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女儿看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围着箩筐逗小狗,一边笑:“这人可真是实心眼,也不怕我们偷了他家。”
阮婶子也笑:“这孩子真是憨厚,瞧着他娘是个精明的,生出的儿子倒实诚得让人心疼。”
不过四下打量,屋里没什么贵重物品,想必是出门前收拾了起来,因此也不能算这孩子粗心。赞许地点点头。
再看屋内,虽然窄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雪白的墙壁,家具都擦得光亮有色泽,处处摆件雅致,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便对叶家人生了些好感。
等到银哥儿买来水,阮婶子看见他给母女俩买了荔枝甜饮子,给自己只买了一盏白水,就更加赞许了。
宓凤娘不在家,阮婶子不便多待,喝了茶就要告别:“回头我再来看她。”
银哥儿想想从屋里寻个礼盒:“那请您先拿着这个,等我娘回来我家人登门拜访您。”人家提着礼物上门没遇上正主,不好意思让她空着手回家。
阮婶子打开礼盒:两封自制的芝麻糖,一包茉莉花干,虽然简单但也很有礼数。
她便也不推辞,接下了礼盒:“既如此,我就告辞了。”
阮家女儿却看着小狗恋恋不舍:“还真想跟黑靴多玩一会。”小奶狗围着她又打转又作揖,简直可爱得让她心都融化了。
“既然喜欢,回头我让我娘给您带一只。”银哥儿开口,他救了一窝小狗,再寻主人家讨要应当也能要来。
“真的?”阮家女儿喜出望外,她还是爱玩的年纪,当然高兴得笑容满面,“多谢你!”
这还是她进门来第一次跟银哥儿说话,银哥儿脸一红,赶紧守礼得把目光移开,对着旁边的狗箩筐,磕磕巴巴答:“不算什么。”
阮嫂子注视着这两人,忽然心中一动。
第39章
祭拜完祖宗,
索性躲懒去亲戚家。
带了各色礼盒,先去近处的亲戚家走动,吃喝一番,了解了家里的情况。
先去叶大富舅舅家柯家,叶盏们叫做舅爷爷的亲戚家里。
柯家人性子朴实,一看有客人来,立刻热情招呼他们上桌,端上来几碗水,里面全部兑了麦芽糖,喝起来甜滋滋。
在汴京城这不算什么稀罕物,可在乡下就是至高的礼节了。
过一会又起锅做饭,从堂屋房梁上解下一块绑着的腊肉就要待客。
叶家人赶紧拦住他们,柯家看着又不富裕,家里几口人穿着的衣服摞了好几块布丁,拿下来的腊肉应当是过年杀猪时拿一条猪腿做的,可这过去半年了那猪腿还只缺了一小块,可见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吃。
两边互争,舅爷家人脸都红了:“难道我家还请不起外甥吃顿饭?”,
叶盏怕伤了亲戚面子,便笑道:“正好我在城里开食摊有点手艺,不如献丑今日让我帮厨?”
这在村里也正常,客人来家里常常会跟着一起做饭,柯家人只好应下来,叶盏便进了厨房。
她也不去动亲戚家的米缸,只将自己带来的食物查看了一番。除了米面,自己家带了半袋白肉,再就是一点上坟时从野地里掰下来的蘑菇。
先将白肉切了一小块下锅煸炒,将猪油炒出来。
而后将菜园子里的大葱洗干净,削出来一点葱头,加一点点油微微爆香后才加了蘑菇炒香。
野蘑菇配上葱根,很快就服服帖帖在锅里翻滚,带出一股山野香气。
再泡了一点粉条,裹上肉汁炒了粉条炒肉末。
柯家媳妇是个勤劳的,看叶盏做菜熟练她帮不上什么忙后,就在旁边烧火洗菜,不住问每道菜的做法。
又捞出菜缸里腌制的咸菜疙瘩给叶盏:“这个炒腊肉香。”还是没放弃给叶家人做腊肉。
叶盏看看,这咸菜疙瘩宋朝人叫做薤,现代人叫藠头,辛辣入味,最是下饭。
便接过一块,“刷刷刷”几刀切成细丝后,加上丝瓜,也用猪油同炒,配上空心菜梗炒个素什锦。
柯家孩子正摘花玩呢,院坝前盛开着栀子花摘下来戴头上当新郎新娘玩。
叶盏便开口:“那些栀子花给我做菜可好?”
“我们都不吃那个,发苦呢。”柯家儿媳笑,如果不是带着苦味,庄户人家什么植物都能琢磨着入口。
“有法子。”叶盏很笃定,“处理过就不苦了。”
反复搓洗摘掉花蕊,再加上清水焯过。
柯家媳妇将信将疑,捞起一个栀子花放进嘴里,眉眼弯弯笑起来:“果然不苦了。”
她婆婆非要拿两个鸡蛋来炒菜:“你们是客,哪有上门连鸡蛋都不给一个的。”
却被宓凤娘给拦了回去。
寻常鸡蛋都会沾鸡毛黄土鸡粪,偏这鸡蛋上干干净净,被微黄的稻草垫着,干干净净挂在屋檐上,一看就是人家留着换铜钱的,他们哪里安心吃得下?
叶盏眼看那家婆媳两人又要脸红,赶紧开口:“这栀子花加韭菜扁豆丝可香呢。”
不用肉不用蛋,就用农家园子里自家割下的一把韭菜、摘下的一把扁豆作配。
韭菜切成段,扁豆细细切成细丝,一起翻炒后加入栀子花。
韭菜辛辣的气息裹着熟扁豆的香味扑鼻而来。
主食便是黑面,叶盏想着给他家省面,便又从门口树上槐花摘下来,撒了一把面一起铺到笼屉上蒸煮,煮熟后拎着屉布四角下锅炒,炒得又干又焦,出锅前撒一把芥末根。
等到菜做好,玉姐儿跟这家的孩子一起将方桌从屋里搬到了院里,擦干净桌面,放上碗筷便开始端盘子。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大葱炒野蘑菇、藠头咸菜素什锦、芥末根炒槐花、栀子花炒韭菜扁豆丝。
唯一的一盘肉菜就是粉条炒肉末。
叶盏本来想炒自己带来的一大块白肉,但看着这家家境不好,便只切了一指宽的一点剁成肉末炒了个粉条,剩下的肉都留着这家人慢慢吃。
舅爷看着这一桌菜,眼眶就红了:“如今新稻米还没收上来,去年的存粮又吃得快光了,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他咳嗽一声:“下回你们秋社日来,给你们蒸新麦饭、割豆腐、杀秋社猪。再买两尾泥鳅加黄酒焖熟!”
“好!好!”叶大富连连附和,
宓凤娘也乐呵呵把筷子提起来:“不是您外甥媳妇我吹,我家二姐儿这手艺可是一绝,您吃完会觉得这比肉还香。”
柯家人也没想到这些菜会真比肉香:
大葱头吃起来很有嚼劲,葱香比别处要更加浓郁,搭配着灰扑扑油汪汪的野蘑菇,吃起来绝对有肉的口感。
藠头咸菜被切得稀碎,和脆脆的空心菜梗炒在一起,咸鲜适中,正好配饭。
槐花加了黑面蒸本来是村里人人都会的做法,可是叶盏巧妙用锅再炒了一遍,立刻没了水汪汪的感觉,吃起来干爽脆香,还加了芥末根来提味,让这道菜空口吃都香。
至于栀子花炒韭菜扁豆丝里,扁豆丝被切得很细,又软又烂,连牙口不好的老人都能吃,里面的栀子花吸了韭菜的辛辣,层层花瓣吃起来口感又肥厚,居然好像真的在吃大肥肉!
粉条炒肉末就更不用说了,粉条被炒制了好久,从开始的雪白晶莹变成了浅褐色,“吸溜”一大筷子,上面沾染着的酱汁和肉末一起刷进嘴里。滑溜溜,酱汁丰沛,谁能忍住不吃呢。
叶大富也很自豪,不过嘴上还要谦虚:“你们别夸她小孩子,只不过是切了猪油进去,借了肉味。”
柯家人当然知道他是谦虚,他们可是亲眼看见叶盏为柯家人省钱,半点油壶都没碰,只切了一点猪肉炼化的猪油,只能将锅底那一片润湿罢了。
两家人吃得不亦乐乎,原本菜里没肉,可吃起来居然比记忆里的肉菜滋味都不输。
盘子里最后剩一点肉末沾粉条,柯家人非要让给叶家人吃,玉姐儿看了看柯家孩子眼巴巴守着桌的眼神,将那粉条夹了给孩子吃。
柯家小孩先是看了娘一眼,没被骂才慢慢一点一点吃进嘴里,咀嚼得一顿一顿,似乎在品味这点粉条肉末的香气。
最后吃完了还忍不住又拿最后剩下的一点槐花碎沾了沾碗里的汤汁,将饭碗擦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放进嘴里,打了个痛痛快快的饱嗝。
舅爷老人家身子骨不错,都七十了还能一口气吃一碗叶盏送来的芥末根炒槐花。
吃完后倚门大骂叶大官不孝,既不孝顺爹娘又不惦记舅舅,这么多年也就看了他一次,还是有事相求才登门。
叶大富不好跟着骂二弟,在旁苦笑。
乡下人家舅舅的位置很高,每家媳妇去世没有娘家人过来看一眼绝对不能安葬,要是娘家人说自家姑奶奶去世得冤枉那当场就得找仵作验尸,不能耽误片刻。
婚礼葬礼上舅舅都要坐主桌上位,分家分财产时见证人里面更是得有舅舅。
所以像叶大官这样不敬重舅舅的人实在是异类。
宓凤娘不好说婆家人不是,躲到灶房里跟舅舅儿媳妇磕牙,倒得到了一个消息:如今水田涨价了。
等从舅家告辞,舅爷倚着门口不住大声喊:“别忘了秋社日来,蒸新麦饭、割豆腐、杀秋社猪。还有两尾泥鳅加黄酒焖熟!”
“哎!”叶大富跟他老人家招手,“我一定还来。”
从柯家出来,叶家人在村里走访,果然发现田地价格上涨了:原先二两银子的田地如今涨到了三两银子。
叶盏琢磨一下:“是不是因为这些年太平盛世,村里人们休养生息,所以田地价格也上涨了?”
早些年战乱大家元气大伤,还没缓过来,所以田价不高。
可是这些年四海承平,所以百姓生活越来越安逸,生孩子越来越多,活下来的孩子也越多,人口逐渐增长,田地的价格便水涨船高。
“这么看来,要尽早买田,要不一年一个价。”叶盏当机立断。毕竟人口激增后口粮得天天吃,居住条件却可以暂缓改善。
叶家人带着一百七十五两,原本计划是这样的:全部买八十七亩水田,或者买拿一半买田,剩下一半买乡下宅子方便照看。
可如今一看只能买五十八亩水田,倒不如将钱全部拿来买田更划算。
"要不买旱田?"玉姐儿提议。
水田的价格也比旱田要贵许多,若是不挑剔,二百文就能买到旱田。
只不过叶大富作为资深庄稼人还是建议买水田:“看着水田贵,可出产的谷物也多。”
而且旱田得费心费力打理,他们全家人以后在汴京,没有太多精力时间盯着佃户,难免会照顾不周。
“那……真的不买院子了?”宓凤娘将信将疑,毕竟她活了这么多岁数田价一直维持不变,还没经历过价格上涨呢。
“乡下有个院子也是我们家的根。”如今既然有钱了,宓凤娘还是想有个固定的房舍。
叶大富却很相信女儿:“盏儿自带福运财运,好几次发财都是她的主意,这次我也听她的。”
其余兄妹也相信叶盏。宓凤娘便也相信了女儿,叶家人达成一致:钱全部拿来买稻田。
只不过就算全部买田,也不过能买五十八亩水田。
五十八亩地听着不少,架不住叶家孩子多,分下来一个人只有十亩左右。
这十亩可以求个温饱,但比起叶家从前地主做派时少了许多。
在村里一般农户四口之家应当有40亩地左右,出产粮食60石。①四人口粮25石,留粮种4石,还有赋税。扣除这些能余下个10石余粮已经算是老天开恩。
所以叶家计划购买的这五十八亩地实际算下来一年只能攒个20石余粮。
不过万事开头难,有了田垄做依仗后面总能更顺当些。
聊到这里,叶盏才了解到古代的地主并不是买田就能高枕无忧赚钱了,还有负重的赋税:什么地税、户税、租、庸、调(后两者主要通过农民自己织的布、棉、麻等实现)各种各样。
直到了本朝才好点:先是不用人丁税,所以百姓们才能随意生养孩子。
第二是不用“庸”制,国家出面募兵制,农民不用去当兵,只要出钱补上身丁钱米就行。
百姓只要付田赋、折纳、支移、交钱等便可以。
总结来说,就是本朝的税赋虽然不低,但比前朝已经好了许多。怪不得历史书上说宋朝是各朝各代中百姓幸福指数较高的一个朝代。
叶盏不由得感慨:“说不定以后会有一天,老百姓都不需再缴纳赋税了。”
惹得家人取笑:“可是白日里被鬼上了身,说些谵妄胡话。”
有了这些赋税,叶大富当初卖掉田地的事就更加合理了。
他心思不在田地上打理不好,佃农又需要监督,田地的产出就不再那么多了,可每年要缴纳给官府的各项税负都是固定的,说不定一年下来还要倒欠官府赋税钱。
倒不如一口气买了避到城里去。
城里也有各种杂税,但是叶大富带着叶家人走赤贫路线啊,
他既没有商铺又不从事明面上的商业活动,全家在汴京城这座国际都市里做法外之徒,吃点巨兽嘴边的残渣过活,还免了赋税,不比在乡下更加逍遥自在?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亲爹在叶盏心中就从一个投机倒把小商贩变成了大智慧大魄力的生活哲学家。
她给亲爹递了一葫芦水。
商议定了这件事,叶家人便散步去看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