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有了方才两人来时那一遭,姜净慧看顾淮声吃瘪,心中不免幸灾乐祸,觉得好笑。
“表兄,你好有本事啊,还没见过妹妹对谁这样龇牙咧嘴呢。”
顾淮声听出了姜净慧话里有话,面色看着比方才还要冷沉紧绷,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往水榭外走,准备打道回府。
“表兄,你方才不是还说要去看看祖母的吗,怎么走这般着急啊?”她状似关怀,冲着顾淮声的背影喊道。
顾淮声自然不会再理会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姜净慧脸上的关怀之色也消失不见,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本来今日还是想要借着姜润初把顾淮声骗过来,结果在后园这处人就走了。
不过,她今日看他们两人那副样子,也能确定姜净春和顾淮声之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而且,顾淮声待姜净春,绝不一般。
她不过同方之平说个两句话罢了,他在一旁醋得死去活来。
还真有趣。
*
回去的马车上,顾淮声喊来了书良。
他问道:“上回让你去查姜净慧的事,查出什么来了吗。”
今日同她又说了那几句话之后,他也更加能确定,姜净慧这人不似她表面上的那般。
她说她以前是被人拐去做了童养媳,可哪家童养媳会像她那样?她懂得东西,看起来并不少。而且貌似良善,可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五句里面三句在阴阳怪气。
书良回了他的话,他摇了摇头,道:“已经让人去她以前的家探过了,可是没什么奇怪的。”
“没什么奇怪的?”顾淮声显然不信。
书良道:“是啊,已经让他们仔细查过了,可是当真是寻不到什么古怪之处,公子,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啊......”
车厢中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只有马车缓缓行驶,车轮滚动碾压石子路的声音。
会是他多想了吗?
不,他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况且,今日她说的那几句话,已然破绽百出。
但书良既然都查不到什么东西,那便说明她已经掩藏好了可疑之处,再想去找,只怕也是徒劳。
顾淮声不再说姜净慧,而是说起了另外一桩事,他道:“今日来姜家的那户人家也去查一下。”
书良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了吗公子?”
“查就是了。”顾淮声想到了方才水榭中发生的事情,头都有些发疼。
方之平看着倒人模人样,正人君子。
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不知根知底,就想着嫁过去,谁知道对面是龙潭还是虎穴。顾淮声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想要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呢。
她既不在意这些,姜家的人也不在意这些,他作为她的表兄,总要帮她看看那人是神是鬼,不然到时候她万一被人蒙骗了......
那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顾淮声给自己找了个不能拒绝的借口,他丝毫不把姜净春早就已经不去认他这个表兄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想,毕竟她唤了他这么多年的表兄,饶是她再不愿意搭理他,他也不能对她的婚姻大事坐视不理的。
第二十六章
方家母子差不多到了傍晚的时候才离开姜府。
今日这场见面, 双方都很满意。
李氏心中基本也已经看定了方之平为人选。
观他言行举止得体大方,人也聪明,已是满意,而且, 他也能明白他们姜家看中他是为了什么, 这样将来他也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会欺负了姜净春。
让人送走了方氏母子之后, 她又去问姜净春如何做想。
听到她说还行, 便放下了心,“还行就成,过些时日, 我再找些机会让你们出来见几面,事情当也差不多就能定了呢。”
*
方之平同方母回了家后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月光倾泻, 路上偶有蝉虫鸣叫,母子两人并肩走着。
方母回想今日之事, 还是觉的有些不可思议。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难道就打算定下亲家了?
这姜家可是尚书府, 而他们不过六品的门第,云泥之别, 谁敢肖想啊。
她有些不安, 对方之平道:“你说这姜家到底是看上我们哪里了?那么多的人家怎么就挑上了我们呢。”
相比母亲的惴惴不安,方之平看着淡定许多, 他向她解释,“他们就是看上我们门户低了, 门户低, 手上无权无势,自是最好拿捏不过。姜大夫人今日不都已经说了吗, 若娶姜净春,我往后便不能纳妾,而你们也不能欺负她,让她在方家的受委屈。”
方母听到这番露骨解释,脸色瞬间变了变,“那也忒可怕了些,我听说姜净春的脾气可不小啊,往后若日日闹去姜家,谁受得了。”
“母亲以为,姜家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把她嫁人,姜家的真千金寻回来了,他们哪里有功夫再顾得到她。再说,她看着心性单纯,是个好拿捏的主。姜家这样的门第,可遇不可求,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她向来没有主见,方之平从小到大就聪明得很,她也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只听自己这个儿子的,既他这样说了,她又还能说些什么。
况且,他说得不错,姜家这样的,他们能攀上亲家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又能娶美妻,又能攀高门,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方母这般想着,心中憋着的那股气便也散去 了。
可她又想到了一桩旁的事,“他们不让你纳妾,那你表妹可怎么办啊......”
经她提醒,方之平眉心紧蹙,才想起来还有那桩麻烦事,他道:“母亲放心,我会解决的。”
夜已经黑了个透,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里院,方之平道:“天色已晚,母亲先回去休息吧。”
*
是夜,姜净慧的房中又来了上回的黑衣人。
她本打算掀下床幔,开始休憩,却听到了窗户边传来了一阵动静。
她披上了外裳走去了窗边。
月光窸窸窣窣落在窗台,她才打开了窗户,黑衣人就忽地从底下钻出。
姜净慧被这突然出现的黑人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反应过来之后她眼中有嗔怒之色,瞪了他一眼,“你幼稚不幼稚,吓我做些什么。”
说罢,也不再看他,转身往桌边走去。
黑衣人见人生气,翻窗而入,跟上了她的身后,他道:“谁晓得你这样不惊吓,莫气了,来同你说正事。”
姜净慧仍旧蹙着眉,她道:“上回不是说好了吗,往后若有事就去茶楼见面,做什么又来?被人发现了,我看你如何收场。”
“事急从权,哪里还等到你出门,这回来是想跟你说顾淮声的事情。”
想到顾淮声,姜净慧的脸色便不大好,她问,“他能有什么事?”
先前本还以为姜净春喜欢顾淮声,所以她还想费些心思把这人哄骗到手,不过现在看来,姜净春不喜欢她,而顾淮声也没那么好骗。
她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当心些,他开始派人去查你了。”
她听到他的话却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只是问,“查出什么来了吗。”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嗓音在黑夜之中有几分沉,“我帮你盯着,能让他查出些什么来。”
很快他又道:“只是,你这破绽太多,也难怪会叫他发觉出不对来。哪户人家买童养媳回去,会把她当大家闺秀来养,你这比姜净春那个蠢物看着还像大小姐,谁会不起疑心?”
这就是既要又要,要想有可怜的身世惹人怜爱,可又不愿以不太得体的面貌去见人,怎么会不叫旁人多心。
姜净慧听到他这话,却难得沉默,黑衣人见她不说话,问,“怎么突然安静了?”
屋中没有点灯,他最多只能借得月光窥得姜净慧面上的一些表情。
只见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就连眼神在一片黑寂中也格外空洞。
她的视线落在一片虚无之中,终淡淡开口,“相比起让人起疑心,让他们讨厌才更糟糕吧。”
“谁会喜欢一个大字不识,不通礼数的村妇。如果说,我什么都不会,我什么都不懂,我就跟姜净春一样,蠢笨得不像话......你觉得,他们还会想要认回我吗?”
“大人说过,我这人本就不怎么讨喜,尤其是他们曾经已舍弃过我,我可不想再被放弃第二次。”
姜南他如此看重礼数,如果发现自己寻回来的孩子,粗俗得不像话,他又还会像如今这样对她吗?
不,他一定不会的。
有破绽就有破绽,毕竟她本来就不是那户人家的童养媳,也做不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但,他们有疑心,找不到证据那又能如何。
那黑衣人听了姜净慧的话,久久不言,他的沉默在此刻尤其明显。
姜净慧见他沉默,也翻了个白眼,“我大半夜不睡觉,不是来跟你大眼瞪小眼的。”
黑衣人清了清嗓子,想开口说话,却又见姜净慧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他,“你认识方之平吗?这人如何。”
他不知道她又怎么又这样快就跳到了别人身上,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话,“这人,伪君子一个,不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你妹妹看亲的对象吗,我可不得给你好好把把关。若叫她嫁给了好人,你岂不是得百爪挠心。”
姜净慧的嘴角勾起了笑,伪君子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她的好妹妹,这可有得苦头吃了。
*
自从那日姜方两家见过面之后,姜净春便同方之平频繁往来。李氏时常会给二人搭线,让他们出去一同游玩,热络感情。
姜净春也渐渐接受了方之平,甚至开始畅享离开姜家以后的日子。
从前的时候,姜净春还从来没有想过嫁人的事情,那时年少,一门心思扑在一桩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情/事之上。因为顾淮声从始至终都那样冷淡的态度,她根本就看不到她和他的以后,所以,也从未去畅想过未来之事。
嫁人什么的,更是决计不敢想的。
可是现在和方之平在一起,她竟也开始盘算起了以后的事情。
她想,她会有一个小家,她的丈夫也不会纳妾,往后只会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鼓不起勇气去面对姜家的事情,实在是想逃离现在这样糟糕的处境,对未来的生活便也格外向往。
她同宋玄安和陈穆清也说了她要嫁人的事。
陈穆清听话有些惊讶,没有想到她竟这般突然就要嫁了人。
她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是真想好了吗?你同他才见过几面啊,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这也太着急了些吧.....我觉得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姜净春对她道:“阿清,待在家里面,我喘不上气。”
陈穆清明白了姜净春的意思,她并不在意方之平是怎么样的人,他能带着她离开姜家,那就可以了。
陈穆清没再劝了。
也罢,方之平这人门第不高,碍于姜家的面子应当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况且,还有她呢,往后他要是敢欺负她,她打死他。
她在这时竟想起了顾淮声……她发现姜净春好像很久没有提起他了,而且,她看着好像也已经彻底放下了他,现下竟都去同旁人开始说亲。
她上次叫她去亲他,所以,她有去吗?
陈穆清实在有些好奇,没忍住去问,她问道:“上回说去亲你表兄,你后来有去亲吗?”
她提起了那日的事情,姜净春的思绪被拉扯回了过去,她没有回避,道:“亲了。”
竟然已经亲了?可亲了之后,她怎么还是要嫁给别人呢。
不用姜净春说,陈穆清也知道亲了顾淮声之后发生什么了。无非就是两个结果,一是顾淮声真的像话本子上说的那样,喜欢上了姜净春,另外一个......那一定就是因为姜净春亲他,而生了气。
现下看来,显然是后者。
她看着姜净春,有些担忧道:“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那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的话,姜净春也不会就那样彻底地放弃了那个喜欢了两年的人,转头就嫁给了别人。
姜净春却只笑了笑,“都这么些天了,早就没事了,而且,很轻松……”
她仰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天际广阔,一眼望不到头。
她说,“不喜欢他后,整个人都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