔神。
他知晓她口中的胡来不过是男女之间床笫勾缠之事,他以往杀人时常能撞间男男女女脱了衣裳翻覆交叠,这种事他以往嗤之以鼻,但又想起听人说与女子欢爱乃是极乐之事。
极乐,他反复在脑海中咀嚼这二字,到底有多极乐?
身旁的女子气息平稳,看来是真的睡着了,背对着他时,露出一抹白嫩的脖颈。
他亲过她,知道她的唇有多甜软,身子搭上他时,细腰软若无骨,那股子诱
人的馨香会如长出手般紧紧勾住他。
极乐事,若与她行上一回那样的事,她可也会同方才那般抱着他抽抽搭搭地哭吟……
他抑制不住脑中的浮想联翩,心如撞上洪钟,顷刻轰鸣震动,巨大的汹涌浪潮吞噬着他的清明,呼吸猛烈得比毒发时还要沉上几分。
偏生她睡得甘甜,嘴里还发出几声细软的梦呓。
他听在耳中,像是喝醉了酒,浑身烧得可怕,额穴青筋大跳,如何也杀不死心中那头奔腾咆哮的巨兽。
可又不能再弄她。
她方才那句话带着警告意味,偏偏又是这个娇躁性子,若是万一真哄不好,以后她可还会愿意搭理他,给他容身之所?
罢了,万事需得循序渐进,他需得想些法子让她主动投怀送抱。
他翻身下床,抽出柜中的床单,往地上一铺……
次日,兰芙醒来时,轩窗大开,她一眼便看到祁明昀在外面晾晒床单,坐起身一瞧,见床脚还垫着一层被褥。
她纳罕生疑,难道他昨晚是在地上睡的?
伸手摸了摸,外边是凉的,床榻平整不见凹陷,不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