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发尾不再往下氤着水珠,时念念才推门出去,她推开门,便看见陆笙站在门前,像一座望妻石。
时念念抬头对上他那双如墨般深邃漂亮,又隐约透着几分认真的眸,左手还握在门把上:“……?”
见人出来了,陆笙举起绑着纱布的那只手递到她眼前:“我有好好听你的话,别生气了。”
时念念静默了好半晌,她觉得陆笙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只听话的狗狗,她蓦得想起穿书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帮院长妈妈照顾小孩子,面对那些不听话的小孩,每次都是施行奖励小红花的政策,集齐了多少数量的小红花可以对换奖励,这招在孩子们中间百试百灵。
陆笙现在这样,和那些拿着小红花来找她要礼物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要亲亲要抱抱还要牵手要哄,这个人真的是……越活越倒退了。
她养大的小孩,她惯出来的,她生病了陆笙担心,特殊情况特殊考虑,时念念在心底把这就话默念了一遍,终于理直气壮地找了个说服的理由。
其实她没有生陆笙的气,她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那个傻子,平常冷静自持有模有样的,一张帅的过分的脸端的不见山不见水,任谁都猜不透心里想法,一在她的事情上就变得无法控制,如果不是她的身体这个样子,或许一切应该也不会发展成这样吧……
不过话说回来,事情的始作俑者应该是那个害她成了这幅样子的讨厌的机制才对,真想揍它一顿,还有那个写出这本书的偏心的作者!想起这些,时念念拳头都硬了。
见女孩不说话,视线向下凝聚成一点盯着他手上仍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纱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笙敛了深深几许眸光,微垂着长睫,牵住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腰,喉结小幅度的滚了下:“这里也听你的话了。”
见人要撩衣服给她看,时念念耳根一热,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回笼,连忙制止住他暧昧的动作:“我没生你的气。”
她有些无奈,到嘴边的那些话在触碰到陆笙的视线后兜兜转转最后只化作一句很轻的叹气声,拽着那骨节分明的几根手指拉着他离开了浴室门边。
伤口的事情解决后,再接着是陆笙给她吹头发,他吹头发的技巧已经很熟练,几年前还在老宅的时候,时念念偶尔偷懒,也是陆笙帮的忙,仔细一想,其实陆笙从小到大都在惯着她。
说不得,骂不得,偶尔教育几句她也不会听,捧在手心里心尖上,整日里哄着惯着,都要骑到他头上了。
许是时念念刚洗完澡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力气见了底,又或者说耳畔吹风机嗡嗡工作的声音,陆笙开的小档,所以声音不大,头顶上是他指尖不断撩起又穿过发丝的触感,很柔,又有些酥麻,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想,难得享受片刻的安宁,时念念趴在陆笙怀里,脑子昏昏沉沉,那熟悉的睡意和疲倦感再次袭来,比以往都要强烈。
她眼睛眨了一会又控制不住般慢慢阖着,身体下意识一软,什么时候被陆笙抱到了床上都不知道。
缺少了吹风机带着暖意的热风,伴随着睡意而来的,是那从她醒了后便一直存在的冷气,是一种侵入骨髓,埋在血液里的森冷,仿佛她浑身上下连带着心脏里的血都是冰凉的,像是冰水融入血液,站在冷风侵袭的极川都不过如此。
她指尖冰凉,压到自己小腿的脚也凉的过分,时念念裹紧被子,却一点好转都没有。
身体的温度再次被抽离,连起伏的呼吸间,进入胸腔的气体逼空,使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很细微,不重,但是很难受。
陆笙先发现她身体的不对劲,他去握她的手,在触碰到那跟冰块似的皮肤时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脏又紧紧悬起,瞳孔猛地颤了下:“怎么了?很冷么?”
男人眉心紧蹙,卧室是中央空调,陆笙起身下了床,在挂在墙上的控制器点了几下,关掉了冷气。
六月暑气闷热,即使卧室面积足够大,但没几分钟,方才还带着几分凉意的空气温度一点一点攀升,慢慢被热气倾覆,陆笙这会额角已经冒出一些细密的小汗珠,时念念却还是觉得冷,两个人天差地别的不同。
陆笙将人紧抱在怀里,身上裹了厚厚几层被子,低头去吻她的眼皮,很凉,声音很低:“还是冷么。”
时念念眨了下眼,她知道陆笙担心,于是折中取了个答案:“也没有很冷,现在好多了。”
陆笙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时念念很努力的去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弯唇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视线向上扬起看他时睫毛很自然的卷曲着,眼眸细致晶亮:“真的,可能虽然就是皮肤摸起来有些凉,但其实还好的,没有那么严重。”
怀里的小姑娘明明体温低到不正常,但还是很努力的去说些好听的话哄他开心,陆笙的唇抿的很紧,黢黑深沉的双眼,暗流涌动的阴鸷掩在细密的眼睫后,沉如暗礁。
他再次吻了下她的唇角,陆笙不敢吻的太深,只是轻轻触碰了下又离开,哑声留下一句:“等我。”
低低两个音节,便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行动突然到时念念压根没反应过来。
陆笙往身上冲了一遍热水,那水滚烫,冷白色调的皮肤逐渐转红,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也紧跟着重新有裂开的趋势。
等他再出来时,因为残留着高温的皮肤,整个人像一个人形暖炉,时念念被抱在怀里,暖烘烘的热气将她整个包围在其中,她看着陆笙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水温太高而导致变了色,可他始终一言不发,好像有着极强的忍耐力,再苦在痛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她眼眶没由的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嗓子里,梗的她说不出话来,她又想掉眼泪了。
这段时间她因为生病天天在家不是睡觉就是玩乐,似乎被惯的越来越娇气,情绪也格外敏感,她剧烈而紊乱的心跳,半点不受控制,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在陆笙面前几乎要无处躲藏,她甚至分不清,那一下一下,到底是谁的心跳声。
伴随着热烈的暖气,随之而来的还有ⓌⓁ陆笙身上那熟悉的清冷好闻的味道,像山间清冽的木香,像初雪,又如冷雾,强势又温柔,随着温度升高而逐渐扩散,又愈发细腻性感,像滔天的巨浪般,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
连带着她的一颗心都忍不住在其中沉溺。
她的手被陆笙一双大手紧紧包裹着,陆笙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一根根皆是修长有力,轻而易举的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手上的薄茧不断挲过她的皮肤,带着酥酥麻麻似电流般的痒意,像是无数蚂蚁在她身上爬,很奇怪的感觉。
她的脚也被人用腿压住,冰凉的脚踩在男人线条流畅的小腿上,两个人离得极近,皮肤相贴,热意熏陶,一种彼此呼吸交融,再靠近一点便可以接吻的距离。
时念念知道陆笙是在给她提供热源,并没有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可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宛如被黑夜侵染的黑发,半垂着的长而密的睫,深邃精致的眉眼,高挺的眉骨,弧度冷冽漂亮的薄唇微抿,他骨相生的极好看,一笔一划像是出自名家之手,被精细雕琢。
因为是侧躺着,卧室内昏落落的光线与窗外凉薄月光交相辉映在天花板,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晦暗驳色,有几分悄然落在陆笙的眉眼,打在他的鼻梁,色泽浓淡对比之下更显深邃。
被陆笙触碰过的地方像是撩了把火,在这种极其暧昧的动作的撩拨下,时念念这会浸在骨头缝里的冷意还真的驱散了些,她将自己半张脸都藏进被子里,只漏出一双轻软明亮的眼,那不知名的热气一路熏到脸颊,扑通扑通的心跳下,她脸颊发烫,掩在金发下的耳朵都红透了。
见自己身上的温度逐渐消散,陆笙起身准备再次去冲一次热水,这次时念念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拽住了他。
这种高温下的水浇在皮肤上谁受得了啊,况且再这样下去伤口都白包扎了,她肯定不能叫陆笙再去冒这个险。
时念念握住陆笙的手怎么也不松开:“我真的不冷了!我们来聊会天吧笙笙,不然一会睡着了,还不知道要多久醒过来呢……”
后半句小姑娘的声音愈来愈轻,呢喃了几个音节,直至消失不见散在闷热的空气中,她轻轻抿了下唇,到底没把那句:“总感觉这次要睡好久。”这句话说出口。
陆笙沉默半秒,半秒后他喟叹一声,很轻很短,而后重新躺下,将人很小心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易碎又珍贵的宝贝似的,轻吻她的鼻尖,他轻声道:“不会很久的。”
虽然这句话他自己说出来都不太相信,那份不安愈来愈强烈,像肆意生长又随处扎了根的藤蔓,肆虐的穿过破了洞的心脏,只轻轻一拉,便生出一股拉扯般的尖锐而酸涩的痛感
时念念听出来那散在耳廓的温柔嗓音里被隐藏的很好的疲惫,她抬眸对上陆笙的眸,即使是这种情况,在注视着自己时,他依旧是那般温柔而深邃的眸光,灯光跌落眼底,像是被晕染开来的墨汁,又如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她一点也不想叫陆笙担心她,他今天已经被吓到了,时念念想了想,眸底的光也跟着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半秒也没有犹豫,很主动的,伸出手臂抱住了陆笙,缩在他怀里,像粘人的小猫似的。
突如其来的拥抱叫陆笙怔愣了下,以为是时念念冷,他掌心拢过她的背,很轻,哄孩子似的,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掐着她的腰搂的更紧,眸底几分暗色微沉了瞬,垂眸问她:“怎么了。”
她这段时间没什么胃口,在他的监督下吃的依旧很少,怎么养都养不胖,一路摸下去骨骼纤细,皮肤软滑细腻,甚至能摸到那对漂亮的蝴蝶骨,那腰窝也是,软的一按就塌陷了。
“没什么。”时念念嘿嘿笑了声,因为离得近而显得声音闷闷的。
感受着陆笙胸膛传递来的温热,以及他的心跳声,本想说一些“不要担心”之类的话,几个音节到了嘴边,不由自主的,兜兜转转又转换成带着娇憨的一句:“就是想抱抱你。”
她养大的,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追根究底还是她养大的,她得哄。
她以前就掌握一个很深刻的道理,那就是——主动示好。
惹陆笙生气了,主动示好;陆笙心情不好需要哄,主动示好;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主动示好……等等等等。
这招对陆笙来说已经不是100%的百试百灵了,而是“无论多少次都会很灵而且是绝对很灵并且超级很灵的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下一秒,感受到放在背后的手臂继而移到腰间,又收紧了力度,温凉的唇落在发顶,时念念眼尾晕开笑意,嘴角都要控制不住的扬起来,小小伎俩,她想。
这段时间待在他身边,哄陆笙开心她最擅长了。
不过闹了一通后,时念念又开始本能的犯困,她本来还想再和陆笙说几句话,直觉告诉她,她这次估计要睡好久。
这种困倦和普通的睡意不同,普通的睡意是强撑一会说不定就散了,而她因为身体机制的问题,是控制不住的,一秒就可以陷入深度睡眠。
时念念眼睛有些睁不开,声音也跟着轻而缓:“好可惜,笙笙,又不能给你过生日了。”
她上次就因为睡太久而错过,按照现在这个情况,简单来算的话,这次肯定也要错过陆笙的生日,好在她提前准备了礼物。
她亲自设计的男士西装,虽然比不上那些国际著名设计师的私人订制,但她这也算是私人订制,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反正之前陆笙,穿着她绣的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动物花纹的西装穿的似乎也挺开心的。
不过准确来说,那也是之前她被锁在家里太生气,所以整日想着烦他,绣一些乱七八糟的,威逼利诱叫他穿的,但是事情的起因不太重要,他确实好像也挺喜欢。
时念念想的有些出神,她睡的时间愈发的长,偶尔觉得那些回忆像是过了许久似的,但其实也并没有很长时间,她喃喃几声,眸底的光黯淡了瞬,看样子真的很惋惜:“好可惜啊,真想在生日那天看笙笙穿上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肯定很好看。”
女孩声音本就柔软,或许是因为困意,语速放的有些慢,拖腔带调似的,藏在话里的那星星点点的亲昵,像小猫爪子在心脏上挠,不讲道理的,轻一下重一下。
她还在想着他的生日。
陆笙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泛着苦,指腹轻抚过她的发,像拢了一手顺滑的绸缎,指骨因为隐忍克制而泛着白,声音却被放得很低:“等你醒了我们再过。”
他以前从来不过生日,生日对他来说和平常而普通的一天没什么区别,是认识了时念念后,才开始度过自己人生中真正意义的生日,一开始觉得她太聒噪,脑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总是想一出是一出,那些他从来没有做过也从来不知道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脸上永远挂着笑,即使在面对他最初的冷脸也不生气,明晃晃的,轻软湿透的蓝眸,小而软的酒窝,她看他的眼眸永远像干净剔透被洗涤过的琉璃,好像能照透他斑驳陆离的心境。
好似她的生活中永远只有善意,和他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人生像一张粘上肮脏泥泞布满灰尘,被撕扯的破败不堪,泛黄而老旧的纸张,那纸张烂在阴暗潮湿的泥土里,像垃圾一样随意丢弃,是时念念的出现,肮脏的地方她挽起袖子清扫的干净整洁,破了洞的地方被她用无数可爱又有趣的贴纸缝补好,泛黄的地方被她画成了一朵明黄而娇艳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