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心底窘迫与赧然顿生,这是什么歪理?
他方才突然那副样子,怎么一转眼又这般气定神闲。
她瞪圆眸子,肆意拍打他的肩头,尾音带着惊吓过后的哑涩,怒嗔他:“你可是存心捉弄我?”
祁明昀自是希望能与她多贴近片刻,将仍是呼之欲出的痛感彻底压下去,可她以为自己此番被刻意戏弄,反抗着执意要从他身上下来。
二人本就湿透的衣襟肆意摩擦,使得肌肤深层相贴,皮肉紧粘。
他心头那股火消了不少,身上却燃起了一股火,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她的眉眼上。
那双哭过的杏眸眼尾泛红,细长的睫毛之上沾着亮泽闪动的水光,再往下,圆润的鼻尖红润灵巧,唇瓣饱满生艳,带着湿润旖旎的水色。
就跟只猫儿似的。
兰芙虽对他情窦初开,可又怎能接受这般无名无实的孟浪之举,况且他未曾表露心迹,她又怎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今朝一时兴起,明朝就翻脸不认人……
面颊酡红未散,却又添新绯,话音细声闷嗔:“原还道你是正人君子,没曾想你这般孟浪,存了心思要来捉弄我,你对我又是何意?若是无意,便别来招惹。”
语罢,竟不容抗拒地要从他身上下来。
祁明昀似是明白了她此话之意,原来她只需要一个缥缈的心意,便能百依百顺。他捏着她的下颌,震慑住那双慌乱的眸子,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可与想好的一触即离不同,碰到她唇的瞬时,彷如有千百双细丝勾缠住他,向来只有毒发时才混乱的心神如今骤然分崩离析。
他好像控制不住,手掌锁住她的腰身,企图攫取索求更多。
兰芙脑中轰鸣乍起,一晌呆滞,耳垂深红欲滴血,全身都烧起滚烫的艳云。她推不开他,越推反而越紧,牙关中呛出的嘤咛被汹涌之力堵回去。
一声鸟鸣,乌云散去,洞外蓦然雨停。
祁明昀已全然压制了毒,此番身心舒畅,神奇气爽。
他风轻云淡地捡起两人湿透的外裳,“阿芙
,雨停了,我们回家。”
兰芙紧抿着肿胀的唇瓣,视线随足尖晃动,旖旎思绪飘到九霄云外,最终又荡回心间,垂着脸应了声:“走不了路。”
祁明昀早已在她身前稳稳蹲下,“上来。”
她还处在那奇妙的绵延之感中未完全抽身,全身轻飘无力,却神使鬼差地再次勾住他的脖子,跃上了他的背脊。
这一路上,二人沉默无言,谁也没有提方才的事。
一场雨后,幽谷空旷清新,凉风习习,空濛云雾笼罩青山,一男一女顺着小道向前。
到家后,外面晒着的被褥果然湿透。进了屋,祁明昀将兰芙稳稳放在凳子上。
“家里有药吗?”
兰芙扯弄还红胀的唇,点点头,“有的。”
“在哪?”
“在我房中,床头的柜子上。”她暂时下不了地,见祁明昀进了她的闺房,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山洞里的情形,面颊再次攀上点点麻热。
片刻后,祁明昀拿着药膏出来,再次脱下她的鞋袜为她上药。
她试探地伸出右腿,冰凉的药膏涂在脚踝上,在他掌心的揉按下开始升起暖洋洋的热意,便不觉得那么疼了。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出神之际,祁明昀已盖上了药瓶缓缓起身,“去换衣裳,我去烧热水。”
她呆愣微滞,仍无动于衷。
祁明昀似是在她身上摸索到一丝意味,故意让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畔:“自己不行?”
兰芙这下全然回神,怒嗔:“当然行!”
她扭捏地换好衣裳出来时,外面的湿被褥已被他收了进来。厨房点上烛光,几缕烟火气飘散而出。
她扶着墙壁艰难挪动步子,见灶上在烧热水,祁明昀学着她的样子淘了把米下锅。
“阿芙,吃莴笋如何?”
莴笋是前日菜园子里摘的,不吃怕是要放坏了。
“可以。”兰芙腹中异常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可不可以再蒸一碗鸡蛋羹给我吃。”
祁明昀答应她,让她坐在竹凳上,莫要到处乱走,再将昨日教她认的字圈出来再让她读一遍。
兰芙翻开书,昨日还滚瓜烂熟的字今日似乎变了个样子,样貌有些陌生。
她试探道:“申?”
“错了。”
“田?”再次偷偷扫了一眼他的反应。
“不对。”
她懊恼合上书,有些烦闷,这几个字为何长得这般像。
祁明昀无奈提点她:“由。”
兰芙经他一提,豁然开朗,笑容大绽:“想起来了,是自由的由!”
饭菜上桌,她今日饿极了,无力气同往常一样与他东拉西扯说闲话,盛了一大碗饭兀自埋头吃起来。
她半湿的青丝散开,垂落双肩,比起往日的清秀明丽,多了分女子的娇媚灵韵。祁明昀目光移到她微肿的唇瓣上,想起那柔软之感,呼吸霍然凌乱了几分。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秋寒沁起,窗外灌进瑟瑟凉风。
兰芙一贯身子娇,因今日淋了雨,吹了风,吃完饭浑身便烫了起来,头越发昏昏沉沉。
万幸之前总是风寒发热,因此家中别的东西不多,药倒是备得多。祁明昀顺着她的指引拿了一副祛寒散热的药草,放进药炉熬煮。
兰芙头疼欲裂,身上提不起来劲,想去床上卧着,可偏偏祸不单行,被褥湿得能拧出水来。那两床褥子棉絮厚重,就算拿到薰笼封着一时半会也干不了。
她扶着墙壁,浑身的绵软袭来,差点倾倒而下。
祁明昀眼疾手快打横抱起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睡我房中。”
兰芙虽含羞带怯,却无力抗拒,乌黑的圆眸蒙上一层湿漉,盯着他问:“那你今晚睡哪?”
总不可能两个人……
她揪住他的衣襟,仿佛在失重云端找到了一方支点,有意无意地蹬腿,“放我下来。”
“动什么?”祁明昀扣紧那双不安地双腿,等她晃累了才道,“我睡地铺。”
兰芙意识模糊,但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被放到柔软的床铺上,胸腹盖上干燥的被褥,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围裹住她,让人安宁舒适。
“先别睡,药快好了。”
她沉重的眼皮又艰难撑起,爬起身坐在床头。
少顷,祁明昀端了一碗褐黄的药汤进来,涩苦难闻的药味瞬间钻入鼻中,他倒是很有耐心将勺中的药汁吹凉才送到她嘴边。
兰芙躲过靠近嘴边的汤勺,摇头道:“这个药太苦了,我房中有一罐蜜饯,可以帮我拿几个来吗?”
她以往喝药都要配着蜜饯才能皱着眉喝下去。
麻烦。
祁明昀眼皮微跳,又迅速将不满之意压得一干二净,“好,我去拿。”
他抓了一把裹满糖霜的杏干,融化的糖霜沾在他手上,满是黏腻。回来后,见她拨开汤勺,端着药碗一饮而尽,眉毛拧成一团。
他送了颗蜜饯到她嘴边。
兰芙迫不及待要化解口中的苦涩,张口就把那颗杏干含进嘴里。动作太急,沾着温热药液的唇碰到他的指尖,越在意,嘴唇便越发麻痒。
二人视线相交,她即刻垂眸放下碗,偏过身盖上被子缩身一团。
她还睡不着,竖着耳朵聆听他的动静,他好像端着碗出去了,回来时身上带进来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房门被合上,只剩一只昏暗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高大的身影放大映在一面墙上,她脸朝里恰好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窸窸窣窣之声传入耳中,猜他是脱下了外裳,准备歇息。
她连掌心都是热的,方才吃了药,后背起了一层湿汗,盖着被子热得慌,却一动也不敢动,竭力装出一副已然睡着的模样。
“阿芙。”祁明昀知道她没睡,他方才关门时,察觉到她缩了一下身子,“可还有多的被褥?”
兰芙不得不答他,“有,就在窗边的柜子里。”
她犹豫片刻,补充道:“可那床很薄,夜里怕是会冷。”
“那该如何是好?”
是啊,那该怎么办?她瞬间后悔说了那句话,总不能他们两个人盖一床被子……
她不知如何答他,手指开始绞缠被角,不如装睡罢?
合了片刻眼,听到他打开柜子,接着有布料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似乎是在铺床。半晌后,四周陡然骤暗下来,应是他吹灭蜡烛欲就寝了,她也渐渐放缓心神,不再去胡思乱想,打算入睡。
登时,床榻微沉,一道重力压在她身上,她震然惊醒,浑身颤栗,惊呼:“你做什么?”
“我以为你睡下了。”男子温热清冽的话语洒在她耳畔,“我有件衣裳放在床上,被褥单薄,想拿出来盖着御寒,你既醒着,能否替我拿出来?”
第016章 送君去
被他那一惊,兰芙前半夜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咪着。
窗外天光大亮,她睁开眼,浑身不再绵软无力,头也不疼了。穿鞋下榻时,望见地上的床铺已被卷起收整好,屋里整洁无尘。
她打开房门,发觉祁明昀与兰诚坐在一处,桌上搁着杯散了热气的茶水,人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
两人被开门声惊动,齐齐转身看向她。
祁明昀先笑道:“阿芙,锅里有玉米。你那床被褥已经干了,今晚不必再睡我房中了。”
兰芙耳根蓦然起火,她本就窘迫兰诚看到她从祁明昀房中出来,又转念一想,兰诚许是不知祁明昀睡在此间,她面上自然不必太怯惧。
谁知祁明昀偏偏说了这句话,怎能不引人浮想联翩,果不其然,兰诚神色惊讶地看向她与祁明昀。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轻声嗯了一去,溜去了厨房。
兰诚走后,祁明昀去厨房寻她,见她坐在后院的水缸旁和花点玩,山后种着一排竹子,阳光穿透斑驳青翠的竹影,玉石般明亮的光点洒在她侧脸。
“玉米吃了吗?”
兰芙睨了他一眼,赶了花点自己去玩,敛去浅笑的神情,脆生生道:“你为何要当着他的面说那些?”
祁明昀慢悠悠折起袖口,将水缸中的竹叶用瓢舀去,“不知我说错了哪句话,惹得阿芙要恼我。”
这人分明就是顽劣孟浪,巧舌如簧。
兰芙料他在明知故问,“你往后若再这样……”
“就如何?你要赶我走吗?”祁明昀忽然看向她。
相处这些日子,他早已将她的心性摸透
得一干二净,一个孤苦伶仃,不谙世事的农女,掌控她绰绰有余。
兰芙伸长脖子,得意道:“不给你饭吃!”
祁明昀笑了:“阿芙这话可不讲理,你我二人清清白白,问心无愧,旁人怎么想,我又岂能左右得了?”
他强词夺理,兰芙说不过他,自从昨日从山洞回来,任何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总带着些旖旎之味。可二人谁也不曾挑破这层顽强却又薄如轻纱的窗户纸,言行一如往常,却又处处透露着缱绻亲昵。
许是因为他的承诺,兰芙心安理得地越陷越深,以为与他有很多个来日方长。她正了正神色,提及正事:“方才兰诚哥哥来找你说什么?”
“我不懂他的手势,他便写了与我看。”祁明昀道,“说是镇上有许多家药铺开始收购药草,莲花村的白石山药草遍及,白术草两百文一斤,他问我可要与他去采些药草换钱?”
“去!”兰芙听到两百文这个数目,雀跃起身,“何时出发?”
“诚表哥知道你定会嚷着去,与我说白石山地势陡峭,怪石嶙峋,你一个女子连山都上不去,况且此去当日回不来,最少也得一两日。”
兰芙不免落寞,思忖少顷又觉得不无道理,她若执意跟着去,到时若上不去山,还得他们搀着她走不成?
于是试探道:“那你和他去?”
祁明昀深眸望着她,“你想我去吗?此去最少两日。”
兰芙偏开视线,佯装若无其事:“自然想,你一个大男人,就该出去赚钱。”
两日后,经大雨冲刷过的山路变得干燥平坦,兰诚一大早便背着箩筐来找祁明昀。
兰芙想到那日之事,再见到兰诚时属实有些尴尬微窘。
可兰诚长这么大自然通晓世事,当地表兄妹结为夫妻的比比皆是,况且阿芙妹妹孤苦无依,子明表弟一表人才,为人也稳重踏实,他二人若能亲上加亲,往后相互扶持自然是极好的。
是以见到他二人时,他并未刻意询问,言行举止一如往常般得当。
兰芙见他面色平淡,若无其事,自然也渐渐放开。
她将一早备好的干粮与水壶塞给他们,山上有清泉,饮水倒是不怕,就怕干粮不够吃。故而这两日她都在埋头做点心干粮,玉米馒头、菜饼、香葱馍馍、红豆糕,塞了满满两大袋,加之兰诚也从家里带了好些点心,两个人三日的干粮足够了。
临走前,她又塞了一包热乎乎的油纸给祁明昀,“有四个肉包子,你们今日中午分了吃掉,凉后就发腻不好吃了。”
兰诚忘记拿斗笠,先行回了家去拿,与祁明昀约定在村口的樟树下回合。
思及此时已是深秋,夜间更深露重,萧瑟寒凉。
兰芙将备好的寒衣拿给祁明昀,嘱托他:“行路千万当心。”
她早上刚濯了发,一股馨香甜腻的皂角气息蔓延在祁明昀身侧,不经意溜进他鼻间。
他为了能更靠近她,要求她替他将寒衣放进背筐,借机蹭上她的衣角与发鬓。
虽说自从遇到了她,毒发倒是不如从前频繁,几乎是每隔十日左右发作一次,可她身上的气息总是勾人得很,若有机会接近,又怎能忍得住不刻意索取。
“好了,去罢,莫要让人久等了。”
祁明昀温声道:“等我回来。”
兰芙望着他高挑的背影,心神飘荡。
那句等我回来,她在心中暗暗念了几遍,越听越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妻间,家中娘子送夫君临行前的话。
晨光才崭露头角,旭日高升,一日才开始,两日还长着哩。
正午时分,烈阳高照,兰奇一早去自家菜地里施肥,又播了些萝卜种子下去,最后实在耐不住秋燥,扛着锄头铁耙满头大汗地回了家。
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在吃晌午饭,他回了家,走到厨房揭开锅一瞧,锅里空空如也,又拿起水壶掂量,也是干涸见了底,口中饥渴难耐,连碗水都没得喝。
房中传来兰薇念诗的声音,他火冒三丈,拎着空水壶往门前一砸,“什么时辰了?”
兰薇被吓了一跳,捧着书侧目微瞥,嗔道:“吓唬谁呢你?走开,挡着我光了。”
“我一早便去了地里,顶着太阳晒了一上午,回来连口水都喝不上。”兰奇踹倒了两匹竹凳,“你倒是清闲,整日就会念几首酸腐的诗,兰薇,你还真当你是千金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