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额间浸了层薄汗,模糊地侧头看一眼燕嘉允,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轻轻颤着唤了一声:“夫君。”
他闷声答了句:“我在。”
她侧过脸,把头埋进被褥里。
深夜漫长。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之后。
燕嘉允闷哼一声,抱住她。
他随手拿了个里衣给乔蘅擦了一下,没一会的功夫,他又轻轻握住她的手,胸膛贴近了她,含糊不清地低声说:
“夫人……我能再来一次吗?”
乔蘅终于回过神来,在他再次有动作之前蓦地喊了声停,轻轻抚了下孕肚,蹙着眉头迟疑道:“我的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
燕嘉允动作一僵,连忙起身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流血,稍稍松了口气,却没敢再继续了,撤离了身子。
“我方才应该没太用力,弄疼你了吗?”他拥住她,在被子中轻轻摸上她隆起的肚子,有些懊悔:“你现在还疼吗?”
“也不是疼,就是有一点点不舒服,现在又好了,时有时无的。”乔蘅顿了一会,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说,我们这般,会不会把小孩儿给弄出来啊?”
燕嘉允沉默了下:“应该不至于吧?大夫说女子孕期没那么脆弱,若身体允许,甭说走路了,就连跑跳也是可行的。你现在还难受吗?要不等会我唤大夫来开保胎丸?”
乔蘅又感受了一下,隐隐不适似乎消失了,方才短暂的难受好像只是她的错觉,她宽慰地朝他笑道:“我现在已经好了,不难受了,方才应当无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了。”
燕嘉允心想下回可得再仔细一些,万一真把孩子给撞出来那才没地方后悔,他抱她起身下床去净房走去,低声道:“你别乱动了,我给你清洗一下。这回是我的错。”
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懊恼,怎么不再忍一忍,或者动作再温柔些,乔蘅或许就不会不舒服了。
乔蘅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这般挺着孕肚又暴露身子多多少少有些羞赧,还亏得燕嘉允抱得动。
她捂住脸,任由燕嘉允给她沐浴洗净,又被他抱回了床榻。
等燕嘉允也沐浴过后,带着一身冷气出来,乔蘅默默给他暖着手,两人这才相拥躺下,等待子时新年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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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去后,乔蘅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终于切实有了几分身子笨重的感觉。
她孕肚一直都不算大,穿着衣裳从后面看腰身仍然纤细,都察觉不出有孕的模样,榴月打趣说是个儿子,白苏打赌是个女孩。
乔蘅只笑笑,其实儿子女儿都好,相信燕嘉允也都觉得好。
燕嘉允愈发忙碌了,还与不少朝堂大臣暗中来往,但他依然坚持抽空待在燕府陪乔蘅散步。
乔蘅把铺面的事情都扔给了李嬷嬷和钱富贵,自己整日无事可做,给小宝宝裁布绣了不少小衣裳,有小老虎还有小鱼,又拿给燕嘉允看了看。
燕嘉允是个十指不怎么沾阳春水的高门少爷,但心血来潮一般把所有小宝宝衣裳都在仔细洗了一遍,洗完还挺得意,欣赏在院子晾绳上挂了一排的小衣裳,说:“让我亲自洗衣,除了你,也就我孩儿有这荣幸。”
身子一天天笨重,但也一天天期待起来。
只是乔蘅却时不时就会腹痛,哪怕不再同房也有时候会有腹痛症状,但始终没流血,乔蘅每日都让大夫来把脉,每次喝完保胎药就无事了。
乔蘅只能把这些归因于没有事先调理身子,因此孕期症状频出,若再怀下一胎,可不能这样意外了。
可谁知断断续续的疼痛没有好转,在步入孕七个月的那天,乔蘅感觉腹痛前所未有的剧烈,疼得脸色都白了。
燕嘉允都出门了,又被戚数紧急从京郊喊了回来,一进门,只瞧见乔蘅满头大汗地睡在床榻上,面色煞白,白苏和榴月跪在床边给她擦汗,旁边围了三四个平日来府中把脉的大夫,皆是忙碌不已,同时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阿蘅!”他心头一慌,不妙的预感升腾起来,步伐加快走近,却骤然在床边停下,剩下话音卡在喉咙里。
只见乔蘅身下零零散散沾了一片鲜红带着黑丝的血,还在从薄褥往外流。
其中经常来诊脉的女大夫看到燕嘉允的身影,连忙走过来,急促道:
“世子,我们方才通过这血推断出来,少夫人应当不是普通腹痛,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中了罕见的毒!此毒本应发作于产妇分娩时,换成寻常人早就一尸两命,少夫人出身江南,非燕京女子,体质更加敏感,所以才导致毒发提前。”
另一大夫沉声说:“若此毒不解,少夫人性命是能保住,但腹中骨肉却危在旦夕……”
燕嘉允身子一晃,手臂上青筋一寸寸突起,勉强撑住墙壁。
“夫君!”
乔蘅看到燕嘉允回来,眼眶瞬间红了一圈,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哽咽道:“燕嘉允!求求你……求求你想想办法,保住我们这个孩子!”
第68章
燕嘉允感觉脑子有一瞬间的嗡鸣, 忙道:“阿蘅,你别哭,我想想办法。”
看着旁边面色严肃的几位大夫,他冷声道:“我夫人中的是什么毒?”
一位老大夫给乔蘅保胎丸吃下, 女大夫上前一步, 摇头道:“我们只能判断出大致效果, 但具体什么毒药无法看出。若不逼出毒来,此胎难保。”
乔蘅一听, 眼眶瞬间发红, 忍不住就想哭。
“阿蘅, 你别慌, 我去宫中请太医,太医一定有办法。”燕嘉允匆匆站起身, 迅速又顿住脚步,拧眉道,“不行,太医院有皇上的眼线,万一被他插手,后果不堪设想,我想想……”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 他匆忙道了声“等我”,去牵了马就出府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顾不得当街策马的禁令,燕嘉允忽略街上行人的注视和视线, 迅速找到医馆里的张老儿。
张老头正在里堂整理药材, 见到来人手里的秤都掉了, 开口:“你怎么……”
“张前辈,求你一件事。”燕嘉允扯掉他手里的药材, 急匆匆道,“我夫人怀了身孕却中了毒,求您去给她保胎!我知道您会解毒。”
张老头没动,道:“为何会中毒?”
燕嘉允来不及解释那么多:“朝堂争斗,估计是皇上或者太子下的手。”
张老头冷哼一声:“你可还记得我当时说过不会参与皇权斗争?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你的孩儿注定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老夫无能为力!”
张老头说的话一言九鼎,说不去就不去,扭头就坐回了案桌旁。
“张老儿!”
燕嘉允急出汗来,想到乔蘅在府中中毒流血等他去救命,他闭了闭眼,弯下膝盖跪在案桌旁,仰头看向白须老头,声音急促而恳切:
“算我今日在此求你,出手救她和腹中孩儿一次,仅此一次,我保证不会有人找上你。”
张老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你倒是肯低下身段……”
他扶着桌案起身,拍了拍燕嘉允的肩膀,拿起医箱往外走去:“起来吧,年轻人,我出手一次千金难换,回头记得把银两给送来。”
“知道了,你太慢了,我带你走。”
燕嘉允直接拎起他往马背上一放,跨上马背,猛夹马腹。
一路疾驶回府,前后耽搁不超过一柱香,他带着张老头径直往屋里走,看到乔蘅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身下的血比离开时又多了一些。
燕嘉允把屋里的人都请出去,只留白苏、榴月、张老儿和自己。
张老儿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走到榻边从医箱中拿出数根银针,道了声“别动”,旋即撩开她的袖口、上衣衣摆,把银针扎入她脖颈、肩膀、手腕、腹部和脚踝处。
做完这些,他又从药箱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递过去,让她吞下。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混着黑血丝的鲜红的血就被止住了。
燕嘉允坐在床榻边,轻轻握住乔蘅的手,安慰:“没事了。”
乔蘅眼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感受着仍然存在的胎动,缓缓点了下头。
张老头把瓷瓶放回医箱,指腹搭在腕间把脉,眉头紧皱,片刻后松开手,冷冷道:
“先别高兴太早,目前只是止血保住了胎,毒还在身上呢。你们赶紧回忆起来,这是在哪中的毒?怎么这么阴毒少见?”
燕嘉允神色深冷:“这到底是什么毒?”
“没有名字,民间唤作‘小儿哭’,因为产妇怀胎九月,孕期除了腹痛便无征兆,待好不容易生出孩子,小孩哭一声便会死去,产妇也活不下来。”张老头一顿,“现在几乎见不到了,只有高门宅院之中还在流传,用这种阴损的毒药害人。”
乔蘅攥紧床单,纵然身上虚弱不堪,但依然仔细回想起来:
“我腹痛是近一个月有的。偶有绣衣物太费神时会痛,走路太多了也会痛,平日没出过门,唯一一次就是宫宴那次,但我几乎没吃东西,莫不是昭宁公主放在糕点里的蜘蛛有毒?”
张老头淡声说:“此毒可口入,可混入水中,亦可散入空气。”
乔蘅思索起来,入口应当不是,她平日用膳很小心,喝水亦如此,不喝外头的水,可若说闻到,她去宫宴闻的东西旁人也能闻到,会是什么呢?
倏地想到什么,乔蘅看向燕嘉允道:“我记得养心殿门口的腊梅开得极好,花很幽香,我从未在外面见到过那般红艳的腊梅。”
燕嘉允不记得养心殿门口有什么腊梅,但既然她说了,那七八成是有古怪,他当即起身出门,唤来空镜道:
“你悄悄去趟皇宫,摘一株养心殿门口的腊梅来。”
空镜离去,很快又回来,摘了皇宫养心殿门口的腊梅送进来。
腊梅颜色幽深,却没有乔蘅上次闻到的香味浓郁,但这恰恰说明了有问题,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张老头打量了下腊梅,缓缓道:“少夫人应当是吸入花粉所致,实则那并非花粉,而是毒粉。混入花粉中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但吸入量应当不大……行,老夫给你开一碗解毒方,你们府邸库房里有药材吧?”
燕嘉允道了声“有”,取来库房钥匙,让戚叔带张老头去府中库房,幸亏燕府家大业大,名贵药材应有尽有,倒是把解毒方的药材凑齐了,选用腊梅花瓣用作药引也有了。
张老儿把药材清点好交给下人,一个时辰后解毒药汤熬好端出来。
他把银针拔出来,乔蘅仰头喝下汤药,等了一会,感觉身上散发着暖意,还有点痒,掀开袖口一看,有小红疙瘩从皮肤上冒出来。
张老头给她把了下脉,又在她身上下了针,道:“等余毒排尽即可。”
屋内白苏和榴月伺候乔蘅擦洗身上的血,张老儿和燕嘉允两人出了屋子,张老儿站在院子里,严肃地道:
“孩子是活过来了,但并非高枕无忧,毒素到底侵入到了体内,越拖,风险越大。若是你们想等到预产时日分娩,孩子可能等不到足月,随时会早产,而且她或许会出现危险情况。至于什么危险,老夫也无法预料。最好的选择是现在趁着宫缩余力喝催产药直接分娩,母亲能平安,孩子七个月,存活的概率很高。”
稍稍一顿,他又道:“当然,七个月的孩子,也可能根本活不了。”
燕嘉允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颓然坐在石凳上,低头捏着眉心,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迷。
其实刚才一瞬间他心里就做出选择,一个腹中未长成的孩子哪有乔蘅的性命重要?
可惜他拿不准乔蘅的想法。
燕嘉允在外面枯坐了一会才起身轻轻进屋,床榻上的美人已经穿戴妥当了,正靠坐在床头出神。
“阿衡……”燕嘉允轻轻喊了一声,却发现乔蘅眼眶发红,早已泪流满面。
乔蘅转头看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我都听到了……必须要做出选择,是吗?若是现在分娩出来,孩子可能活不下来,是吗?”
燕嘉允从没听到她这般脆弱的语气,一瞬间心脏都在疼,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我定会让封弈为你偿命。”
顿了顿,他勉强扬了下唇角,安慰道:“虽是早产的孩子,但只要我们用心养育,定然能让她平安活下来,与正常人无异。阿衡,你……”
“燕嘉允!你不懂……”
乔蘅忽然崩溃地哭了起来,摸着隆起的腹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从我知晓有孕开始,我就感觉到要做母亲的喜悦,我每天想象着它的模样,盼它好,盼它平安,盼它富足长大……我怎么能接受我怀了七个月的孩子被迫早产,甚至可能会活不下来……”
她泪水涟涟地抬头望向他,浅浅珀色瞳眸里是浓重的悲伤和祈求:“求求你了,燕嘉允,我想怀到足月,虽说我可能会有点危险,但也不是一定的,对吗?我想赌一把。”
“阿蘅。”
燕嘉允握住她的手,别开脸,声音沙哑道:“孩儿若是出事,我比谁都痛苦,但比起来这些,我更希望你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