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她的母亲吗?她分明养了她十几年,可她竟这般狠心,竟连婚姻大事也不知会她一声,她若今日没有在这处撞见他们几人,是不是等她出嫁了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 氏只觉心中悲凉更甚,她全然不肯承认是她无情在先姜净春才如此无义。
她将这一切归结于姜净春太过狠心。
李氏也像存了气一般,她极力去做镇定之态,道:“是吗?那这看来是要去荣德堂寻母亲了吧,将好我和净慧也买了些糕点要给她老人家用,一道去吧。”
姜净春不肯让她掺和,她想让她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她偏不肯,非要去,当初她为她的亲事操心至此,怎么现下还不能去看看他们议亲吗?
他们都看向了姜净春,在等她的反应,就连李氏也看着她。
姜净春抬眼,和李氏的视线撞到了一处,她轻笑了声,“去呗,谁还能拦着您不让你去啊?”
“谁又能拦得住您呢?”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讥讽,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两个曾经最亲近的人在此刻却相看两相厌,眼中皆是不善。
李氏被她这话伤到,似不相信她能说这话,嘴唇都不住有些颤抖,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再反应过来之时,姜净春已经往里头荣德堂的方向去了。
顾淮声方才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现下见此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李氏看着姜净春离开的背影,又想到了方才她说的话,眼睛竟都些红了。
顾夫人见此,也不知道能去说些什么,只能上前去宽慰了她两句,“哎,现下小春她不能接受也是常事,毕竟……毕竟是十几年,你也没必要为此伤神了。”
毕竟也是被骗了那么十几年,她的母亲又去得这般凄惨,若能接受,那才是奇怪。
但事情已经发生,现下再去伤神,也已经徒劳。
李氏也不想青天白日在外头就弄成这幅样子,听了顾夫人的话后,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没什么事,走吧,我只是被那话气到了而已。”
见她嘴硬,顾夫人也不曾再开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的事情都有些弄不大明白,也没法去帮李氏翻过这一篇。
姜净春和顾淮声先到了荣德堂。
雪照回了京后就来同老夫人禀告了姜净春的事,她按照姜净春教她的那样说。
她没说人是被顾淮声带回来的,打了马虎眼,只说姜净春是在外头玩累了,发现京城外面也不过尔尔,觉着没甚意思就直接回来了,就连她被人卖进青楼一事都被一并掩去。
老夫人觉着有些古怪,但好歹也没继续问下去,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想着她既回来了也好,她在外面,她总觉着是有些不大放心,只怕她会出些什么意外。
回来了也挺好的。
老夫人正躺院中的躺椅上,现下早过正午,她用过午膳后歇了中觉,醒来后约莫到未时。这时的天气最好,秋日下午的阳光和煦却不灼热,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老夫人微眯着眼,抬头看天,四方的廊檐外就是一片广阔湛蓝。
院门处好像传来了下人们通禀的声音,老夫人年岁大了,耳朵都有些不大听得清楚了,她模模糊糊听到了声响,抬眼往门口处望去。
是姜净春和顾淮声。
他们并肩走来,踏过穿堂,走到院中,从暗至明,柔和的光慢慢落在他们的身上,竟有那些晃眼,姜净春垂着脑袋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双垂髻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顾淮声在她的身侧,步伐迈得不大,和她同步。
从前她总是觉得顾淮声和姜净春是世界上最不相配的人,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竟觉这幅模样带着一股别样的感觉。
待到老夫人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们同她行礼。
老夫人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她也来不及去问他们两人怎么一起来了,只是先抓住了姜净春左看右看,见人没什么事,便才放心。
她虽从雪照口中听了她的事,可还是不大放心,又亲自问了一遍,想要从她口中听出个所以然来。
姜净春蹲在她的躺椅边,同她说了这几日的事情,但说辞同雪照说的大差不差,她说,“外面挺好玩的,但玩了三日发现也不过如此,所以就想回家啦。”
老夫人笑着打趣,“你这丫头,说要出去的是你,回来的也是你,旁的人在外头玩上个一年半载都没嫌烦,你倒好,这才出去三日,就憋不住回来了。”
姜净春撒个娇就转过了话题,“想祖母了嘛。”
她这话哄得老夫人高高兴兴,她便也没再去说这事了。
老夫人笑了两声,才想起来她和她表兄是一同来的,看了眼一旁的顾淮声,问他们道:“你们两人怎一同来了?莫不是又那么巧在门口碰上的?”
就在要回答她之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动静,原是顾夫人已经和李氏母女到了。
看这架势,老夫人便不由有些奇怪了。
老夫人开口去问,“今个儿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怎么都来了?”
也没想到李氏竟和姜净春一起出现了。
顾夫人开口回了老夫人的话,她道:“今日是来,是伏砚想给净春提亲呢。”
这话一出,老夫人愣了,提亲?顾淮声和姜净春?她真没听错吗。
这事来的着实古怪,着实突然,老夫人难免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直觉有古怪在,下意识看向姜净春。
姜净春见她看过来,嘴角扯起了笑,脸上也不见什么勉强之色。
老夫人实在是有些弄不明白了,也看不明白姜净春是在想些什么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问她,“你是真心愿意嫁给你表哥?”
这前些时日分明还说要嫁给小宋的啊。
姜净春也怕老夫人瞧出什么不对劲来,没有迟疑点了点头,她马上道:“自然是真心,自然是愿意。表哥风流倜傥,英姿绰约,才貌双全,气宇轩昂……我自然是愿意嫁给他的。”
怕老夫人起疑,说这话的时候,姜净春还看向顾淮声。
可分明是笑盈盈的,可落在他的耳中竟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却故意装作听不出她这话的言下之意,见她这般也只是笑。
他看着她说,“表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某朝思暮想,寤寐求之,只愿能执子之手,相伴到老。”
他的笑看着就比姜净春真心实意多了,他弯着唇,嘴角荡漾着一抹清浅的笑,眼底似乎也有点点星光。
他的话比姜净春的郑重许多。
可这话落在姜净春的耳中,却听得她莫名汗毛倒竖,浑身都跟着刺挠。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是……他死也不会放过她呢。
第四十六章
这顾淮声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她觉得她真没有多想,没有曲解他的意思。
他的言下之意定然是她心中想的那样。
两人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好像也没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顾夫人同老夫人商量起了有关这桩婚姻的事,李氏在一旁听着这心里头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们在谈论她的亲事, 可她一句话却都插不上。
她最后只觉有些喘不上气, 看着姜净春坐在一旁不说话,也没能忍住道:“你来, 我有些话同你说。”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 既然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可总不能什么都不说,一辈子就这样的不明不白, 糊里糊涂过去了吧。
姜净春不愿意主动同她说话,那她便去主动开了这个口, 现在不去开这个口,到时候她成婚的时候, 别是连桌都不给她上。
李氏这话一出,他们都看向了她, 就连本在谈话的顾夫人还有老夫人都顿了片刻。
李氏见姜净春沉默不回答,语气都生了几分急切, “怎么了?说两句话现下都叫你这般为难了吗。”
听她这般不依不饶的样子, 姜净春最后还是起了身和她去外面说话。
众人看着她们二人往外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去了外面, 李氏先开了口 。
她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可你又何至于此呢?”
她也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她也已经被人逼迫到了绝路, 她的孩子被人拐跑的时候,她也都想死了……那天若是没有姜净春, 她或许也要死了。
然而也就是从她抢走她开始,她同她的母女之情就彻彻底底不可能圆满,到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姜净春还是重新成了那个哭着喊“母亲”的孩子,只是那个母亲从来不是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氏更觉崩溃,而姜净春的话却彻底摧毁她的心神。
她说,“何至于此?你把我逼到了这种地步,你想我怎么对你?”
是她亲自将她逼到了这样的绝境,如果她现在再去喊她一声母亲,那就是对她亲生母亲的背叛,她难道还想她如同从前那般对她吗,她怎么能?
李氏却不愿承认,她情绪崩溃,近乎厉声道:“你去照照镜子,你自己看一看你现在这样……浑身上下细皮嫩肉,哪里有一点点不好?我把你养得这样好,你不愿意裹脚我也全都随了你,你去看看净慧,你去看看净慧她是什么样!我对你这样好,天气寒了怕你冷,天气热了怕你闷……”
她的眼角终究是流出了泪,她含着泪,却还在试图同她争得不死不休。
她呜咽,“就算全天下的人我都对不起,可是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谁都可以厌我弃我,可独独你……独独你不能……”
姜净春看着她崩溃,也有些头疼得厉害,她哭得如此伤心,可姜净春却还在看着她摇头,“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可以失去孩子的,你是可怜,可便是全天下的人怜惜你,我也不会。你让我的母亲也经历了你那样的痛苦,你这样对她,我怎么不能厌弃你?”
相较于李氏的崩溃,姜净春看着便情绪稳定多了,她的眼泪或许早在知道真相的那日流了干净,所以直到现在听到她说出这般话时,她也仍旧没什么情绪。
她看她哭得这样厉害,竟笑了笑,这笑竟带了她自己都有些不大懂的情绪。
挺可怜的,她想,大家其实都挺可怜的。
若真要去比个谁更可怜,好像都比不出来了。
李氏好像已经沉溺在往事之中不可解脱,可她不想要再被困在往事之中。
她看着李氏真心实意道:“姜净慧你们不都已经找回来了吗,她真的也挺惨的,你好好对她吧。从前的时候父亲哥哥就不大喜欢我,母亲也放下吧,我本就不该是姜家人的。”
她喊了她母亲,可她是想要同她一刀两断。
李氏掩面落泪,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这事是我错了,你别这样对母亲行吗……”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肯去承认当年犯下的错。
李氏哭得厉害,她真的不大能和她一刀两断。
姜净春却笑,反正她都要嫁到顾家去了,往后他们能见着次数也不多,这断或不断的有什么差吗。
她没有说话,视线移向了天,温暖的光打在人的身上带着几分暖意,秋日暖阳最是舒适,万物萧瑟的枯败气息夹在秋风之中,带着淡淡的凉意。
秋风过,两人的谈话以及李氏不断地哭声传到了一旁的人耳中。
顾夫人和老夫人还在院子里面说着话,顾淮声和姜净慧在一旁看着那两人的对话。
顾淮声发现,姜净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大一样起来了。至少说,在碰到李氏哭得这样伤心的时候,她竟也可以无动于衷去应对,没有崩溃,没有跟着她一起抱头痛哭。
她现在好像可以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了。
能够直面悲伤的精神也不是从天而降的,滔滔者不可挽,想明白了这些,应对起来便也轻松一些。
姜净春现在好像比谁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单单从这个方面来说,她比他厉害太多太多了。
顾淮声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姜净慧,问道:“是你做的吧?”
他的声音带着些寒,虽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姜净慧马上就能懂他在问些什么,她故作不知,只道:“表哥是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就有些听不大懂呢。”
她故作无辜之态,试图掩人耳目,可见她这副样子,顾淮声非但没恼,竟还轻笑了一声,只这笑叫人听不出一丝笑意,他道:“听不懂吗?听不懂也没什么事。”
“你要不再试试看?”
他看着姜净慧,眼中笼着冷意,这句带着挑衅和警告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不可掩饰的锋芒。
姜净慧自然也听出了他口中的警告之意,她嘴角克制不住浮起了一丝冷笑,既然顾淮声猜到是她动手,她也没什么再去作戏的必要,她回讥道:“是吗,那表哥可要好好看住妹妹了,毕竟我看妹妹好像也不大喜欢你的样子,万一下次不知道又干什么一个人跑出去,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