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竟还说当朋友,她真狠心。
“你会后悔的姜净春。”
她不选他,她一定会后悔的。
他鼓起勇气来了姜家,他担心她会叫人蒙蔽,他怕那方之平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可她却说这样的话。
他知道他们是朋友,可他们还是打小就已经相识的朋友呢。而且朋友就不能喜欢朋友?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宋玄安留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离开,只留下了姜净春一人留在原地。
她没想过,宋玄安会对她说这些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
可是,往后,她应当要少个朋友了。
*
直到六月底,这雨也一直没停,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有余,天气又闷又热,十分恼人。檐角的青瓦上挂着雨珠,绵绵雨水无穷无尽,似一方珠帘玉幕隔绝了屋子与外头。
书良从外头的廊庑走了进来,他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往顾淮声书房的方向走去。
扣响了房门,听到里头传来“进来”的声音之后,他推门而入。
顾淮声正端坐在书案前,视线落在案上,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毛笔,另外一只手按着桌上的纸张,劲瘦白皙的手背上依稀泛着青筋。
书良进了屋后,他也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不知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书良在一旁踟蹰,不知该不该开口,顾淮声先出声道:“有什么事便说吧。”
顾淮声没有抬头看他,但许久不见他出声也知他是在犹豫着该去如何开口。
见他开口,书良也就没再迟疑犹豫,站在一旁同顾淮声说起了事。
“上回公子让我去查一下那方之平,回去后我让探子查了,发现他果然有问题。”
听到是方之平的事情,顾淮声眉眼似乎有了波动,手中动作也微顿。
书良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继续道:“那方之平家中有一表妹,那表妹母亲早亡,这么些年间一直都住在方家,可就在前些时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方之平忽然将人送走,送她回了辉阳老家。”
方家祖籍在辉阳,距京城不大远,不过两三日的脚程。
只是,人好好的寄养在方家,他又为何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将人送走,若说没鬼,谁信。
果不其然,书良去让那些探子继续跟着,跟了他那表妹两三日,竟然发现了叫人骇异至极的事情。
他那表妹......似已有了身孕。
书良知道了这桩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了顾淮声。
有身孕?
顾淮声握着笔的手都有些用力,肌肤下依稀能见得青筋蹦跳。
这孩子不会是别人的,只会是方之平的。
如不然,他何必这样多此一举,连夜将人送走。
顾淮声想过这方之平不是什么好人,但没想到,他这混账竟然敢在正妻未曾过门之前,先让别的女人有了孕。不过是想先将人骗娶进了门,后来即便东窗事发,也吃准了姜净春性子柔,好拿捏。
这人,甜言蜜语,口服蜜饯,嘴巴里面从始至终只怕没有一句真话。
顾淮声冷笑了一声,“他倒是好心机。”
但旋即,顾淮声竟忽放下了手中的笔,书良有些弄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下一刻见他起了身。
“公子是要出去吗?”
“备上马车,去姜家。”
既然方之平是这样的人,那就不能怪他去拆散他们的亲事了。
顾淮声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愠怒,可转念又想,事情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他告诉姜净春那方之平不是什么良人,这桩亲事就不能再成。
他就像是抓到了别人的错处,急于去向先生打报告的学子一样,竟迫不及待想要在姜净春的面前拆穿他虚伪的面孔。
他想告诉她,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可以嫁给他。
绝对不可以。
第二十七章
书良看着外头的雨, 有些踟蹰,“公子,这会雨正大着呢,要不过柱香再去, 看样子会小些。”
顾淮声抬眼看了屋外的雨幕, 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急切。
是,也不急这么一小会。
然过了晌午之后, 这雨也没有小下来的意思, 顾淮声最后还是等不住去了姜家。
天上下着大雨,树叶上的水珠顺着叶子落下,即便是在白日, 天空却也像是笼了一层灰,黯淡得不像话。
姜家的下人听到顾淮声来了, 一时之间也觉奇怪,不知他今日怎就突然上了门来, 但他来姜家合情合理,即便来了, 也不会像宋玄安一样,被抓去了李氏的跟前。
顾淮声拦住了去禀告的下人, 想要直接去寻姜净春。
过了门口摆放着的影壁, 他往里面走,径直往崇明堂的方向去。
顾淮声洁癖极重, 也不喜雨天出门。雨天扰人,时常会有水珠被风吹来, 往脸上打, 路上的泥泞偶会沾染到衣服下摆,这些脏污, 十分刺眼讨厌。连带着潮湿烦闷的气息,难受得不像话。然而今日这样大的雨,却也不见得顾淮声的脸上有不耐之色。
他心中想着事情,自也注意不到其他。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姜净春或许不会再听。但他也不能就那样看着她步入火坑,方之平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必须要告诉她。
他是她的表兄,即便她现在不愿意再去承认,可他们先前喊了这么些年的“表兄表妹”,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姜家亲生的女儿,可不也是一直将她看做表妹吗,现在姜净慧回来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她单方面的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同他去说,可顾淮声却执拗地想要去给他们攀扯上那么一层关系。
因为好像少了这么一层,他们就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眼中忽然出现了一抹亮色,掀起眼皮去看,发现姜净春正撑着伞往外走,而花云跟在她的身后。
外头正下着大雨,也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哪里。
她好像看到他了。
顾淮声确信她是往自己的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可是,她很快就像什么都没看到那样,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继续向前走着,甚至就连路过他的时候,都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顾淮声知道的,姜净春也不喜欢雨天出门,雨水这样烦人,没谁喜欢雨天外出。
可今日来,却恰好撞见她也要外出。
就在两人要擦肩而过之时,顾淮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去哪里?”
饶是方才心中百转千回,可一开口,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平淡,就像是在公事公办一样问出了话,心中情绪波动丝毫不曾外泄片缕。
这话落在姜净春的耳中就格外刺耳。
她去哪里同他有什么关系,这也要去同他汇报吗?
还是说他不上值在家的这段时日就这样闲,已经闲到没事找事到了别人家里,随便抓个人去问他的日常行程?
姜净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给他好脸色的必要,她直接出声呛道:“这同小侯爷没什么关系吧。”
她不是在同顾淮声怄气,她是真的有些恼了。
顾淮声现在这样是做些什么,打个巴掌给个枣吃?既然当初已经选择推开了,既然已经说了那样伤人的话,他现在为什么又还要这样呢。
难道说,他还真的以为她没有什么羞耻心,听了那样的话,也不会觉得被羞辱。自己现在这样不过是在同他撒娇发小脾气罢了,只要他凑上来,她就马上又会不生气了?
姜净春越想越恼,她现在要定亲了,眼睛里头已经看到别人,他为什么又总是要来让她想起从前的事情呢。
他这个样子,真的好没意思。
她想了想,又看着顾淮声说,“我都要定亲了,从前的事情,你就当我年少不懂事,忘了吧。”
反正顾淮声一直都不喜欢她,她觉得她这话得没什么不对。
她并不想要让未来的郎君知道她年少时犯过的混账事,那件事情,谁都不记得最好了。
她这次是很认真的想要同他商量,而不是像上一次,在河边说气话那样。
忘了,她竟然去忘了。
他是要去忘了她喊了自己十几年的表兄,还是要让他去忘记,这么些年的其他事情。
她想让他忘记那日在茶楼之中发生的事情,可是其他的呢。
其他的事情也让他一起忘记吗。
十几年的相处,她让他说忘就忘,他从前倒不知道,她竟也能说出这样狠心的话。
闷热的环境压得人越发沉,顾淮声的气好似都要顺不上来。
他看着姜净春错身要走,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对了,他今日是来说正事的。
他意图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手上却止不住用力。
洁白的皓腕被他紧紧攥住,姜净春怎么也松不开。
合着方才的话她 都是说给狗听了是吗?
她刚想开口质问他是在做些什么之时,就听顾淮声先一步开口。
她听到顾淮声说,“方之平他非良人。”
他这话说得实在莫名其妙。
姜净春不明白顾淮声为什么突然要去说这些诋毁旁人的话,毁人之誉不是君子所为,这还是顾淮声自己从前同她说过的话。
从前刚来姜家没有几年的时候,她年纪不大,姜润初总是喜欢欺负她,抓她的小辫子,故意把她绊摔跤……诸如此类事件数不胜数。她气得哭,同母亲说了之后,母亲就去教训了他,可是没用,他还是要欺负她。
姜净春没忍住在顾淮声面前抱怨,她大骂姜润初。
顾淮声那时候听了没什么表情,少年老成对她说,毁人之誉不是君子所为。
姜净春听得懵懵懂懂,听不明白,该骂娘还是骂。
她还对顾淮声说,“他欺负我,表兄不说他非君子,为什么反倒来说我不是君子?我被他欺负了,我怎么当君子?”
那个时候,顾淮声微微蹙眉,没再说些什么,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跟顾淮声抱怨之后,姜润初就很少欺负过她了。
姜净春因为他的一句话被勾起了从前的回忆。
手腕上的温度有些灼热,她终于回了神来。
顾淮声说,方之平不是良人。
他们怎么谁都这样说。
宋玄安这样说,顾淮声也这样说。
宋玄安可以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他顾淮声怎么能呢?
同他相比,这世上还有人能比他更不良善的人吗。
姜净春忍不住讥讽出声,“他比表兄良善太多了。”
她又一次唤起了他表兄,就在前些时日,她力图和他撇清关系,可是就在现在,她又唤了他一声表兄。
这一声表兄再次从她口中说出,却像是一种提醒,逼迫着顾淮声也回忆起了从前的往事。
从前姜净春一声一声热切地唤着他“表兄”,可是那个时候他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这声表兄如今再从她口中说出,只剩下了满腔的讽刺。
顾淮声眉头紧蹙,显然是想到了往事。
他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姜净春就趁着他那出神之际,先一步抽回了手,她撑伞离开了此处,没有片刻停留。
她走得没有丝毫停留,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消失,方才的一切好像都是虚幻假象。顾淮声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影,手心空落落的,只有掌心残存的温度证明着她方才确实被他触碰。
他喉中干涩不可言语,胸口跳动的心脏有些被刺痛。
他就那样站在雨幕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刻,他竟有些后悔,后悔那一日做了那样的动作,后悔那一日将她那样狠心地推开。
他潜意识地以为,无论怎么样,她好像都不会离开。毕竟从前,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所以他在她亲上他的时候,将她狠心推开。他堵着气想要去报复,似乎是在报复,她对谁那样亲密,喜欢谁都会同他那样亲近。
可是他没想到,就这样一推,彻彻底底,就将人从自己的身边推开了。
书良在一旁出声道:“公子,表小姐她已经走了......”
顾淮声胸口那股酸涩的感觉久久不退。
不行,可即便这样,方之平她也不能嫁。
他对书良道:“让人跟着她,看她是去哪里了。”
书良犹豫,“公子,这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