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没有地下室,可能会有些潮湿,你们不是租来开饭店的吧?我这屋子可经不住那样的折腾。”
他敲了敲手杖,又道:“我这房子,前天还有两三个人出价来问,其中就有个要做咖啡店的叫我给拒绝了。”
埃洛伊斯摇头,“我租您的铺子,是为了开裁缝店。”
吉米听了,心里的疑惑解除了点,怪不得,她一定是自小就在哪个裁缝店里做学徒,攒了钱如今想出来单干的,对面那家贝内特裁缝店也这样。
可他眼珠子一转,又轻描淡写地问:“你自己做裁缝师?还是与人合伙?从前是在哪里学艺?”
埃洛伊斯在屋内四周转了一圈,她飞快的思索着如果把这里盘下来,该购置多少东西。
还没算个大概,便听他问的这样细。
她能看出来,这位房东大概率也是个会谋算的人,这屋子附近的商业在十年前可不是今天这么热闹,做玩具工厂的经理,在十年前就能买得起一块地皮建房,想来是个将钱看得很紧的人。
“您先告诉我,这屋子前头开杂货铺的那老板,为什么不在这里做下去了?”
埃洛伊斯刻意撩开话题。
那老房东被吊着好奇,忙脸一抹编织起谎话来:“他呀,他是自己财货出入遇见问题,亏了本钱,所以才没做下去。”
实际上,是因为他见人生意逐渐变好,提涨房钱的事儿,把人给气走了。
埃洛伊斯听了,有心想试试这房东的底,便故意夸出口去:“我正觉得怪呢,这房子地段这么好,这么会叫一个杂货铺还关了门了?”
“您一看便也知是个十分厚道的人,我也就不瞒着您说。”
她拔腿往楼上走,“我呀,其实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在那店里做了一段日子,就想着,约两个相好的裁缝来这里开个店自己干。”
说着,还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雷蒙德写的推荐信,打开了叫房东看。
托马斯在一旁欲言又止,吉米知道那裁缝店,它放眼整个纽约也能算得上号,他赶忙收敛了脸上的波澜,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你这样年轻,就已经助手了?”
他又打开那信,上面确有一个无法仿制的章印,以及雷蒙德的签名,以及雷蒙德对她的介绍,说她是个好助手,对她的能力丝毫不吝啬夸赞。
看了这样一封信,吉米已经对她改变了看法。
照这么说,她若是租下这店铺,大概率也会像对面的贝内特裁缝店一样,一年少说流水几万美元。
抵达二楼,这里是一溜三间的中等房间,楼梯旁还有块开放出来的大空地,天花板看着是修葺过没多久的,着实是适合拿来做裁缝店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又表露出自己的租赁意向:“您这店铺,着实是很好,若是能租给我,八十美元一周,我也不砍您的价钱了。”
她叫托马斯拿出拟好的租赁合同,叫房东看,又问他需不需要押金。
吉米思索了一会儿,他觉得大概率能从这小姑娘身上挖掘出更大的利益,由此,语气变得迟疑,打算说出腹稿。
“这个嘛,你们来的不巧。在我登报后的没两天,就有一个卖皮具的商人,来提了比八十美元更高的价格。”
他又悄悄拿余光瞥埃洛伊斯,见她神色如常,又继续说道:“可是,他暂时搬不过来,叫我空出屋子等他,我没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所以,我若是想租这铺子,租金还得往上提一提,对吧?”
埃洛伊斯露出笑意,她就知道这老板有点猫腻,否则前头杂货铺的老板怎么把这屋子里搬的这么空,抽屉连里一根针也没剩下,只留了实在搬不走的顶天立地木货柜。
笑色转瞬即逝,她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若是房租再高,我心里不免打鼓呀。”
吉米听了,眼尾笑出几道褶子,他觉得鱼儿已经落了陷阱,便道:“他加的价格是一百二十美元,对你来说不算高。你这样年轻就有这种本事,只要以后多加努力,日后一定能有所作为,算不了什么。”
先奉承完了她,吉米又低声,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若是实在负担不了,我这儿倒有一个主意。”
埃洛伊斯也附和:“什么主意?”
“若是你想租我的房子,我就月头只收你八十美元一周,少的那四十美元合计一百六十美元,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你店铺的股,股票,你听说过吗?”
他想,若是他能签下合同,空手套白狼,以那根本不存在的加价,来买下她裁缝店的股份分红,那么假以时日,得到的利润一定会大于这点固定的房钱。
埃洛伊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这个嘛,我听说过,您的意思是,要把一部分房租当做投资,分成利润呗。”
房东点头:“我也不求多,每个月的利润,能分到一成就好。”
乍一听,好像确实是个厚道人,又为她拒绝了人的加价,又算是支持她的经营,又只要了一成的利润。
可这些东西,处处都是拐弯抹角的心眼,且不说有没有那个皮具商存在,再说这一成利润,眼下算着不多,但以后呢?
若是签下了分红的合同,她要是以后觉得不值,违约还得付出点代价。
埃洛伊斯一副犹豫的样子:“好吧,那这个事儿,我得想一想,也回去与合伙的人商量。”
“去吧,我想我们绝计是能合作的。”房东笑着,目送二人离开。
怪不得,实地考察过后,埃洛伊斯一开始时,心里觉得八十美元一周其实有些低廉了,这房子的内部实况比她想的好一些,合理的价格应该在一百美元左右。
狡猾的房东挂出八十美元一周的价格,应当是想当鱼饵,用来谋取更多的利罢了。
埃洛伊斯与托马斯交换眼神,姐弟二人离开这里。
托马斯看着离那房子远了,便扯一扯埃洛伊斯的衣袖,说道:“我总感觉这老板的话有些不对劲,他见你是名店出来的,有手艺,怕不是打你生意的主意。”
埃洛伊斯露出微妙的神色,反问托马斯他的看法。
待他说罢,她已经租赁好了马车,二人上车,埃洛伊斯拉紧车帘子,才道:“他图我的利润。”
“可这屋子我着实是看中了,不过,想让我出股份,那也是不可能的。”
面对此等图谋在先的人,埃洛伊斯打算想个小小的奸计,能以比八十美元更低的周租占了这房子用,又一毛利润都不用出。
埃洛伊斯思索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悄声对托马斯说道:“等回去了我给安东尼写一封信,明天白日里,你帮我投递过去。”
……
第74章
待二人回到家中, 她第一时间便钻进卧室里,在窗前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又燃了一盏灯。
思索措辞, 她捋了一会儿羽毛笔, 才开始细细地写信,又揉皱几团纸。
其实, 埃洛伊斯想好了要与那房东用什么的办法纠缠着。
本是不必扰动别人的, 可她并不只满足于此。
不怎么明亮的屋内,她最终在纸面上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笔触干净。
先是告知安东尼, 她看上的店面有个想占便宜的房东,但她有办法叫这房东偷鸡不成蚀把米, 需要生意上的支持, 以及贡献一点演技。
她春秋笔法式的隐藏了许多细节,又谈了安东尼可以得到的好处。
写到饭点,这才折好纸融蜡条封了, 拿出去交给托马斯,正好又到饭点,露易丝在桌边分派勺子。
“今天怎么样?”露易丝知道埃洛伊斯的日程, 见她神色自得, 便开口询问。
埃洛伊斯平静地与露易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经过,以及她对安东尼的忽悠。
露易丝又问她最终的目的。
“我打算最后将那处店铺以七十五美元的价格长期盘下来。”
她坐了, 接过勺子,挖了一大勺浓汤喝下。
露易丝听完,思来想去, 竟然也想不到什么漏洞,她“啧啧”两声, 叹道:“幸亏我没有得罪过你。”
第二日,雨后的晴天,托马斯那里将信递了出去,埃洛伊斯照样是早到店铺,提前做完了计划中的工作,又留范妮替她照看。
打算离店时,便就在后门收到了安东尼给回的信,拿到信件,她离开店铺,走到街角拦下一辆车,上了车才拆开回信。
他在信中答应了与埃洛伊斯合作。
埃洛伊斯忽悠他,告诉安东尼她的谋划,又道缺钱与那房东消耗,又问他最近销量如何,需不需要她来提供设计稿。
安东尼得知了她的打算,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答应下来,他在信中打了包票能演好这出戏。
先是告诉她,之前她帮忙选出来的图纸制作出来的物品销路还不错,又问她订下几页适合初秋的各式物件的设计图。
并叫她根据季节自由发挥,并填了一个有些显得殷勤的打包价格,总计三百二十美元,并道,若是销量超过了两千,就与她分红,望她能独家合作,以后有设计稿就只卖给他。
埃洛伊斯对安东尼那里的顺利并不意外,安东尼如今缺少的东西,正好是都是她擅长的,从前是她需要花力气来笼络人给她帮忙,现在正倒了过来。
从他那里画稿赚钱只是她捎带手,为了打开这项业务而已。
真正的目的,还是为请安东尼来演一出戏给房东看。
抵达店铺之后,埃洛伊斯下马车,在门外晒着日光等了一会儿,那老吉米才夹着文件袋姗姗来迟。
“实在抱歉,叫你久等了。”老吉米笑笑,立刻将钥匙掏出来,带埃洛伊斯进了屋,他将那纸袋里的文件拿出来,给她瞧。
埃洛伊斯告诉他,她的合伙人已经同意了这件事,只不过,埃洛伊斯又试探性的问他房租还能不能降。
房东严词拒绝,埃洛伊斯才假装作罢,只与房东定下先付三周的钱。
看完合同,她又点头说道:“你这合同拟的很好,那一成的分红,根据店铺税单上的数字来,无论哪一方想毁约,都得做出赔偿。”
“那当然了,我这人最是公允。”房东拿出纸笔,以及汇房租的账户给她,以及这间店铺的三把钥匙。
她仔细看完合同,才签了名字,“明日一早我就去汇房租。”
拿着已经到手的文书,吉米十分得意地说:“不着急,房租本周内汇来就好,钥匙拿好。”
接了钥匙,埃洛伊斯目送那房东离开,她又在这转了一圈,打算去一趟邮局,以及去附近的家具店闲逛,订些东西。
第二日,埃洛伊斯去银行,往房东给的户头汇了款。
当晚,待她回到家中,托马斯见她拿了钥匙,就取来一把,打算第二天去雇佣几个人清理,他还得去一趟二手缝纫机店,购置上两台工具。
埃洛伊斯干脆列了张长单据给他,从剪子到人台粉笔,又叫他过两天记得多去几家布料商取样品。
……
两日后,默肯夫人的订单一共有四件衣服差不多时间都制作完毕,店铺需要派人给她先送到长岛去。
埃洛伊斯想着要看最终效果,就主动提出可以在离职的前一天出勤,范妮跟着她一道。
二人这回抵达的地方,是长岛东区风景很好的一段位置,默肯庄园的墙壁像是刚刚清理过爬藤,有仆人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挥铲清理石质墙壁上的苔藓。
鹅卵与地砖石铺的路已经能看出陈旧的岁月痕迹,她们的马车进入庄园,穿越一大片什么花园也没有,只种了几颗大树的宽阔草地,在那庞大的白色建筑物侧门外停下来,女管事在那儿迎接她们。
她命人接过了她们的箱子,并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夫人正在宅子里会客。”
接着,埃洛伊斯与范妮被带着走进幽长的过道,这里与这长岛别家装潢的风格不太一样,几乎看不见什么描金雕花饰物。
一切都是由颜色沉闷的木头与坚硬的石材构成,陈旧的水晶吊灯挂在一处圆廊里,擦拭的很干净。
她们经过一处开着门的藏书室,大块儿剔透的玻璃只罩着一层藕色布帘,那些层层叠叠的书本散发出的油墨味,纸味近乎难闻。
一路上,她们毫无走在豪门宅子里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冷清,就好像这里平常没怎么住人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家是开银行的,乍一看宅邸里的模样,恐怕还会以为他们家道中落了,竟然也没有翻新过装饰。
埃洛伊斯与范妮互视一眼,她们无声的交换了看法。
仆人将那些衣服送到夫人的更衣间里,埃洛伊斯与范妮进去等了一会儿她才来,由伴随着鱼贯而入的女仆。
埃洛伊斯沉默地在一旁搭把手。
试到最后一套裙装,默肯夫人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女仆们窃窃私语,就连那一贯严肃的女管事,进屋来瞧过时候,也心向往之地告诉夫人,这十分衬她。
伊莎贝莉笑嘻嘻地吩咐女仆给他们店铺打赏,又对着镜面,恍惚发觉自己身上以往那股迤逦到颓靡的味道仿佛消散了些,这些线条并不极致的裙装,让她感觉自己焕发出了新的优雅气质,那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她忽然就想再多活几年,低声喃喃道:“看来,只有爱美的人才能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勇敢的活着……”
埃洛伊斯将眼前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那是她的作品,她在这世界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东西被人穿着,以及被认同赞美。
虽然站在旁边,她看着不动声色,但却被激发出来许多的蠢蠢欲动之心。
被认可,这叫人能拥有更多的底气,意味着她有资格亲自推开那个浮夸世界的门,走进去游戏。
躯体虽然卑如尘埃,也有一颗想占有一切阳光雨露与美好事物的心脏。
过去的隐忍蛰伏,用疲倦来克制思想的日子,正是为了从今天开始的以后。
临走时,默肯夫人叫女仆给她们拿了一些小费做打赏。
埃洛伊斯与范妮收了,二人收工,继续被带着原路返回,到了门口,埃洛伊斯忽然停下来,向女仆询问了盥洗室的位置,又一人折返回去。
她先是去了盥洗室,从衬裙的口袋里掏出属于温斯顿・默肯的怀表,又思索半晌,谨慎地走入了那敞着门的藏书室。
她没有往深处走,就在门边的一处桌面看见了他的照片框,框里的黑白色内容似乎拍摄于很久前,里面的人还穿着军校制式服装。
埃洛伊斯瞥了两下,将怀表置于有相框的桌面,又轻轻往门外退,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她的双眸里泛着锐利的光芒。
旋身离开此处,走向侧门,埃洛伊斯与等在原地的范妮汇合,二人重新踏上回程的路。
今天是她在这店铺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该送出去的鲜花和礼物都妥了。
傍晚,埃洛伊斯抵达店铺后,与同事和露丝太太告别,又领取了结算过的薪水,她还了所有的工服,穿上自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