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肯定的。
而且要让人事先训练那条狗,等她和狗有了感情,再让它在谢流忱有需要的时候四处乱跑。
她不想见他,可是他若是抱着她走失的狗送还给她,总不会被拒之门外。
若是某日不慎被她的狗咬伤,他去见她时,她总不好直接赶他走吧。
她可以拒绝他对她的好意,可是不能阻止他通过狗来接近她。
谢流忱越想越觉得这条狗非常有用。
他擦干身上的水,穿好衣袍,让下人悄悄将谢五娘带去露观楼,他要问她一些事。
——
谢五娘被带来时一头雾水,不知到底什么事会让表兄急着找她。
更奇怪的是,表兄的人还恭恭敬敬地请她将她从前完工的玉雕木雕全部装入盒中带上。
表兄肯定不是突然对她制作的东西感兴趣,他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看不上她稚拙的手艺。
她偶尔会听明仪郡主抱怨这个儿子,知道表兄的性子本质上有些古怪,他的刺都包裹在温和的外表下,走得足够近才会被他扎痛。
似谢流忱这般自我骄矜的人,谁都没有真正被他看在眼里。
就算是大家公认他非常宠爱的燕拾表姐,谢五娘也曾意外撞见过,表兄嫌燕拾表姐哭闹时的动静太吵,在她哭得正大声时往她嘴里丢了只小虫,吓得燕拾表姐立刻不哭了,转身冲去找个地方洗漱。
因为燕拾表姐当时哭得太投入,双目紧闭,完全没有发现这虫是她亲兄长扔她嘴里的。
而表姐跑掉以后,表兄露出一脸终于安静了的轻松神情,闲适地躺回躺椅上歇息,看得谢五娘目瞪口呆。
从那以后,谢五娘就觉得她还是不要了解,也不要接近这个表兄为好。
因为这个人的心中首位只可能是他自己,表面上看着疼爱谁,可一旦烦扰到他了,他只顾自己高兴,哪管她是谁。
谢五娘上了楼,谢流忱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到对面,案上摆好了作画的一应用具。
而后表兄问了她好些问题,全是有关阿角那条狗的。
比如阿角的耳朵是竖起的还是垂着的,耳朵上有没有杂毛,身上有哪里不同寻常之处……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谢五娘有时候答得上,有时候答不上。
即便她回答不出的时候,表兄也没有特殊的反应,只是在她回答完之后,表兄提笔,在纸上画出了一条狗的模样,谢五娘不等他发问,便会意地点头:“就是这样,我就是照表嫂偶尔提过的话雕出阿角的,我想像中的阿角便是这般模样。”
谢流忱见她肯定,放下笔,将画纸放到一边晾干墨迹。
好在有谢五娘。
阿角去年就去世了,即便还活着,它也已经是条成年犬,从它的外观再难看出幼年时的可爱模样。
谢流忱也从未近距离观察过阿角,就算想找它的替代品都无从下手。
现在他想找的狗绝不是与阿角一般无二的,那就太过刻意,她一看就会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最好是与阿角有几分相似,但又有两三处明显不同的地方,这样才既能宽慰她失去爱犬的心,又显得十分自然。
必须要让一切看起来都是缘分使然,才让崔韵时与那条流
浪狗相遇,而非他刻意安排。
谢五娘看他面露满意之色,随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轻按在桌上,只听他说:“五娘,多谢你费神给我描述阿角的形貌,这是你的酬劳,请你收下吧。”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斯文有礼,谢五娘却无暇感叹他的礼数周到,让人舒适。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这寻常的夜晚,这张银票就如白日的太阳一般灿烂明媚,叫她不敢直视。
五百两,这可是五百两。
啊,表兄的为人,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谢五娘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就冲着他出手这般大方,她就决定在心里给他增添一点正面人物的光辉。
谢五娘还没回过神,表兄又拿出两张一千两银票,整齐地叠在那张五百两上。
谢流忱:“这是买下所有出自你手的玉雕和木雕的钱,你看看够吗,若是不够,还可以再给。”
谢五娘从来没觉得表兄的声音这般动听过,她嘶哑着点头:“够了,够了,表兄不必如此客气。我能有今日,全赖表兄关照,拿表兄的钱实在不该,只要表兄需要,尽管开口便是,这样的小忙,哪里需要这么多钱。”
她艰难地推拒了一下,表兄直接把银票装进匣子里,再拿起她的手,牢牢按在匣子上。
她感受得到,表兄的眼神中满是诚恳和对她的欣赏:“五娘,只是两千五百两而已,你年纪还小,这点钱你拿着正合适。韵时很喜欢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能过得舒心,若是你能在她面前,为我适当地美言几句,创造一些机会,那就更好了。”
谢五娘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后来说了什么,反正等她醒过神的时候,她就已经抱着这个匣子,由下人引路送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她晕乎乎地想,表兄这个人就算有一百个不是之处,可是他这般大方,说话让人听着这么舒服,也可以抵消五十个缺点。
从今日起,她决定把他当作半个好人。
——
谢流忱拿起谢五娘雕刻的一只喜鹊,对着烛火细看了好一会。
粗制滥造,品味低下。
这样的东西也能得到崔韵时的赏识,证明她是个会因情废理之人。
重视感情的人有时候非常好对付。
他们的心都有弱点,只要找到那个弱点,根本不需猛烈进攻,只要像抚摸一朵花一样小的力气,她的心就会打开迎接他进去。
这个发现让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玉料。
谢五娘的东西能留在她身边,他的凭什么不能。
他可以买通珍宝阁掌柜,把他的东西混进一堆首饰中供她挑选,总有办法让她收下。
只要想到他亲手制作,一刻一划做出的东西会被她戴在身上,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谢流忱本想雕一支玉簪,盘绕在她乌发上,来来往往的人全能看见她戴着它,就算无人知晓这是出自他手,可是只要她戴着,这便是落在她身上的隐晦的标记。
谢流忱持刀一笔笔落下,慢慢切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脑中杂乱的想法渐渐沉定。
裴若望总挂在嘴上的那些是是非非,那些喜欢不喜欢的事,谢流忱都不想再细思出个结果了。
想得再多,说来说去那么多说法,全都是虚妄之语,分得那么清楚又有什么用。
所有事落在实处,便只剩一个念头,他只要一个结果:他不想和她分开,她得是他的,所以她喜欢他就好了,她就不会走了。
从前他在心里把她当宠物,往后他会把她当妻子对待,虽然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可是对她来说一定不一样。
他要让她感受到他的诚意,让她知道,他是真的想与她和好。
过去的事他愿意弥补,她现在不愿意与他多说,他就自己一桩桩一件件地想,把事情做到让她满意,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她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那他们的关系就会有转机吧。
谢流忱继续细化玉簪轮廓,心想,或许也应该雕个玉扳指、如意坠之类的,增加被她选中的几率。
他忽而想起趁她睡着,套在她手上的那枚墨玉指环。
白日不曾注意,可现在一回想,便发现今日她手上没有戴那枚墨玉指环。
她是不喜欢,还是将它取下放在某处了,她知道那是他送她的吗,是因为他送的所以才不想戴吗?
谢流忱一分心,手一错,刀锋快而迅疾地划过手指。
房外,正在嗑瓜子的元伏忽然听见房中传来谢流忱的惨叫,叫声凄厉,与往日他得体从容的模样全然不符。
他赶紧站起来,刚要推门,就被谢流忱叫住:“不要进来!”
元伏听出他的声音满是痛楚,这四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更急了:“公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撞到了柱子……”
元伏松了半口气,心有余悸地坐下,心想公子这声叫得,简直跟被牛踩了两脚一样。
谢流忱哄住元伏不要进来,以免他见着自己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复原。
伤口太深,他眼里被痛出了泪,右手放下笔刀,泪眼朦胧地看了看玉料。
万幸,血没落在簪子上,否则意头不好。
头一回送她这个,必须是最好的东西,不管是哪一方面,都得完美无缺,绝不能是见过血的。
他埋头在臂上,忽然怀念起她会因为他被草茎扎了一下,就给他吹吹手指的日子。
可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第31章
崔韵时今日起得比往常早一些, 她要出门去自己名下的铺子看看,既然准备和离,她的资产就不能和谢家的搅在一起不清不楚。
有些铺子该转手便转手, 比如一家香露店, 卖的最好的几种香露成分中含有稀有的香料,是她借助了谢家的资源才从袁州进来货的。
一旦和离, 这条进货渠道便会断掉, 这家铺子在同行激烈的竞争下维持不了多久, 还是托人将它转手卖掉为好。
唯一的好处是她从未将自己的钱与谢家的钱混在一起, 分割起来比较容易, 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崔韵时提起裙摆,正要上马车,忽然听到元伏说话的声音。
现在正是上值的时候, 元伏在,谢流忱多半也在。
她回头略望了望。
谢流忱恰在这时抬头,正看到她今日少见地穿了一身碧色衣裙,像一抹清浅干净的春光。
他知她惯穿紫色, 碧色却也格外适合她。
她的目光从元伏转到他的身上, 又很快收回去,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好像他是无关紧要之人。
过了会, 她才对他露出客气的笑容,向他行礼。
谢流忱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她自然流露的那个眼神。
他走上前,问:“夫人是要出门吗?”
崔韵时点头:“去自家铺子里转转。”
“这些琐事可以交给身边得力的丫鬟去干,夫人不必这般操劳。”
崔韵时点点头, 又嗯了一声,而后再无他话。
谢流忱等了等, 仍没等到她说些什么。
她这样疏离又客气的态度,他早也想到了,并不气馁,只解下腰间一个香囊放到她手里:“近日赢虫病多发,戴上这个,赢虫不会近身。”
崔韵时收下道谢,转身要上马车。
谢流忱不甘心只交谈了这么几句便要结束,忍不住向她走了半步,又顿住。
不能纠缠太过,否则既失了风度,又惹她厌烦,该徐徐图之,不可心急。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们几人坐着马车离去,方才上了自己那辆,往刑部衙门去。
——
车帘落下,外边的人再看不到里边的情形,崔韵时转手就将香囊交给芳洲,芳洲拿着香囊嗅了嗅:“好香啊。”
崔韵时:“那便归你了。”
芳洲:“我不要,
这香气虽然好,可这是公子送的,我用着膈应。”
她一边说一边深呼吸,像只小老鼠一样嗅闻着香囊,显然是对这味道很中意。
马车忽然颠了一下,行云问外边的车夫:“赵叔,怎么了?”
车夫忙道:“夫人和姑娘们没事吧?是有块碎石子顶住车轮,现下已经过去了。”
行云闻言不再多说,回过头却见芳洲一脸失望地趴在车窗上往外望。
方才马车颠簸的时候,芳洲整个人撞上车窗,手里的香囊也从窗子那掉了出去。
她眼看着不断远去的香囊,有些怅然,又觉得既然是公子的东西,那也没什么可惜的。
崔韵时看她这样,觉得好笑:“这下你不用膈应了。”
“现在是不膈应了,但是感觉跟丢了钱一样难受。”芳洲发出幽怨的声音。
崔韵时安慰她:“等会顺道去兰芳阁,给你再买一个气味一样的,挑你喜欢的颜色好不好。”
芳洲闻言立刻不难过了,她把帘子拉上,将那个香囊抛在脑后。
那还是个紫色的香囊,与她的肤色不衬呢。
——
日暮时分,谢流忱回到府中。
他问门口的小厮:“夫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比公子早一个时辰回的。”
谢流忱心想,或许该让母亲邀崔韵时去清晖院吃晚饭。
等她到了清晖院,他再晚上一会过去,吃完饭又能送她回松声院,到时再找个借口,说不准还能留宿在她房里。
他把事情都往好的方面去想,心情好上不少。
穿过一道月洞门,迎面几个丫鬟走过来,统一的云水蓝衣裳,唯有其中一人腰间佩戴着的紫色饰物有些眼熟,谢流忱略看了两眼,眸光忽的顿住。
那是一个紫色香囊,上绣兰草蝴蝶,下垂流苏,与他今晨送给崔韵时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