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净春听明白了楼观的话,又问,“那为什么今日你又要去当色空呢?”
为什么又扮回了旦角。
楼观听到这话,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了几分,姜净春“嘶”了一声,楼观反应过来,忙松了手,他面上露出了几分抱歉,忙道:“对不起……小姐……”
姜净春摇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他反应为何会这般大。
姜净春又约好了下一次来听他唱戏,眼看一日又要过去,怕回去又碰上了昨日的局面便匆匆往回去赶。
姜净春走后,楼观脸上堆出的笑淡淡消失了不见。
又到了晚些时候,戏园里的班主就来了楼观的房间。
班主生得体状,大腹便便,快四十的年岁。
他大咧咧往椅子上坐去,看着楼观问,“怎么样,这些时日给她哄得如何?她看着可愿意为你赎身?”
楼观垂眸,实话道:“我不知道。”
姜净春看着很善良,可即便再善良,又哪里能随随便便给一个才见过那么几日的陌生人掏出两千两的银子赎身。
她喜欢听他唱戏,所以他唱给她听,她喜欢听他说话,所以他用尽办法低伏做小,讨她欢心,她喜欢看他漂亮的脸,他就蹲在地上让她看个高兴。
他知道她是顾家小侯爷的夫人,知道她尊贵非凡,他也知道顾淮声这人冷面冷心,在家里面定然不会像他这样哄着她,所以,她一定挺喜欢他这样的。
但他就算是哄得她再开心,说白了也就是个取乐的玩样罢了。
谁会给一个玩样,花上千两呢。
班主听到他这话,冷哼了一声道:“我就再给你半月的时间,下月十五,如果到时候她若不愿意赎你,我可就把你卖给李家老爷了。”
李老爷愿意花一千两买他这个戏子,若姜净春能出两千两,他便把他卖给姜净春。
楼观是当红小生,班主其实是极不愿意卖了他的,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李老爷要买,他总也不能说不卖。
只李老爷小气,一千两就想要买走他这小生……
姜净春这些时日常来戏园,他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个得罪不起的贵人。
这戏园一代传一代,能存续至今,也不是没有道理,其实班主大可以将姜净春上戏园和戏子“厮混拉扯”的事情拿去敲诈顾家,也更能挣钱,但这种高门显贵的人,得罪了一回,到时候整个戏园都能给你端了。
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去赚这些要命钱。
可如果能从姜净春口袋里面掏些钱出来,那就怪不了他,只能怪姜净春口袋浅了。
如果姜净春愿意多掏一千两来买楼观,那他自然是乐意为这一千两小小得罪一下李老爷了。
到时候说楼观先被小侯爷夫人买走了,他又能怎么着他?要算账也找侯府算去。
班主不再顾楼观神情,又道:“你看看,你扮作女旦多好啊,今个儿听了的人都说好,当初我让你去练个旦角,也叫没错,往后几日讨李老爷高兴,就再唱几回这孽海记吧,他愿意听。”
一边让他哄着姜净春,一边又让他钓着李老爷。
楼观心中直犯恶心,最后却也没再说些什么,面色沉沉,不再开口。
*
等到姜净春晚上回了家的时候,这回顾淮声还没下值。
她往里头走着,时不时看看手上的蔻丹。
这次颜色浅一些,看着便舒服一些,没前两日看着那般别扭。
她回来后,想了一路,总觉楼观今日有些怪怪的。
但也没有再继续多想下去了。
这些时日出去有些频繁了,今日听了这出孽海记,往后要在家里歇几天了,不然恐怕要被顾淮声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花云在旁边有些担忧地问,“小姐,万一被公子发现了是不是不好啊。”
前段时日姜净春往青楼跑的时候她就有些怕,后来好不容易不去青楼了,怎么去上了戏园,还和里头的小生拉拉扯扯上了。
那小生看着不是什么正经人,哄得人团团转,那嘴巴,那眼神厉害得很,活像秦楼楚馆里头调教过的姑娘一样。
姜净春没将花云的话放在心上,她道:“我们又不做些什么,只是说说话而已,我去戏园也就听听戏,能怎么着。再说了,凭什么男人下了值可以去寻快活,我就不行?我天天往铺子里头跑也很累的,就听听戏能怎么样嘛......”
去青楼姜净春还会害怕,一边害怕一边看,可戏园她就不怕了,怎么着了,就男人听得戏,她还听不得了吗,也没说女子不能去听戏啊。
能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想着的时候,顾淮声也下值了,从外头回来了。
姜净春听到声响,往院门处看去。
顾淮声一袭绯红官服,身形清瘦,凛凛如天上皎月,叫人不敢亲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今日的顾淮声看着怎么比平日还要冷一些呢。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收回了视线,净手准备用饭。
天气凉起来了,屋子里头的门窗也被合起来了,天黑得差不多,里头已经燃起了灯。
顾淮声坐到了姜净春的对面。
他今日被姜净春的行径有些气到,现下胃里头都还难受,所以也没有动筷用饭的打算。
这才知道,她前些时日一直往着青楼里头跑,如此便罢,这些时日改去戏园,今日暗卫去查,发现她还和戏园里头的一个小生在一起拉拉扯扯。
他再不管不问下去,莫不是过几日就要将人养在外面当外室了。
那日秋猎场上他就隐隐有些担心,怕她看上了心,回来后就要不大老实。
没想到倒还真叫他猜中了。
姜净春整个人都有些不着调,就跟外头的花花公子哥一样,她倒是会给自己寻快活,青楼去过了,戏园也去过了。
他想到今日暗卫趴在房顶上偷听来的话就莫名气得慌。
那小生哄得她团团转,口口声声一个“小姐小姐”唤着,那能是什么正经人吗?
她倒是好,还夸起他好看来了。
也没见她夸过他好看。
顾淮声没直接去说那事,他只是看着她握着筷子的手问,“你今日怎么换了个蔻丹?”
他自然知道是那个小生给她换的。
现下问起来都带着些许咬牙切齿。
姜净春没想到他问起这个来,心下一跳,她脑袋快埋到了饭里面,随意回了顾淮声的话,她道:“哦......昨天那个不好看,就想换了啊。”
“谁帮你换的?”
谁帮她换的。
叫顾淮声问的莫名心虚。
若是旁的任何一个人来问她这话,比如说老夫人、顾夫人......随便一个人问她,她都不会隐瞒。
她喜欢和这个小生说话,她觉得他很漂亮,他说话也很温柔,她挺喜欢他的,所以他接近她的时候,她也没有抗拒,虽然没抗拒,但她也发誓没做什么对不起顾淮声的事,所以,她可以毫不心虚的同别人提起楼观这人。
可是顾淮声不一样,她什么都没做,他也会觉得她做了些什么的。
叫他知道,岂不是翻了天去吗。
她面不改色道:“今日去街上逛了逛,在一家首饰店里头买了东西,他们那里的人说我手上的蔻丹有些太红了,所以给我换了个。”
顾淮声看着眼前撒谎的人,心想她果然是跟着外头的人学坏了,接触的东西多了,做的坏事多了,现下撒起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现下看谁都不好,都觉是带坏她的罪魁祸首。
顾淮声没有拆穿,他问她,“是吗,那你身上的香味是哪里来的啊,我这几天总是闻到你身上有味道。也是去了首饰店吗?可是你昨日还说是从铺子里头回来的。”
他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带着冷意,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姜净春听出他语气中的问责之意,她猜到或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越狡辩越让人觉得自己心虚,姜净春破罐子破摔,直接道:“我就去听了几回戏而已,没干什么啊。”
还没干什么。
“从前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爱听戏,那戏园里头有谁?你就非要去。你难道就不能和别人保持一点距离吗,你现在已经成婚了,你自己觉得你这样好吗?我又有那么不好吗,我在家里你不稀得搭理我,现下就喜欢和别的人厮混在一起。”
他是哪里不好?所以她非要出去找别人。
他不好看?她要去说别人好看。
就知道,姜净春就知道他会这个样子,一让他知道,那个嘴巴就叨叨叨个没完。
厮混......还说这么难听的话。
姜净春也自知心虚理亏,一是去青楼戏园,二是撒谎骗人......
但他总是那样,一说起这些事情他就说个没完没了,一想起楼观,更看顾淮声凶狠,楼观就不会这样,他干什么都温温柔柔的。
不比不知道,一比这顾淮声怎么看都难受。
姜净春给他这么一说,饭也用不下去了,她撂了筷子,道:“你这么凶干嘛啊。”
她说这话,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分明是她做了坏事,他就问了那么两句,她倒先委屈上了。
可顾淮声满腔的怨气,也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再发不出。
他闭了嘴没再说话,可姜净春却还觉心中不爽利,瘪了瘪嘴道:“别人就从来都不会凶我啊,只有你,你每回就知道凶我,你凭什么凶我。”
顾淮声怎么会知道他自己冷起脸来有多吓人,他问那么一长串,是把她当都察院的犯人来审了吗。
他哪里有在凶她了?
他方才不就是想要问几句话而已吗。
那是凶吗。
难道要和那些人一样,没头没脑的哄骗着她才好吗。
那个小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下去了,怎么现在别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顾淮声憋了许久,最后才看着姜净春憋出一句,“我是担心你被人带坏了而已。”
“我为什么会被人骗?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辨认不出是非好坏吗。他不是坏人,他也不想生下来就给别人唱戏的啊,前些天我还碰到一群男人欺负他,他们嘴巴里头说下流的话,手脚也不干净,他真的也很可怜啊。”
顾淮声听得头疼,瞧瞧看,又开始觉着别人可怜了。
现在轮到姜净春开始滔滔不绝了,“我只是觉得他很漂亮,他说话很温柔,所以就多说了几句而已,他想让我去听他唱戏,我也喜欢听,就这样,没别的。”
她最后不想再吃饭了,闷闷不乐留下一句,“你爱信不信。”
说着就往里头去了。
小生很温柔......
而他就很凶。
难道真没些什么?
只是姜净春嫌他平日不大温顺?
他想了想那个小生做派......不,即便姜净春没什么心思,可那小生一定目的不纯。
说成这样,他也不打算再用晚膳,起身往里屋去。
他一生气,就又犯了老毛病。
可是,他不是想和她吵架的。
等到顾淮声回去屋子里头的时候,姜净春已经在净室净身了,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估摸着这是净完身又要躺床上去了。
果然没等一会,姜净春就从里头出来了,她穿着中衣,外头裹了件外裳。
她小跑着出来,没想到顾淮声已经坐在榻边了。
她愣了愣,但她太冷了,也顾不得什么,没再迟疑,装作看不见这人,跑到床边,踢了鞋子,马上钻进了被子里头。
姜净春把头闷进了被子里头,装看不到他。
但没一会就被顾淮声扒开了条缝,她的眼睛露了出来。
她没好气问他,“做甚?”
“我相信你。”
顾淮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给姜净春说得有些懵。
“什么?”
他看着她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又说了一遍,“我信你方才说的话。”
他想了想后又补充道:“你只是喜欢听戏,不会做些什么。”
他弯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长指搭在被子上,忽地伸出指腹去蹭了蹭她的脸,带着些服软的意味,想到她方才说他凶,他嗓音也柔了下来,道:“你不会和他有什么,只是觉得他漂亮吗。”
姜净春见他变了语气,也没说什么,她点了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她道:“他真的很美,你如果见了,你也会这么觉得的。”
还想着让他见他呢。
顾淮声又说,“可是他身上的味道我不太喜欢。”
每回回来都是一股别人身上的香,一点都不好闻。
“那你下次回来前,我会先净身的。”
她不会让他闻到那些味道的。
在姜净春看来,他们这是各让一步,可是在顾淮声看来,她是怎么着都要去见那个戏子了。
好吧……
他换了个思路,他摸出她的手,看着上面的蔻丹道:“可是他生得再漂亮也是男子不是吗,你同他在一起好吗,你让他给你做这些又好吗?万一你们私下见面被别人撞见了怎么办呢?别人会管他生得漂亮吗。”
“从前你和宋玄安在一起你说是朋友,现在和那个戏子难道也是朋友吗?”
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朋友。
顾淮声默了片刻后问她,“你……你是不是喜欢他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