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韵时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谢流忱、谢经霜、谢燕拾三个人一起推进湖里淹死算了。
崔韵时紧盯着楼下的谢经霜,她身旁不知是哪家郎君,在她身边时举止畏缩, 似乎相当恐惧她。
崔韵时不觉得奇怪, 谢经霜虽然有不少面容姣好的“玩伴”,可她想另外迎一位出身清白的官宦子弟作为夫君,便在家世低于自己的人中挑选, 这样好拿捏。
她表现出追求的意思,这些男子若是不答应,她便拿她母亲福康郡主的名头来压人,强迫他们和她赛马, 而后拿马鞭抽打他们的四肢,对外只说是马鞭意外脱手。
闹得最出格的那一回, 是一男子的长姐代不会骑马的弟弟与谢经霜比试。
谢经霜用马鞭朝这女子的脸抽了一记,那女子躲开了,那一鞭便抽在了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难以祛除的疤痕。
现下这位在谢经霜身旁瑟瑟发抖的,约莫是新的倒霉蛋。
看着这名男子,崔韵时想到了一个捉弄谢经霜的好主意。
她立刻下楼寻了家成衣铺换了身男装,又拆下发髻,改梳男子发式。
全身上下全做成男子打扮后,她在街市上买了个面具戴上。
一切准备妥当,她这才去“偶遇”谢经霜。
谢经霜正在易阳河边,似乎与那名同行的男子起了争执,正将手上的小玩意往他身上砸。
那男子忍无可忍,喝道:“够了,本就是你强逼我来的!”
他被气急了,朝谢经霜逼近。
谢经霜下
意识往后连退几步,恰好撞到崔韵时身上,她当即骂道:“你们都瞎了眼吗竟敢冲撞……”
崔韵时对此充耳不闻,隔着衣袖搀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谢经霜被这男子稳住身体,虽然对方很守礼,连她的皮肤都没碰到一下,可她正在气头上,谁来了都要挨她的打。
她抬手就要扇这人巴掌,可刚抬起手就停下了。
眼前这人戴了半截面具,下半张脸轮廓优美,一看便知是个美男子。
面具后的双目含着关切,正专注地看着她,也不曾因她方才一番急躁的言行而生出什么异样的眼神。
她反应过来,柔声回道:“我……我没事,多谢公子搀我一把,若是没有公子,我可能就要摔在地上了。”
她给了丫鬟一个眼神,丫鬟立刻识趣地将被她好一通砸的男子带走,把地方留给她和这位好心又俊美的公子。
“姑娘客气了,只是方才见到姑娘与家妹身形相仿,我一时觉得亲切,不自觉便上前了,好在没有吓到姑娘,还请姑娘恕在下失礼。”
谢经霜忙道:“怎么会呢,这只能证明我们有缘,便是人群中匆匆一见,也会觉得似曾相识。”
两人就此结识,沿着易阳河畔边散步边谈起了天。
崔韵时是女子,女子最知道女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随便说几句,就将谢经霜逗得笑了起来。
“公子真是有趣,若是有你这样体贴的男子常伴身侧,我就不用如此苦闷了。”
崔韵时只腼腆一笑。
那笑容十分的有层次,似是已听到许多次旁人对他剖白心意,但却是头一回感到欣喜。
谁看了这个笑容都会明白,因为这话是从谢经霜口中说出的,才能让“他”既害羞,又欢喜。
崔韵时诚恳道:“谢姑娘天真烂漫,值得世上一切好的东西,上天会佑姑娘心想事成的。”
谢经霜看得人都痴了,河风将她的脑子吹得有点晕。
如此俊俏、温柔,还不近女色,对她又十分欣赏的美男子,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吗?
她忽然抬手向他的面具伸去。
崔韵时任她动作,却在她即将触上面具的前一刻,直接自己摘下面具,在谢经霜什么都没看清的时候,将面具扣在她的脸上。
她用手遮住了面具眼睛的部分,谢经霜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温热的体温正覆在她眼前,鼻间是男子特有的清雅气息。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一向胆大,这次却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越公子怎么遮住我的眼睛,我想看看公子长什么模样,将来在街上见了面,也不至于对面不相识。”
崔韵时苦笑:“在下自小样貌出众,因此遇见的全是只爱慕我好颜色的女子,难道经霜姑娘也是如此吗。”
“自然不是,我不是那等肤浅之人,我与你相交,只是性情相投、一见如故罢了。”谢经霜一急,连公子都不叫了。
诚然,她是因对方的样貌才对他好言好语,可是此时怎能承认。
“我也盼望经霜姑娘不是为我的相貌而来,我也想相信你,可你也和她们一样,只对我的脸最有兴趣。”崔韵时故意将这番话说得饱含深意。
“我也想看看经霜姑娘对我有多少诚意。所以我们做个约定吧,今夜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会在小季山,我会摘下面具等你来找我。”
“到那时姑娘若是一眼就认出我,我便答应姑娘一个要求。”
谢经霜跟做梦一样呆呆点头,答应了她。
崔韵时转身便离开了,心想她要是真去了小季山等到深夜,那今晚山头的蚊虫可有口服了。
看谢经霜对“越公子”亲善的态度,和当时咄咄逼人往她头上扣心机叵测的帽子的样子完全不同。
崔韵时心中连连感慨,人啊,真是一到求偶的时候就装模作样起来了。
可是无论面对所谓的“爱人”表演得有多好,都不能掩盖其人本身的恶劣本质。
谢经霜是这样,谢流忱也是这样。
——
李宛苒在茶楼里坐了快半个时辰,她的好友又迟来了。
周围全是双双对对的有情人,唯独临窗那一桌前的客人和她一样,也是独自坐着,似乎是在等待着谁。
她没法不注意这人,光一个背影就让她心痒痒的,很想看看正脸。
可这人似乎心绪低落至极,明明四周尽是欢声笑语,热闹极了。
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就算是再严肃刻板的人都难免挂上一两分笑。
这人独坐在暖金色的夕阳余晖中,却一身孤寒之气,活像个孤魂野鬼,和这烟火人间格格不入。
她怕这时候过去搭话,会受人冷脸,只能悄悄看他背影,打发时间。
直到看见那人在冷透了的乌团子上戳了戳,发现已经硬得按不下去,他垂下头,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弯了起来,看起来心碎了一地。
李宛苒这才从手边准备赠给好友的一大捧花里抽出一支,前去搭讪:“这位公子,可是遇上什么难事?我瞧你……”
这人转过头,李宛苒到嘴边的安慰之语顿住了。
好漂亮的一张脸!
她忽然不想安慰他了,长这么好看,人生不管有什么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的,他也太想不开了。
她要是长这样,她每天敞开脸让姐妹们挨个亲。
这人看看她手中的花,又看看她,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在下已有家室,在此正是等候妻子。”
他嗓音冰凉,拒绝的意味十分浓厚。
可是他方才似乎正为什么事难过,声音听着有些哽咽,反倒显得楚楚可怜。
李宛苒想说你都等那么久了人都没来,你都差点要哭了。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被人扔在这了,嘴倒挺硬的。
不过她嘴皮一向很溜,拿着那朵花道:“原来如此,那正好,相逢即是有缘,便以这支花,祝愿你与你夫人恩爱不离。”
谢流忱默了片刻,收下了。
李宛苒看他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是一片黯然,不禁有些怜爱他:“公子不必悲伤,若是无人作伴,不如与我们一道……”
她边说边观察这人面色,见他毫无反应,她的一番关怀还不如掉在水面上的一片落叶,起码落叶还能激起一点涟漪。
李宛苒不死心,又拔了一支花道:“我再送你一朵,祝愿你与夫人成双成对,百年好合。”
谢流忱接过花,和原先那朵叠在一处:“多谢。”
李宛苒眼角一抽。
好嘛,一提祝你俩百年好合你才有反应,真是让人兴致全无。
她虽然也好人夫这一口,可对这跟石头一样的人夫可没什么兴趣。
他该不会是因为太无趣才被妻子抛弃的吧。
真是个石头美人。
她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罩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见了个标致极了的姑娘。
李宛苒眼前一亮:“这位姑娘……”
崔韵时换回原来的装扮,回到茶楼,发现谢流忱居然真的还在这里等着,不过身边还多了位姑娘。
崔韵时也问:“这位姑娘是?”
谢流忱听见声音,忽地抬起头。
真是崔韵时,她居然回来了。
那些混乱肮脏的念头迅速消失,他站起身,几乎想要紧紧牵住她的手,让她再也不能脱离。
可她必然会不高兴,所以还是算了。
她离开了,他便在原处等她,她若一直不回来,他便去找她。
谢流忱的神智归位,想起她方才询问送花人是谁。
他迅速撇清关系,以免她误会:“是一位好心姑娘,虽与我们并不相识,但知晓我们是夫妻,便送了两支花,祝愿我们夫妻和睦。”
他拿起其中一朵宁青花:“你闻
闻,若是喜欢,买来放在你房中如何?”
李宛苒看一直死死板板的人突然动了起来,说话的腔调比她还灵活柔和。
她此时眼神之惊诧,无异于看见石头里突然蹦出了朵花。
人家妻子都回来了,李宛苒也不好再多呆:“二位瞧着真是郎貌女貌,真好看啊。”
“姑娘也是气度清华,不同凡响,幸会。”崔韵时回敬道。
李宛苒哈哈笑了两声,这才告辞。
崔韵时正拿着那支宁青花,她不想顺着谢流忱的话做事,可又确实想闻闻,便偷偷吸了一口气。
唔,好香,喜欢。
谢流忱瞥见她的小动作,装作没有看见,轻飘飘地移开了目光。
其实他很想听她说消失的那两个时辰去了哪里,她是不是追着那个背影与白邈极其相似的男子去了,否则她还能为什么事而消失这么久。
可是她似乎没有解释的打算。
方才一照面他就发现她身上数处不对劲的地方。
被擦掉的口脂、换了系法的腰带、面上似乎是面具的压痕……
太多的不同了。
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问,怕会惹她不悦,又怕她真的是去追那人,发现不是白邈后,找了个角落,伤心到现在才有力气回来应付他。
他想起同僚劝解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另一名同僚时,说男人应该大度一些,不要总是捕风捉影,人都已经在你身边,就不要总疑神疑鬼了。
那时他觉得此话甚是有理,整日纠缠于夫妻俗事间,人也会变得俗气。
放宽心,大度些,反倒对谁都好。
然而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说起话来就是容易。
现在他才发现,他大度不了。
他想帮她重新系好腰带,梳理好鬓发,一点点地把口脂擦上去,把她变回先前两人在一起时的模样。
可他不能这么做,更没有计较的资格。
因为她不爱他。
他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帮她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抹去,让已经破破烂烂的今日,重新成为美好的一日。
谢流忱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她露出一个毫无瑕疵的笑容,同时伸出手:“我们走吧。”
第50章
崔韵时看着谢流忱伸在面前的手。
这只手洁白细腻, 专心等待着她牵上来,任谁看了这画面都会怦然心动。
除了她。
她还记得,就是这只漂亮的手将茶杯丢在石桌上, 轻描淡写地说谢燕拾、谢澄言因为她而争执起来太过可笑。
他还说谢燕拾只是想要个花环而已, 没做错什么。
她一想起这件事,脑子就嗡嗡地响。
从前她连恨都不敢太恨, 生怕被他察觉。
一团火憋在心里, 烧不着任何人, 只熬着她自己的心血。
崔韵时咬着牙, 露出个笑容, 她拿出一支宁青花放在他的掌心:“既然是那位姑娘送给我们的,自然是要一人一朵,来, 这是你的,你拿好。”
她一边说,一边摸上他的手。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点懵,好像忽然被人兜头扔了把苜蓿草的野兔, 不知这样的天降之喜是不是属于它的, 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只小心翼翼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