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香山——李暮夕【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9 14:44:33

  许栀久了就觉得没意思,觉得自己蛮悲哀的。
  好像一朵被闷在温室里不喜潮湿的花,根茎正逐渐腐烂,继而枯萎。
  她也不跟他说话了,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去了室内。
  他在她身后命令她把拖鞋穿上。
  许栀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
  女孩泪洇洇的,眼神却很倔强。
  像是藏着什么锋利的东西。
  她头一次没听他的,飞快闪进了门内,将门狠狠在他面前关上。
  那一刻,费南舟觉得她应该是恨他的。
  也想过要放手,他可以派人保护她,不需要日日见到她。
  可私心里还是不希望她离开。
  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卑劣,却还要冠冕堂皇地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话来。
  费南舟久久无言,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坐回办公桌后继续处理工作。桌上一盏冷光灯,将棕色的实木桌都映照得有些凄冷。
  -
  那段时间,许栀很明显地沉默下来,天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都不大愿意出去了。
  费南舟想让她高兴,知道她喜欢吃荔枝,就让人包机从海南运过来。
  挑拣了最好的亲自摘了放果盘里给她。
  她看了后也没什么惊喜的神色,但还是低头默默剥了一颗,放入嘴里咀嚼。
  吃东西的时候也没跟他说什么话,低垂的眼睫毛像脆弱的鸦羽,偶尔轻轻地颤动一下,让人心悸。
  他想要逗她开心,便说了一个荔枝的典故。
  许栀听了后却很沉默,说你是把我比作杨贵妃吗?她的下场可不好。
  气氛一下子冷场。
  费南舟是个很豁达的人,此刻竟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许栀反而笑了:“你不用处处照顾我,既要养鸟又怕鸟被你养死,你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都不像是费南舟了。”
  他听完这句话却莞尔,侧头反问她:“那费南舟是怎么样的?”
  许栀定定地望着他,眼底闪烁着什么。
  她看着纤柔柔弱,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他单手就能拎起来的样子,可目光里有种雪亮的刺探,好似已经看穿了他。
  她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他:“你这样快乐吗?”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默即是回避,也是不占理。
  因为他暂时还没解决家里的问题,也不能告诉姚雁兰,却又私心地想把她拴在身边。不过他是个什么都做在前头的人,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从他决定放弃华瑞开始,他就没打算放手,不管是感情还是自我。
  他不要当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宁愿背水一战。
  “那我换个问题,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还是到你结婚?”
  “我就算结婚,也只会跟你结婚。”他手掌朝下搭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
  “你有病!”许栀瞪着他。
  “等我到了南京,在那边站稳脚跟,我就会跟他们彻底摊牌。”他的表情很冷静,冷静中却有一种让人心惊的疯狂,“等我两年,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娶你。”
  他很少做这种超前的承诺,毕竟事情没有成之前都是未知,做这种承诺很不负责任。但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急切想要逃离的心。
  听他这么说许栀也根本没有轻松多少:“怎么摊牌?告诉他们你要跟我结婚?跟你小时候喊妹妹的人结婚?你要怎么跟妈妈说?还有那会儿大院里的左邻右舍,小时候来往过的亲戚朋友?你要怎么说?”
  问完以后她就别过了头:“算了吧,结婚的事儿别提了。”
  “你说的无非是脸面问题。可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权力游戏。如果我和我爸一样,甚至站在比他还高的高度,根本没人会多问一句。他们只会装聋作哑,说恭喜,南舟真是娶到了一个好媳妇。”他不无讽刺地说。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去南京的原因。
  留京是好啊,可惜皇城脚底下处处受制,京官前期升得快,后期举步维艰,还不如在地方上好发展。他从来就跟他爸不是一个道上的,理念就不一样,过去没有什么大矛盾不说破罢了。相比于他大伯的大智若愚,费璞存过于急功近利,看着势头猛往后可能并不顺利。
  他也不想想,一家里头出两个顶尖的人物,上面能答应?
  最近的局势波澜诡谲,他再留京就是靶子。
  父子俩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许栀不过是一个导火索,两人理念不同不睦已久,如一棵早就腐烂腐败的树,外观看着茂盛,根本不能挖掘细究。
  道德?去他妈的道德!
  他前半辈子都被道德、责任束缚,此后他只想做自己。
  就算父子反目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而且他只相信绝对力量,只要他在南京发展得好,什么道德责任全是狗屁。
  费璞存有那么在意脸面吗?他在意的是在这个换届的当口影响他的官声。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这个老子。
  一个避女色如洪水猛兽、给他塞条烟都要变脸的家伙,谨慎过头有时候就有些过于沽名钓誉了。要不是工作能力还不错,费南舟觉得他大伯都有些瞧不上费璞存。
  “不说这个了,知知,我看你最近都没什么胃口,我们出去吃吧。”他对她展颜一笑,起身大方地将手掌递给她。
  许栀迟疑地望向他放到她面前的手上。
  有时候确实也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费南舟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爽朗阳光,抗压能力一流,不管什么事儿在他面前好像都不是事,他好像都有自信可以解决。
  就算短暂沉郁,也不会沉溺在悲伤里,他会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安全很可靠。
  许栀有那么会儿的动摇。
  可是一想到姚雁兰,又缩了回去。
  不敢面对,甚至根本不敢去想姚雁兰知道后会怎么样。
  但也不想跟他这么僵着了。
  好似被他身上镇定沉稳的气息感染,许栀觉得自己好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生不起气来。
  两人去了钓鱼台吃饭,还在那边遇到了一熟人。
  对方似乎和费南舟相熟,给他递烟,目光又好奇地朝许栀望来。
  只带一点儿客气的打量,并没有别的含义。
  不过,这人显然身份不低,看一向高傲的费南舟刚才起身相迎就知道了。
  许栀本能地有点儿不自在,刚要说点儿什么,费南舟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面引,低头跟他说了什么。
  对方讶然地挑了下眉,回头看看她,离开前也拍了拍费南舟的肩膀。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费南舟回到座位上时唇边还浮着一丝微笑,低头夹菜吃。
  许栀很喜欢一道黑椒牛肋排,吃了好几根了,不好意思再去夹。
  谁知他将盘子搁到了她手边:“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别浪费了。”
  她看了他会儿,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她喜欢吃这个的。
  正巧他在这个时候抬眸,朝她盘子里那堆堆叠得满满当当的骨头略抬了抬下巴。
  这一眼,也是尽在不言中。
  许栀匆匆忙忙地垂下头,欲盖弥彰地挑了一块羊肋排叼住。
  可耳朵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又红。
第39章
  离开时她已经不在意费南舟替她拎包了。
  金秋十月,层林尽染,夹道两旁的银杏叶密密扎扎地堆簇在头顶,与偶尔斜入的阳光一个颜色,看久了,就只有头顶的金色、中间的绿色和地上铺满的落叶棕红色。
  这样油画般的美景,平日不多见。
  许栀的凉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像是踩在虚无的空妄里,看着厚厚层叠的落叶堆,一脚下去就碾为齑粉。
  咯吱咯吱的,四周愈发寂静,河岸边的湖面上还不时飞来几只白色的鸟。
  像白鹭,也像海鸥……她不认识,她不但认不清花花草草,鸟也只认识麻雀。
  此番多少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中华物产丰富,奈何她识不得多少,呜呼哀哉。
  许栀回头,看到西装革履的他手中不合时宜地勾着一只女式包,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眸光精湛,笑意余韵悠长。
  手是真漂亮,宽展修长,微微蜷弯自然垂在身侧,显得那只女式包的格调也上上升了几个档次。
  许栀盯着他看,一眨不眨的。
  他略略挑眉,递了个“干嘛看我”的询问眼神,唇角的弧度更弯了。
  许栀别开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惹来他一阵无声的轻笑。
  逗她是种乐趣,后来成为了一种本能。
  在他去南京前的这两个月的最后相处中,他更加将这种本能熟稔于心。
  -
  关于费南舟和许栀的流言是如何不胫而走的,许栀当时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是谁传开的都不重要了。
  虽然只是在小圈子里传,也是个实打实的丑闻。
  十月的某一天,她和费南舟一道回到香山别墅时,遇到了刚刚从国外回来的费南希。
  她穿得蛮时尚,背着铆钉包表情冷漠地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
  那一刻,许栀觉得她把她和费南舟都当做了阶级敌人。
  许栀忽然犹豫着该不该踏入这道大门。
  身侧,费南舟握紧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向他,看见他朝她递了个温柔坚定的眼神。
  她也对他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中午12点,餐厅中。
  费璞存和姚雁兰都在,气氛有些凝滞。
  菜一道道上来,却没什么人动筷子。
  还是费南希受不了这种气氛,自己先转动圆桌,夹姚雁兰手边的一道红烧鲤鱼吃。
  姚雁兰一直低着头,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她身体不舒服,先上楼了。
  “坐下。”费璞存发话了,表情严肃。
  姚雁兰站在那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极为尴尬。
  还是费南舟起身将她送到楼上,让她先去休息,解了她的尴尬。
  “你也上去。”费南舟对费南希说。
  费南舟的表情明显不大情愿,但是看看他的脸色,到底还是上去了。
  餐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费璞存的脸色明显要比上一次更加难看,盯着许栀看了会儿,看得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都下意识收紧。
  费南舟对她说:“知知,你也上楼吧,我跟爸谈点事情。”
  “我有让她走吗?”费璞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你为难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思?”费南舟看她,这次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上去。”
  许栀站起身,加快步子上了楼,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费璞存叹息,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冷笑,低头品茶:“我倒不知道,现在这个家是你费南舟当家做主了。怎么,调任有了着落,觉得翅膀硬了,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您哪里话,于公于私我都很尊敬您。”费南舟淡淡道。
  但这话毫无情绪,是个人都能听出蕴含的敷衍。
  费璞存禁不住冷笑:“你向来有主见。只是,在这个当口扯我后腿,是不是过了?”
  费南舟波澜不惊:“公是公私是私,何来扯后腿之说?往大了说也只是我个人私德,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要是仕途受阻,多半是平时得罪了人站错了队,或者个人能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费璞存额头青筋暴跳,强忍着没有发作。
  胡祁山在旁边听得浑身打摆子,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爆发。
  费璞存的脾气,一路跟着过来的胡祁山最清楚了。
  他两袖清风但极看重地位和名誉,又非常地要面子,最近可谓丢人现眼到了极致。
  费南舟这些话不亚于火上浇油,他能忍着没有爆发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中信与华能、光申等集团重组后级别不能同日而语,费璞存却受制于皇城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再管不到他了。而且费南舟在那边上的学,根基很深,费璞存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胡祁山看得透,这对父子唇枪舌战了会儿果然没有真的撕破脸。
  上楼的许栀却非常煎熬。
  好在姚雁兰那日没有跟她说话,许是接受不了,许是实在不想面对。
  等她再次联系她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她约她在CBD那边的一家茶楼,独立的日式小包厢,氛围很温馨。
  许栀从进门开始就没抬过头,根本不敢看她。
  “知知,坐。”姚雁兰咳嗽了两声。
  许栀这才坐下,担忧地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姚雁兰其实也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两人面对面坐着,极为尴尬。
  许栀想笑一下,却根本笑不出来,便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姚雁兰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好像可以不用说那么多了:“其实我这个人挺悲哀的,年轻的时候为了家里人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后,虽然相敬如宾但始终没有真正快乐过。不过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我衣食无忧儿□□秀,照理说我应该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到这里她低头笑了一下,顾盼生辉。
  姚雁兰的美丽,哪怕是眼角有了几丝皱纹也让人动容,是真正舒展大气的温婉长相,像一株细雨中簌簌轻颤的白梨花。你觉得她很易碎、脆弱,其实她非常镇定、通透。
  许栀知道她找她绝对不是说这些,低头仍是沉默。
  “南舟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从小视若己出,可他从来不跟我亲近,客气有余尊重更多,南希也与我很疏远,性格更是格格不入。只有你——”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些忧愁地望向她,“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亲女儿。”
  许栀眼角有一滴泪,更深地垂下头来。
  是动容,也有羞愧。
  “你和南舟的事情,我不想知道各中原由,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逼迫你们分手。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清楚,你真的要赌上自己的未来、他的名誉和前途、费家的名声来博一段未知的感情吗?”
  “这样的流言蜚语,你能够承受吗?南舟可以吗?你要他背负这样的名声去南京吗?到时候上面领导怎么看待他?”
  她字字珠玑,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脉门。
  将她心里的彷徨、不确定都点了出来。
  爱情、亲情、名声、前途……什么都想要,到时候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你好好想一想吧。”姚雁兰离开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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