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太美好,美好到又叫陆笙觉得不太真切,那光太过柔软清澈,好似满天华光都落在她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世间万物在顷刻间消失,耳廓嘈杂的声音和六月蝉鸣被按了静音键,有那么一瞬间,陆笙恍惚觉得,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是他做的一场梦,一场荒唐又旖旎的梦,时念念明明就在他眼前,可他这会又觉得自己抓不住她,好像他一松手,她便会消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陆笙深深蹙了下眉,陡然间,一股莫名的又道不清缘由的不安堵在心口,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眉眼和心扉,他心底隐隐烦躁,一种事情超出他把控范围的烦躁,郁气沉在眼尾,久久不能散去。
这份不安和不真实直到触碰到女孩的脸颊时才消散了些。
或许是因为她身体的不正常,时念念的体温比平常要低,皮肤却很软,陆笙曲起指尖轻碰了瞬,又摩挲了下,感受着指腹间细腻柔软的触感,才觉得她这会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他的梦。
时念念并不知道陆笙心里的弯弯绕绕,她格外认真的摆弄着手里最后一个蝴蝶结绑带,绕了几圈被她系好,终于心满意足的搓了搓手,察觉到身侧熟悉的身影后,她后知后觉,抬眸,转脸望了过去。
看见身侧西装革履的男人,时念念本能的弯唇,沾染了日光清透的眸潋滟着她自己都毫无察觉的喜悦和亲昵:“今天不忙吗?”
对上那轻软明亮的眉眼,陆笙的心脏倏地软了下,那阴鸷一哄而散,他弯了弯唇,应了声:“嗯。”
陆笙半弯下腰,双手从时念念腋窝穿下将她抱起坐在他的臂弯里,另一手揽着那节细腰,抬眸看向她,几分温柔色泽,语调转低转轻:“还头疼么。”
她这几天头疼的似乎有些频繁。
突然的腾空叫时念念条件反射的抓住男人肩膀处的衣襟,外面温度好像很高,浸满了太阳光的黑色西装被照的暖烘烘的,触感很舒服,连带着陆笙身上那好闻的如冬夜里铺满了初雪的松林般清冷味道,都随着温度的升高而扩散的更加细腻,叫人禁不住的心跳快了半拍,在那炙热又不失强势的温柔里沉溺。
时念念眨眨眼,对着陆笙的目光很认真的沉默了几秒,像是在仔细回忆今天的事情,而后乖乖回他:“还好,也没有那么严重。”
“今天早上散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空气中微微比划了一下,“也就很短暂的一瞬间。”
早上陆笙和助理出门去公司ⓌⓁ,她跑去院子里带着时乐乐去散步消食,作为一个毛茸茸的大型犬,时乐乐永远精神百倍,时念念却撑不住,索性坐在树荫里看他在池塘边抓小鱼,等她站起身打算换一片更凉快的树荫时,眼前忽的一黑,脑子也在顷刻间发出嗡——的响声,虽然奇怪,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时念念把这归结于她坐太久又猛地起身导致的大脑供血不足的正常生理反应,没在意,也就没告诉陆笙。
在她说话的那几秒,陆笙已经走到了沙发旁抱着她坐下,时念念也轻车熟路的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享受着她的专属按摩。
被按摩的舒服了,小姑娘小猫似的满足的眯了眯眼,心想别的不说,他们笙笙的手艺技巧是真的愈来愈优秀了。
金色卷发铺开散在膝上,有几缕又打着卷自然垂落到地毯,陆笙的视线在那张刻在他心窝里的面容停留,女孩长睫扑簌簌颤着,在眼帘下方轻轻打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的脸被金发映衬的似乎比往常还要白上几分,像软绵的棉花糖,呼吸声轻细又微弱,那些被压抑被隐藏的很好的不安再次突如其来,密密麻麻的在四肢百骸蔓延,又顺着血液涌进了心脏里。
抵在太阳穴的手指轻顿了瞬,陆笙有些难捱的闭了闭眼,男人半垂下眼睫,敛去眼底暗涌的阴鸷,喉头发涩,放轻了声音去开口:“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陆笙情绪隐藏的很好,即使心底再波涛汹涌还是被拉扯酸涩,在时念念面前,他永远是那副温顺又冷静的模样。
时念念闭着眼睛想了想:“早上你离开后我就带着乐乐去庄园里散步,结果一没注意乐乐就跳到池塘里面去了,还咬了条小鱼上来,我记得那鱼好像挺贵的……”
“叫什么来着……”时念念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全身通红,鱼鳞是黑色,也不是纯黑,好像又有些紫……”
陆笙自然的接下了她的话:“血红龙。”
“哦对!”听见名字,时念念眼睛都瞪大了,眸底的光闪了闪,看着似乎颇有些痛心疾首,“我记得许叔一开始带人往池塘里撒鱼苗的时候,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好像很少看他那么开心,他说那是非常纯的血红龙,千金都难求……”
“乐乐爬上岸把血红龙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要不是有佣人扶着,感觉许叔下一秒都要背过气去了,本来当时想着再放进池子里试着抢救一下,结果血红龙翻了个身,乐乐一爪子下去,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时念念晃晃拳头,拧眉道:“这个时乐乐,时小猪,平常看起来那么乖,一出手就一鸣惊人,几天不教训就管不住,好可惜一条那么漂亮的血红龙……”
陆笙几乎要被女孩生动的表情变化逗得闷笑出声,他心底发软,从嗓子里漾起的笑声音很低,胸腔震动的幅度几乎没有,清冷眉眼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舒展开。
那眉眼一片柔和,陆笙的掌心包住时念念半张脸,很轻很柔的摩挲,眸底温柔蔓延开来:“你要是喜欢,我叫小徐再去收一些。”
那深邃又勾人的眼眸自然又平静的落在她身上,卷着夏日流光跌落眼底,时念念没设防,心脏倏地乱了几拍。
她还没来得及稳住紊乱的心跳,又匆忙出声拒绝他:“没关系,也没有很喜欢!”
上次她闲着无聊给自己收集的珍珠亲自设计了瓶子的款式,结果被陆笙看见了设计稿,等下次再醒过来时,时念念发现她的那些珍珠,一个个全被收集到了新的瓶子里,是她设计的模样不说,连材质都是天然水晶制作,差点闪到她的眼睛。
她知道陆氏集团财富不可估量,但也不能叫陆笙因为她这样没有限制的随便挥霍,时念念枕在陆笙的大腿上闭上眼享受他的按摩,索性换了个话题:“后来乐乐又跑到花坛里追蝴蝶,身上脏兮兮的沾了好多泥,给他洗澡简直就像打仗,后来烘干的时候,用吹风机吹了好长好长好长时间,吹得我胳膊都酸了……”
“怎么不叫佣人来。”
“我自己闲着太无聊了嘛。”
时念念絮絮叨叨了半天,全是一些琐碎又无聊的生活小事,每次陆笙因为有事出门去忙,回来的时候会习惯问她在家时都做了些什么,虽然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但无论时念念说些什么,那个在外冷戾阴鸷做事手段雷霆又快又狠的男人,总是会认真的去听她说话,又事事回应。
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很短的时间,陆笙百依百顺的纵容和温柔和他倾尽所有的陪伴早就融化进恰到好处的细枝末节里,像一张细密的大网,悄无声息的将时念念整个都拢在其中,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时念念又睁开眼,撞上他不偏不倚的视线。
陆笙正安静听她说话,他的目光也安静,长睫垂落,眼尾微垂,本就深邃的眸似乎是自下而上俯视的角度,显得更加的幽深,勾了一弯冷色,宛如月夜下沉寂的大海。
他看着情绪很稳,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
时念念小幅度的抿了下唇,伸出手,在她伸手的同时,陆笙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但仍然平和温顺的微低下头,适应她的动作。
时念念的手轻而易举的碰到男人的眉心,温热的指腹轻轻按揉了下,女孩方才还带着笑的眉眼隐隐几分担心:“会不会太累了呀,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她想起昨天晚上,准确来说她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陆笙似乎有些疲惫,他睡得早,时念念因为身体原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她实在是太无聊,吊灯上的花纹都被她数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索性去庄园里吹吹风。
她动作放得又轻又缓,无论是起身下床还是开门关门,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声音几乎要听不见,生怕把陆笙吵醒影响他休息。
月夜繁星点点,夜色温柔又明朗,六月的花开得妩媚又明艳,时念念正眯着眼睛在落了满地花瓣的秋千上吹晚风,她还没来得及仔细享受,忽的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她在熟悉不过了,只是这会紊乱又慌张,像是在寻找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似的,她怔怔转头,看见了从森森树影踏进月光里的陆笙,从暗到明,一步一步,那颀长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好像很着急,身上单薄的衬衫松松垮垮,最上方两颗扣子完全敞开着,线条清晰薄而精致的锁骨和肌肉纹理紧实的半边胸膛在月夜下若隐若现。
陆笙单手撑在一旁的树干,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月夜的笼罩下泛着骨感玉质的白,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他的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指骨曲起凌厉弧度,紧到能看见手背上绽起的青紫色青筋,和那月白色的关节。
那冷调的白的面容在微凉的月光和灯光下交融,一阵晚风卷着夏日凉气袭来,男人黑色碎发凌乱散在额角和耳后,唇角绷的很直,瞳孔微颤,面容紧绷,一身戾气,如墨般漆黑深沉的眸情绪翻滚,蕴含着急切汹涌的情愫,带着压迫似的,目光紧紧的锢在她身上。
看着似乎不像是生气,也不是恼怒,更像是……慌张和不安。
他这会连情绪掩藏都做不到了,时念念第一次在陆笙身上看见他这种表情,慌张的,不安的,无措的,病态的,甚至是乞求,她怔愣了半晌,在回过神时差点手脚并用的从秋千上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时念念总觉得这会沉默的氛围很尴尬,特别尴尬,她眨眨眼,努力出声解释:“我只是睡不着,所以就来……”
小姑娘竖起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挂着的那轮弯月,又小心翼翼的开口:“所以就来吹吹……”
“风”这个字卡在嗓子里还未说出口,尾音音节在空气中辗转停留,时念念被陆笙两步走上前牢牢抱在怀里。
微颤的清冷嗓音仿佛如燎过一夜凉风,晦涩,沙哑,卑微而忐忑,环在腰间的手臂如同他的声音一般,时念念明显察觉出来陆笙的手在发颤,又用了想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气,箍的她身体有些疼。
她听见他哑声又缓慢而狼狈的呢喃开口:“……我以为你消失了。”
时念念听着,好半晌没说话,到嘴边的话尽数被卡进喉咙,她鼻间发酸,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般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她明明知道的,她明明知道陆笙没有安全感,也知道他比别人更加敏感又偏执,他这段时间的假装,仿佛在遵守一个没有人去揭开真相的虚假的约定,那微乎其微的安全感宛如透明的玻璃瓶,瓶底裂了条细缝,被人粘好,看则漂亮的找不到缺点,其实轻而易举的,一碰便碎了。
只是在假装罢了,假装看不见那条缝。
她头枕靠在陆笙的胸膛,薄而温热的一层肌肉下,散在耳廓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迸张博动,咚咚,鼓点似的。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时念念轻轻抓住陆笙的衣角,眨了好久的眼睛才勉强压抑住胸腔里即将漫出的酸涩:“……对不起。”
再后来,她跟着陆笙重新回到了卧室,起初,陆笙想陪着她在外面待一会,被时念念拒绝了,她不睡觉没关系,但陆笙不行,他需要休息,结果回去后陆笙也没睡着,一大早又起床去工作,前几天他都没有好好休息,昨天晚上又闹了个乌龙,一连折腾了好几天,这种高强度忙碌的情况下,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思绪回笼,时念念心里闷闷的,她抿了下唇,漂亮的睫羽也随着女孩情绪低沉而微微下垂。
她脸上藏不住心事,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差把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
陆笙被问的愣了下,随后唇角弯起几分,幅度很小,表情却柔和,握住那只手移到唇边落下一个吻:“我没事,不用担心。”
时念念盯着面前那张脸目光灼灼的看了好半会,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你会怎样说”,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笙笙,你肯定没注意自己有一个习惯。”
她挣扎着坐起来,盯着陆笙眼睛的神情专注又认真,毫不回避的对上他的目光:“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每次你累的时候,说话速度就会变慢,尾音也会变轻。”
“……”
陆笙有一瞬的微怔,眼睫垂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是么……”
“当然啊!”
时念念嘿嘿笑了一下,有一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的自豪感:“虽然只有很小很小很小的区别,但是仔细去分辨的话还是可以听出来的。”
他现在变了多,但是这个从小时候就带着的小习惯一直留到了现在,他说话时微妙的不同其实很难分辨出来,但四舍五入来说,时念念也是看着他们笙笙长大的,跟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那时候恨不得打着300%的注意力在他身上,这种细微的差别对她来说并不难发现。
时念念双手抱胸,得意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所以说,不要再对我撒谎了,还是好好去休息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