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净春听到顾淮声这话愣了片刻,他淡淡的语气让她不好意思发火,那像胡搅蛮缠。
她只能认真思考起了他说的话。
她有把那个戏子当朋友吗,还是只是喜欢那个戏子伺候她。
她潜意识里面,真的有把楼观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看待吗。
她觉得她现下就跟上回那些强迫他的男人一样,她和他们一样都是在贪图他的皮囊,她喜欢他温柔的哄着她,喜欢他像女人一样漂亮的脸蛋。
可是,他是男人。
而她,下意识也把他当成了取乐的戏子。
今日他给她做蔻丹的时候她才发现,楼观不喜欢当女人,可她却还往他身上安女人的特质。
她看他,就跟看那些跳舞好看的舞女一样……
都这样想了,她如果还恬不知耻的说他是朋友,那她也挺混账的。
姜净春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开口道:“我知道了,他是男人,我不能因为漂亮就不把他当成男人了。”
“我就再去见他一回,我和他说以后不去看他唱戏了行吗。”
总也不能就这样说不去就不去了吧,那真是有些无情了,好歹还是当面去和他说一声。
她在和他商量……
这个感觉让顾淮声什么气都散掉了。
她从前哪里会管他的死活啊。
近些时日竟这般乖顺和善。
第六十五章
既然姜净春都已经这样说了, 他又还有什么好得寸进尺的呢?
两人谈话行进难得这般顺利,顾淮声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他说,“好, 那你去同他说清楚, 往后不再去了。”
顾淮声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说完了这些就起身往屋外去了, 一出了外间, 书良就迎了上来。
他今日来是禀告了关乎沈长青下属的事情。
自从秋猎回来之后,他便让他照着易容术的方向去找,果不其然发现些许端倪。
他们仍旧顺着那夜大婚的方向去找, 他们在京城北边,那下属出没的地方找了一整圈, 街边商铺找了个遍,问那日是否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出没。
从前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往易容术的方向想过, 只想着人是凭空消失不见,即便再回过头去搜寻, 也找不见什么踪迹。
可若是易容术......或许有人会见过那人易容过后的容貌,所以便重新去那块地找了一遍。
这事都过去了约莫一两月, 按理来说也没人会记得那日的事, 可那天就逢顾淮声大婚,街上热闹得不像话, 众人对那天的印象也颇深。
顺着查下去,果不其然就发现了有一人不对劲。
那是家女子成衣铺, 有两层楼高, 那天来个有些奇怪的男子,他大约中年, 个子不高,体型颇瘦,脸上也有道疤,那日大家都在外头看热闹,店里头也没有什么人,所以掌柜一下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她问他是来做些什么的,那人说是来找娘子的。
掌柜的觉着奇怪,这里头也没见有什么姑娘,她留个心眼,但也没多想,过了片刻之后,从二楼下来个妇人,掌柜分明记得二楼好像没什么人吧?
她问那妇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妇人还反过来笑着打趣,说掌柜的看热闹看忘记了。
见此,掌柜便也没再多想,又去问她是否碰到了一个男子,又问她是否是他的娘子。
那女子笑着说,那男人确实是她的丈夫,方才来找了她一趟就马上出去了,她说,掌柜的这又是看热闹看糊涂了,出去个人都没瞧见。
掌柜的觉着奇怪,那日店里头也没什么人,她怎么会连人进进出出都不记得呢?
但那女子也没再和她说些什么了,转身离开,掌柜的让小二上去找了一圈,发现真没有那个男子的身影,便也没再想些什么了,只怕真是自己看错了。
后来这掌柜的被那暗卫找上,才发现那日的事情并非是她犯糊涂。
掌柜的从事着成衣铺,对女子相貌更叫敏感些,因着和她说过两句话,对那奇怪的女子倒还有些许印象。
暗卫从她口中问出了那女人的相貌,画出了画像。
书良把画像拿给了顾淮声看了一眼,顾淮声看过之后不由冷笑。
“他以为我们永远找不到他们,现在恐怕肆无忌惮放任这人在京城之中到处跑,事情过去有些久,画像保不齐有偏差,你们小心些,便是找到相似之人也要盯一段时间,切莫打草惊蛇。”
书良听了这话之后,应了声,他转身就要去吩咐这事下去,却又被顾淮声叫住。
他问道:“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顾淮声想了想后,开口问道:“岑音的事情可有下落了?”
书良摇头,“暂且还没有,毕竟有十来年了,就算是现在去找当年的户籍,也要有一段时间。”
顾淮声也没再说下去,书良说完了这话就退了出去。
*
大约过了几日,姜净春又去了梨园一趟,这回她想好了,往后不再来这里听戏了,楼观......她也还是不要再接触为好。
但她还是想要和他说一声为好,不然突然就消失不见而后再也不去,这样也很不好。
她从前确实是将他看做戏子,漂亮的戏子,可是现下仔细想了想,这样也很不尊重人。
顾淮声说得也不错,他即便是再漂亮,那也是个男子。
今日来到了梨园的时候,楼观又唱完了一出孽海记,她去了他梳妆的房间寻他,今日却觉有两分古怪,不知为何,门口处还守着两个仆从。
姜净春上前问,“楼观可在里面?”
那两仆从是梨园里头的人,今日守在这处,是因为里头来了贵客,不好打搅,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认出了姜净春的身份,道:“他现在不舒服,不方便见人,小姐请回吧。”
不对,姜净春直觉古怪,不舒服?方才不还在唱戏吗,唱戏的时候也还好好的,现下怎么就不舒服。
况守在这处的两人也有些古怪,从来不见得有人,怎么今日就有人?
她想到了楼观上一回的状况,心里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说,就见上一面,很快。”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松了口,班主吩咐过的,暂且先不要得罪了她。
既都是恩客,那见上一面,也不是不行。
其中一人扣响了房门,而后就开了条门缝钻了进去,姜净春想要透过门缝去看屋子里头情形,却被另外一个人遮了个严实。
见被拆穿心思,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没再看下去。
没过一会,里头就出来了人,姜净春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就被人引了进去。
屋子里头有股奇怪的味道,她说不上来,直觉皱眉。
楼观坐在梳妆的铜镜前,戴着的盔头已经卸下去了,脸上的妆容还没开始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口脂花了......
她心下更觉有些不妙。
姜净春走到楼观面前,他还在看着铜镜发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直到姜净春的身影出现在了铜镜之中,他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的脸上提起了个笑,分明和往日一样,可是此刻看着却像是提线木偶一样。
他看着她笑,“小姐,您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她后面没来的这几日,班主都在让他伺候那个李老爷。
今日李老爷来了。
没想到姜净春也到了。
姜净春抿了抿唇,问他,“楼观,你的嘴巴怎么了?”
为什么擦花了?
楼观神色有片刻的凝固,不过很快就笑着道:“方才是准备开始净脸的,才擦嘴,小姐就来了。”
他在撒谎,就连姜净春都听出来了。
姜净春又问,“可是外头的那人为什么说你不舒服?”
楼观看姜净春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很巧妙地开口转换了话题。
他说,“小姐多日未来,今日找我来是为何事?”
楼观其实挺喜欢姜净春来找她的,她比那个李老爷好哄多了,比他好太多太多了。
姜净春说了她今日的来意,她说,“楼观,往后我不会再来戏园了。”
楼观神色一愣,脸上的笑更叫僵住。
姜净春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过突然,她解释道:“对不起啊,我以往一直觉着你漂亮,觉着你说话好听,人很温柔,就......就有些模糊了你的性别......对不起,我知道你很讨厌被人这样误会,我再也不会将你看做女子,你是男子,我不大适合再和你往来了。”
一个男人沾染了女人的特性,温柔漂亮又美丽......这对姜净春确实是有些吸引力。
楼观明白了姜净春的意思,难怪她之前乐意同他相处,原来是将他看做女子了啊。
楼观笑了声,这笑很浅很淡,恍惚下一秒钟就要消散,楼观说,“是我自轻自贱,所以小姐才会这样想的,不怪小姐。”
“本就是个女儿身,有什么好叫人误会的。”
都已经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好再去管男啊女啊的。
算了。
就这样吧。
他就这命了。
姜净春同其他的人比起来可就太良善了,她今天说这话,是真把他当人看了。
他也不想骗她钱了。
她能说这些话,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楼观这一生也没听过人说这些话。
能听到这话,就已经是极好的了,这话比什么都好了。
他看向姜净春,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悲意,他说,“小姐,走吧,我都能明白的。”
她平日里头来听听戏已经可以了,若同他拉扯被人传了出去,那也不好。
姜净春看着楼观这幅样子,始终放心不下,他脸上 涂着漂亮的胭脂,可整个人看着都灰扑扑的。
姜净春忽然开口问,“楼观,我给你赎身好不好。”
“往后没人会再逼你做讨厌的事了。”
他太可怜了。
他生得真的很漂亮,漂亮得谁都想要欺负他,她觉得他今天很不对劲,是因为她没来的这些天,他被人欺负了吗?
楼观听到这话,眼睛好像亮了亮,可却很快就黯了下去,他说,“可是我很贵的,小姐。”
一个当红小生,想也知道有多贵。
她虽然尊重他,但他也不觉自己值这么些钱。
姜净春道:“你别怕,楼观,我有钱的。”
她跟在顾夫人身边学了怎么去用铺子挣钱,她身边的嬷嬷带着她,她学了不少,她不是那么没用,就知道去寻欢作乐,她现下也学会了怎么去挣钱了。
很贵也没关系,以后她再也不出来瞎玩,去赚钱就是了。
每个人的命其实都挺苦,可是楼观活生生在她面前......他好歹也哄了她那么些时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也不在意了。
都是身不由己。
楼观头要低到了地里面,他说,“要两千两。”
两千两......
确实好贵。
楼观说完后马上就想要说算了,可姜净春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她说,“楼观,你等等我,我现下就回家去取钱来。”
楼观没想到她答应得竟然如此爽快,他有些懵,“小姐......两千两,我不值的啊,我便是一辈子都还不上这钱啊。”
姜净春安抚他,“不要你还,楼观,就当谢谢你这些天逗我开心了。”
饶是姜净春再不聪明也明白,有些钱她挣都是动动嘴皮的事,可是让他来,那是一辈子都难以偿还的债。
这两千两压在他的身上,会把他的腰压断的。
虽然肉疼,但姜净春就当给自己长个教训了,下回别再往青楼戏园这样的地方跑了,这地方苦命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让楼观在这等等她,她现在就回家去取钱,很快就会回来的,一会她拿了钱就去找班主,就可以赎他出来了。
楼观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看到姜净春风风火火出了门。
姜净春往外头去和花云就要回去顾家,可走去一半,脑海中却又浮现起了楼观的红唇。
门口又站着那两个侍从,平日里头也是没有的......
她想了想后,对花云道:“你去家里头拿钱,再喊几个人来。”
花云不知姜净春是想做些什么,但显然对她这样的安排不认可,她道:“不行小姐,你怎么能一个人在这呢?”
姜净春道:“没事,你快些去,快些带人来。”
这戏园和侯府距离不远,快一点的话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