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听到了些什么。
阿兄要害他?可从小到大,待他最最良善的就是他了。
谁害他,也独独不能是他啊。
可是,谁又会在考试的笔管里面塞带字的金箔呢?即便是佛语,那也是不应该的。明文规定不能带着有字的东西入贡院内,后来还是顾淮声网开一面放了他进去。
不对......顾淮声又为什么会网开一面?
他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好像什么东西都变得清晰了些。
所以......一开始那金箔上面记载的其实不是佛语,而是能证明他舞弊的罪状是吗?
而顾淮声真正的网开一面,其实是把原来的金箔调换成了现在那写着佛语的金箔。
他说怎么这么奇怪呢,那天,监牢中的其他人都被定好了罪,可偏偏只有他迟迟不曾定罪。
他不明白,他实在是不明白,宋玄景为什么要害他。
他是真想要毁了他啊。
可是顾淮声为什么又会帮他呢?
顾淮声好像总是对他带着说不出的敌意,他起先的时候总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可是后来,他发现顾淮声看姜净春的眼神总是很奇怪,奇怪到他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好像也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宋玄安看着姜净春,他只觉自己喉咙干涩得不像话,他哑声问她,“你还会同我成婚吗。”
姜净春没说话,她低了头。
宋玄安又问,“你是不是去求他了?”
他能想到唯一的缘由大概就是这个了。
姜净春若不去求他,他为什么会放过他?他又看向一旁的顾淮朗,想来方才他们定是一同从顾家出来。
宋玄安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他近乎哽咽道:“你怎么能去求他呢?”
顾淮声那是愿意帮她,而不是他。
他救他,一定是从姜净春那里要了些什么东西去的。
他哽咽得不像话,眼中都要流出了泪,“姜净春,你回答我啊,你还会嫁给我吗。”
不说是姜净春,就连陈穆清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太倒霉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可是现在呢,一切都乱得不像样了。
姜净春还没见过宋玄安哭过,她看得眼睛都要发酸,她说,“算了吧......宋玄安,要不还是算了吧......”
宋玄安听到这话都要哭出来了,“算什么呀,怎么能算了呢?”
姜净春也回答不了他的话,她也实在再看不下去他这幅样子,把顾淮朗从榻上拉起来打算离开。
宋玄安如何愿意,他扯住她的手臂,他不依不饶道:“姜净春,你怎么能撒谎呢?”
姜净春也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呀,事情到了现在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也红了眼,对宋玄安道:“没事的宋玄安,你还会碰到其他人的,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非谁不可的道理,我们不大有可能了,对不起啊。”
她的话就像是镰刀一样,一层层拨开了他的血肉。
“放手吧,宋玄安。”
姜净春对他说。
可是即便她都这样说了,他还是执拗地不肯撒开她的手。他知道的,这次一松开,或许就彻底都结束了。
对不起......对不起的又不是她,他要她的对不起又能做些什么啊。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姜净春。”
兄长背叛他,就连她也要抛弃他吗。
“你是怕我这次考不上吗?你等等我,你就等我......”
可不待他的话继续说出口,就被姜净春打断了,她说,“我要嫁给表兄了。”
姜净春这话一出,宋玄安所有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中。
她说要嫁给表兄了……
他全身的力气似乎也都被这一句话抽干,手上也渐渐没了力气。
姜净春再看不下去,抽回手拉着顾淮朗离开。
她的身影也一点点消失不见。
直到姜净春走后,宋玄安也久久没有反应,视线死死地落在她离开的方向。
他的眼眶红得不像话,平日里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此刻看着却如此落魄。
陈穆清见他这幅样子不免也有些担忧了起来,从前他何时这般过。
她试探去问,“你没事吧,宋玄安。”
宋玄安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陈穆清的话,最后步伐踉跄往外走去。
陈穆清叫他这样子看得害怕,好再虽有些摇摇晃晃,但终究是没摔了。
那两人走了,这事今日也算是说开了。
这事确实对宋玄安不大公平。
可对谁又公平了呢?要怪也只能去怪那个罪魁祸首,将这一切都弄乱了套。
陈穆清叹了口气,便也没再去想这事了。
*
说了这事后,姜净春就带着顾淮朗回了顾家。
路上,想到宋玄安方才那副情态,最后实在还是有些忍不住落出泪来。
顾淮朗现下也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坐在一旁看她在哭,也不敢说话,爬到了椅子上,跪在她的旁边,拿着帕子不断给她擦眼泪。
可越是擦,就哭得越是厉害。
“表姐,你哭些什么?”
他方才看到屋子里头的那个公子也红了眼,他有些不大明白他们两个是在哭些什么。
姜净春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就那样哭着,顾淮朗便也就没再继续开口。
快到了顾家的时候,姜净春就已经先擦干了眼泪,她回了昨日住着的院子里头,又让花云把顾淮朗送了回去。
顾淮声那边听人说姜净春回来之后神色不济,便起身去寻了顾淮朗。
他直接问他,“你可听到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顾淮朗仰头看他,“是和一个哥哥说的话吗?”
顾淮声坐到了他的边上,点了点头。
顾淮朗如实回答了他的话,他道:“表姐好像说了什么不能嫁给他的话,然后那公子就扯住了她的手不放开,然后表姐说对不起,她说她要嫁给表兄了,然后那公子他就松了手。”
顾淮朗就像背课文一样把他听到的东西说了出来,除了前面表姐嫌他烦,把他耳朵给捂上了没听见的话,后面两人说的话都被他学了过来。
顾淮声明白了顾淮朗的话,他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情绪,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头,夸他道:“嗯,很厉害,都记得。”
顾淮朗被夸了后却也不见得什么喜色,他问顾淮声,“哥哥,表姐是不是不大愿意嫁给你,不然她为什么回来的路上要哭呢?”
哭了啊。
听了顾淮朗的话,顾淮声才知道她哭了。
本还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倒是没想到,竟然为他落泪了。
顾淮朗见顾淮声不回答,又问了他一遍方才的问题。
顾淮声随意扯了个谎蒙他,“为什么哭……或许是想到成婚后不能再和朋友一起玩了,所以伤心吧。”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哥哥小气。”
她见他一次哭一次,那还了得。
两个差点都要成亲的人,她为他哭,还能是为什么呢。
她现在是在遗憾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吗。
问了话后顾淮声也没继续在顾淮朗这里留了,可回去后也没有马上去找姜净春。
这个时候她恐怕心情也不大好,他往她面前露脸,多半是要讨了她的骂。
可直到中午,也不见她出来用午膳,他让书良跑了趟腿去送饭,可这饭最后还是被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了。
顾淮声亲自端了碗粥过去。
花云见顾淮声来了,本还在踟蹰要不要进去跟姜净春说一声,却直接被顾淮声抬手打断,他推开门进了屋。
只见得姜净春缩在贵妃榻上,他约莫能猜到她回来之后定又哭过了几回。
他走到了榻边,将粥搁置在了桌边。
姜净春昨个睡了几乎一整个日夜,现下自然是不困的,她躺在榻上哭过几回,现下仍旧还在伤怀,听到了有人从外头进来的动静,多少猜到了来人是顾淮声。
可她仍旧没有反应。
顾淮声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吃饭,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哭,这些原因他都知道,也实在没有再去问的必要。
他只是道:“一会回姜家见外祖母吧。”
姜净春没说话。
顾淮声掀袍坐到了一旁的榻上,开始自说自话,“想来你也不大愿意去同舅母说这事,那我便去同外祖母说,纳采、问名到时候我看就不用了,便直接纳吉订盟......”
过六礼就能成婚,他们两家相熟,顾淮声也不是什么死守规矩之人,前面的纳采、问名不用管也没甚事,只要纳吉订盟,再过大礼,请期之后便能迎亲。
既姜净春不乐意搭理李氏,那这些事情同老夫人相商就好,两家本就是亲族,现下这样也没什么要紧。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那样清清淡淡,可落在姜净春的耳中却是火上浇油。
她转过了身去,看着他冷声笑道:“呵,想得这般周到贴心,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是什么天大的好人。”
什么都想得那般好,那怎么就不想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呢?他这样子,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姜净春躺在榻上,望向他的眼睛带了些许红肿,看这样子是哭得狠了。她眉心微蹙,眼中也带了几分不耐烦。
可顾淮声触及到她的眼神却也没什么情绪。
无所谓,她今日才见了宋玄安,为了他而去和他置气也再正常不过。但没关系,他们之间的这段情谊终将会是过往,她今日为这件事情伤神、哭过一会也好,哭过后,总也不能再去将这事放在心上。
他道:“你说我不是好人,可这回帮他的是我。”
姜净春听到这不要脸的话眉头拧得更叫厉害,眼中的火气更叫难以掩饰。
光就会拿这事压她,除了会说这些,还会说些别的吗。
顾淮声伸手把一旁桌上的粥端过来,他舀了一勺递到了她的唇边。
姜净春不张嘴,瞥开了头。
见她如此,顾淮声嘴角的笑终于淡了下去,他道:“你那日不是说想要让我后悔吗,折腾自己做些什么。你可知外祖母为何犯胃疾?她年轻的时候吃不上饭,胃便叫生生饿坏了,你现下总是折腾自己,老了怕也要犯这病。”
又来说教她。
姜净春抬眼看他,不咸不淡问道:“你这是想当我夫君还是想当我爹呢?宋玄安他可从来都不会说教我。”
她最是知道怎么气他了。
顾淮声越不喜欢的事,她越要做。他有句话说得不错,她折腾自己做些什么呢,折腾他才是。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顾淮声嘴角那抹本就浅淡的笑意彻底散了干净。
她总是要在他面前提宋玄安做些什么呢?他不大想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太刺耳了。
顾淮声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问她,“真不喝吗?”
第四十五章
姜净春仍旧是执拗地没有动作。
顾淮声见此也不曾恼, 只舀了一勺粥,而后放下了碗。
他另一只手直直钳住了她的下颌,稍稍用力,就迫使她张开了口。
而后, 勺子就猝不及防把粥喂了进来。
姜净春也没想到他这回如此强硬, 竟就直接上手,猝不及防就叫他喂了一口粥。
她今日从陈家回来, 心情本就不大顺畅, 没料到他硬来,虽他不说,但她也知他这是生了气。
他生气?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姜净春也存了故意同他怄气的心思, 她一把推开了顾淮声的手,忽地起身爬到顾淮声的腿边, 竟把口中被强喂下的粥吐到了顾淮声的身上。
姜净春确实在身体力行她说过的那句话,她会让顾淮声后悔娶了她。
两人还不曾成亲, 她就一次又一次往死了作。她想,最好能作得顾淮声受不了, 最好不要再想娶她。
她知他洁癖深重,故意做出了这些事来恶心他。
一滩白粥就这样猝不及防被吐在顾淮声的身上, 弄脏了他白净的衣袍。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顾淮声感觉到自己额间的青筋都狠狠跳了两下,眸底似翻涌着浓重的墨色。
他微微低头, 就看到姜净春微扬着脑袋看他,眼中带着止不住的得意狡黠。她往他腿上吐了一口粥后, 又若无其事躺了回去, 甚至还高高兴兴地翘起了二郎腿,丝毫不将这件事情放在眼中。
顾淮声冷冷地收回了视线, 拿出方巾将那口被她吐出来的粥擦掉,他把巾帕丢到了一旁,竟还重新将那碗粥端了起来,只是,这回不再是用勺子喂她。他自己喝了一口,而后将粥含在嘴里,朝着在榻上的姜净春靠近。
顾淮声越来越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