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院子又是在巷子的最深处,边上就是条大河,刀疤杨就算是喝醉了瞎溜达,也绝对没有溜达到这儿的道理。
“我又怎么知道。”姜无厌被问的有些烦了,狐tຊ狸眼中窜了火,“我又不认识她。”
“难不成还是我出去招她进来的不成。”
薛南玉被他质问的一愣,沉默了片刻。
因为书公子一事,她从最开始就带着对他的不满进来。
且不谈馆子里那事他知不知道,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眼前这件事,他实打实的就是个受害者。
光是想想都觉得后怕,若非她昨晚心血来潮,在这院子里做了布置,今日她回来看到的,是不是就会和她昨夜在荒郊之外看到的那幕一样。
她略略沉静了片刻,方才软下语气,“你跟我说,你嫡父对你有杀心,她们,可会是他派过来的?”
姜无厌飞快的瞥了她一眼,答案仍旧没变,“我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薛南玉也起了一丝烦躁。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问,“那她们进这院子,你就一点感觉都没?”
这次姜无厌倒是没再回不知道。
他微微侧过头,似是想了想,才回道,“我听到动静起来时,她们已经在这院子里乱转了。”
“不过我害怕,并没有出去,只是从门缝里看到的。”
“她们,她们就一直绕着东南角那一块儿转悠,就挺,挺恐怖的。”
这舌头说话打结,也不全是他装的,实在是光想想昨日那个场景,就觉得全身发寒。
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是死都不会相信,就那么几个土坯,会起这么大的作用。
刀疤杨的胆子向来是有些无法无天的,就这都能被吓得尿了裤子,若非他最后让青林带她们出去,只怕折在这院子里也是有可能的。
自己摆的阵法,威力她自然是知晓的,此时看他脸色发青,也知道该是吓得不轻。
她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略作安抚道,“别想了,她们那样也是咎由自取。”
“你肚子可饿了?”她微微一笑道,“我今日回来的有些急,忘了去给你买糕点了,煮点粥可行?”
小狐狸像是真的被吓着了,这次竟没有发作,只乖乖的点了点头。
薛南玉心下瞬间松了口气,好好的将他服侍妥当,给他盖了被,一脚出了门,又想起来一事。
她回到床前,重新向他确认了一件事。
“你当真从未走出过这个屋子?”
姜无厌摇了摇头,回的很肯定。
“没有。”
薛南玉当即变了脸色。
他连这屋子都没出过,外头那些人是如何知晓的。
不但知晓她屋里头藏了人,还知道是个貌美的小郎君。
所以说,刀疤杨,谁派你来的?
第9章
带着几分质疑,薛南玉将粥熬上,便去了隔壁院子。
“今日多谢婆婆了。”她进去先行了一个大礼。
齐媪今天没去成南风馆,多半是替她留下来赶人了。
此时,她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连朝薛南玉看都没看一眼。
反是齐鸣往她这边挪了两步,小声地问道,“南玉姐姐,你那院子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幺儿住嘴!”齐媪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这才放开衣袖,往她这边走来。
“幺儿,你先进去,我有两句话要跟薛娘子说。”
齐鸣有些不愿,齐媪拉了脸,催促道,“快进去。”
直到齐鸣进到屋子,阖上门,齐媪这才找了个地儿坐下,又指向对面,“坐吧。”
薛南玉在对面矮凳坐下,刚起了笑脸要说话,老婆子却是一拦,“谢谢的话你刚刚已经说过了,你来,想必是有事情要问我,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薛南玉在她一连串的绕口令中微笑的点了点头。
“婆婆请问。”
齐媪哼笑一声,“老婆子我也活了五十多年了,这神鬼之事我一向是不信的,不过你那屋子里若藏了人,你也不能瞒着老婆子我。”
“还有那人的身世背景,你也要老实跟老婆子我交待,莫要真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糊涂事。”
薛南玉听此一笑,“婆婆,我们虽认识不长,但婆婆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我若是那等作奸犯科之人,你如何会将这隔壁的院子租给我。”
齐媪看了她半响,也起了笑意,“不错,老婆子我看人向来很准,你虽长相太过出挑,但眉间自有一股正气,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薛南玉见她不多废话,直入话题,也就没再藏着。
“既然婆婆相问,我就也不隐瞒了。”
“不错,我屋内是藏了个小郎君,可事出有因,并非我故意隐瞒。”
“婆婆可记得那日我熬药,你还以为是我身体出了毛病,非要去给我告假的那次?”
齐媪点头,“记得。”
她有些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难不成那日你是给那位小郎君熬的药,他生病了?”
薛南玉摇了摇头,“非也。”
“怎么说?”齐媪被她勾起好奇心。
薛南玉于是将她在屋后捡到姜无厌,然后大夫的诊断,以及自己从他三言两语中对嫡父的痛恨,半真半假的给齐媪讲了。
齐媪听得是瞠目结舌,无他,都是朴素的老百姓,何曾见到过这大宅院儿里的阴私,全像听了个话本子似的。
她还未从小郎君这等悲苦的身世重击中回缓过来,那边齐鸣已经拉开了门。
“婆婆,我们要救他,莫要让他再被他那黑心的嫡父给找回去了,他会死的。”
“谁让你出来的。”齐媪有些动怒。
对于小郎君这份遭遇,她深表同情,可是这同情之后,她也担忧这人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薛南玉当然看出来她的隐忧。
她笑了笑,转而问齐鸣,“齐小公子,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们。”
齐鸣正憋着嘴委屈,见她开口问他,眼睛又亮了起来,“南玉姐姐,你问。”
齐媪见她有话要问,也没再坚持赶孙子进去。
薛南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屋内藏了小郎君的?”
“就是...”他指了指外头,突然跟卡了壳儿似的,“哎,谁说的呢?”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薛南玉又看向齐媪。
齐媪摇了摇头,“你别看我,是这混小子喊我的。”
“我出去时,你院子外已经站了不少人了,我看院子门也开着,怕他们进去给顺手牵了什么,这才堵在门口赶他们。”
“幺儿是听我的话,去巷子口等你的,其实也没多大会儿,你就回来了。”
“说你院子里藏了人,他们一直是这么说的,但谁开的头,我也不知道。”
她这番话一说,薛南玉心中已经有数。
她再问一句,“你们中可曾有人看到过他出来。”
祖孙俩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没有。”
齐鸣补充道,“就是没有人看到,那张家的才瞎说的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看他自己才不干净。”
“幺儿。”齐媪不赞同的看向他。
齐鸣嘟了嘴,“孙儿知道了,我错了。”
看他们祖孙俩斗嘴,薛南玉算了算时间,炉子上的粥也该熬得差不多了,她起身告辞道,“婆婆,我知你心中担忧,但我保证,绝不将麻烦带给你们。”
“我这两日再观察看看,若事情走向我无法解决,我会带着他离开的。”
她给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另外,关于他的事,还请你们替我保密。”
齐鸣刚被教训,这次没敢多嘴。
齐媪脸色有些难看,但到底是应下了。
“我知道,我和幺儿必不会多说。”
“但是你也知道的,这巷子里本就人多眼杂,大家如今必是对你那个院子好奇极了,我也不能保证,有那胆大的会跑进去。”
到底是住了几个月的,有感情了,齐媪想了想,又多嘴了几句。
“你呀,还是要替自己想想的,莫要因为好心就害了自己。”
“这世道啊,顾好自己就行了。”
这两句话是有真感情在的,薛南玉也真心地回以一笑,“我知道了,婆婆。”
临走前,她特地提醒了他们一句,“我那院子,其实是摆了一些阵法,所以刀疤杨他们进不去,你们有事门口喊我一声,就莫要再进院子了。”
说罢,也不看他们诧异表情,转身出了院。
回来时正好,粥也熬好了。
虽没有什么精致的糕点,但是有昨日打包回来的小菜,还有两个咸鸭蛋。
反正已经跟齐家祖孙说开了,她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了,在院子里简单支棱了个桌子,进去喊姜无厌。
人一直睁着眼,压根就没睡。
她垂首看向他,面带笑意,“起来喝粥?”
这语气,跟早间完全不是一个人,弄得姜无厌都有点懵。
薛南玉却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替他摆好了鞋子,见他起床,又蹲下身去给他穿。
姜无厌缩了缩脚,却被她一把抓住。
隔着足衣,也能摸出来那透骨的寒意。
“怎么这么冷?”她抬头问姜无厌。
姜无厌盯着她的眼,全然没有一点色欲的成分,清晰的一眼看到底。
说不上什么情绪,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失落感。
他挣扎着要脱离她的手心,有一丝难堪,“一直这样,tຊ天暖和了就好了。”
薛南玉这下看出了他的难堪,快速地替他穿好了鞋子。
见他看向空无一物的桌子,笑道,“今日我们在院子里吃。”
姜无厌诧异看她。
她笑了笑,“我将你的事大概跟隔壁说了一下,他们都知道了。”
说罢,又强调道,“放心,他们都是好人,不会说出去的。”
姜无厌不置可否。
他低着头,薛南玉也没瞧清他的表情。
两人来到院子里,盛好的粥也正好凉到适合的温度。
薛南玉将他喜欢的两个小菜都推到他的面前,又将鸭蛋的蛋黄掏给了他。
“今天就简单的吃吃,这会儿也快到中午了,就当两顿一起吃了,晚上我上工之前,去给你去买桂花糕。”
姜无厌喝了一口粥,应了一声,“好。”
两人食不言语,薛南玉很快就是两碗粥下肚,微微还有些撑着了,再看姜无厌那边,半碗粥都还有余。
见她看他,他放下了碗,不再动筷。
“怎么不吃了?”她问,“到晚上还有几个时辰呢,你多吃些。”
姜无厌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薛南玉见状笑了笑,“你不挑的时候,养你也挺好养的。”
说罢,老规矩,就是将他吃剩下的拿过来咕噜几口喝下。
完全没看到,因她一句戏言而面色咋变的某人。
薛南玉吃完了就去洗了碗,边洗边回头问,“你是在院中再坐坐,还是要回去休息?”
也不等姜无厌回答,又自顾嘀咕道,“算了,你还是再坐坐吧,总闷在屋子里,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她打了个哈欠,“我是要去睡了,这一夜的,累的很。”
她本是想试探试探姜无厌,哪知道人根本不接她这茬,便是她锅碗都洗完了,又重新烧上了水,人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薛南玉咬了咬唇,这事不弄明白了,她也睡不着,索性就重新坐到了他对面。
“你好像从来没好奇过我是做什么的,你也不好奇我为啥都是晚上去上工。”
姜无厌对上她的眼,“为什么要好奇?”
“你靠自己的双手在赚钱,为什么就必须要有白天黑夜之分。”
“若真让我问,那我只问一句,你做的可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谋财害命的那种?”
薛南玉摇头,“那倒不至于。”
看他迟迟不接招,薛南玉也懒得打太极了,直说道,“我是龟娘子。”
见他面无表情,她又继续问,“你可知龟娘子是什么?”
姜无厌看着她,笑问道,“是什么?”
薛南玉手掌微微向内握了握,半响,面色不改道,“青楼你总晓得吧。”
姜无厌点了点头,“这个晓得。”
薛南玉笑道,“我就在丰城最出名的青楼南风馆里做工。”
她边说边盯着他的表情,“而龟娘子,就是给那些被带出去的倌哥儿引路,若是那出名的,自是有马车代步的,但级别不够的,就要龟娘子们背了送到主家去。”
她笑着重复道,“我每天晚上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空气中凝固了片刻,也只是一瞬,姜无厌便笑道,“原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
“虽听着不是很光彩,但人本无贵贱,凭着自己的双手赚钱,不偷不抢的,不丢人。”
第10章
几个来回,姜无厌都在顾左右而言他,话题始终进行不到重点。
薛南玉捻了捻指腹,重新起了话题。
“你说,人本无贵贱,那命呢,可有贵贱?”
姜无厌抬眼看她,狐狸眼中带着不解。
薛南玉退了笑意,“昨日,我做工的那馆子里折磨死了一个公子。”
姜无厌沉默着,薛南玉也没看出来他面色有什么变化。
她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青楼本就是那腌臜污秽之地,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多了,我以前就常听人说,有那最底层的稚奴,专供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娘子玩耍,每次都有失了性命的。”
“可这次出事的,算是楼里有头脸的公子,便是这种客似云来,能为楼里招揽生意,赚真金白银的公子,也是说弃就弃了。”
她看向他的眼睛,“你说,得有多恶的心,才能那般糟践人?”
“我夜里找过去看了,生前那么爱美的人,身上没有一块好皮,那些畜生,就是死了也没放过他,身上到处是被凌辱的痕迹。”
她喉头堵了堵,一股恶心止不住的往上涌。
“你说,便是再大的错,即便真要了他的性命,一刀了之就好了,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折辱人?”
姜无厌手指微蜷,面对她眼中的厌恨,他胸口微滞。
本想继续沉默,却见她直直的盯着他,势必要他给一个答案的样子。
他只好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不知你口中那位公子是犯了什么忌讳,也不知你们那管事的何以要用这么狠厉的手段去折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