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庸身边的小厮倒是有些眼力见,连忙提醒。
沈无庸赶忙过去邀他们入府。
高虎摆手:“不了,卑职前来是受世子妃所托,给府中长兄送礼,提前恭贺贵府公子高中!”
“芙儿真是有心了!”沈无庸一听立即眉开眼笑。
高明把礼盒递给沈无庸,又特意交代了一句:“盒子中有封信,是世子妃特意交代的,很重要,由沈公子亲启,沈老爷勿动。若开了,就不妙了。”
高虎高明浑身都是行伍之人的气压,把沈无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倒是吓了一跳,连声道:“自然,给山儿的礼物,我定是不会开的。”
高虎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高虎高明离开后,沈无庸拎着盒子一路进了府中。
只他这个人惯常有些疑心病,很是奇怪有什么东西不能让他看。想了想,还是把礼盒先行拎到了自己的书房,打开看了看,只见里面除了笔墨纸砚,确实有一封密封的信。
想到那侍卫说开启就不妙了,沈无庸心想,难道是女儿从哪里弄来的试题?不然怎会提前祝山儿高中?
想到此处,沈无庸心情甚佳,还是没把那封信拆开。倒是一个小方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副打造精致的骰子!
沈无庸眉头皱起来,这都是什么。山儿都要考试了,还送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真是不像话!
另外一个盒子倒是没什么,只是一副字而已。
将礼盒检查了个遍,沈无庸这才去了沈如山的院子。
一进门,发现沈如山还在废寝忘食地看书,心中颇为宽慰。
他们沈家也只有山儿读书最有天份,十二岁中秀才,又很快过了乡试,虽在上一届会试落榜,但他山儿苦读好学,书院夫子都赞不绝口,今年考中绝不成问题。
沈无庸知道自己虽叫无庸,但实则算是平庸,若非靠着救命之恩有安王爷暗中提携,他这辈子进四品都无望。所以他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大儿子沈如山身上。以期他沈家世代昌盛,子孙延绵,荣华不绝。
“山儿,你二妹妹在王府也惦记着你,给你送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过来。”沈无庸踏进门道。
沈如山这才抬头,看到沈无庸手上的盒子,眼神垂了垂,“二妹妹送的,她可真是有心了。”
沈无庸却不甚满意地冷哼了一声:“她要真的有心,送点笔墨纸砚算什么,就应该让世子爷早日提拔你才是。”
沈如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接过了父亲手里的礼盒,刚打开来看,又听到沈父略带不悦地说:“这盒子里本来还有一副骰子,你这二妹妹也真是不像话,这个关键时刻,给你送这种东西做什么?为父做主,把这东西先收了!”
“骰子”两个字进入沈如山耳膜,让他手一顿,手上动作不稳,盖子都掉了下去。匆忙捡起,沈如山低着头道:“啊,还送骰子,这二妹妹也着实不合时宜了。”
“你知道就好,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你是碰都别碰,”沈无庸的声音威严了些,“知道了吗?若被我发现……”
沈如山连忙道:“不会的父亲。我天天忙着读书,哪里有时间玩这个。再说了,这种东西又有什么好玩的,我从不沾的。”
沈无庸听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打扰儿子读书出去了。
见父亲离开,沈如山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坐了下来。面带愤恨地看着那盒子,好一个沈芙,竟然敢给他送这种东西。
盒子里还有一幅字,沈如山态度散漫打开,只见上书:“守株待兔”,字体遒劲有力,一看就不是沈芙写的字。
什么东西……沈如山随意丢开,又拿起那封未开封的信,想看看这沈芙到底想做些什么。
信一拆开,就见沈芙软趴趴的字体映入眼帘。
“大兄,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可是二妹妹今日却要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赌场之事,已经被世子发现,二妹我受了好大的责罚,世子查我在赌场之事时竟无意中发现兄长也屡次进入赌场挥霍。虽我百般为兄长解释,兄长亦有谋骗敲诈我钱财之嫌。我身之财务皆出自安王府,世子虽大怒,但因军务繁忙只赠字一幅,想必无事兄长不必担心。另,妹知兄长亦喜赌场之事,送上精心打造骰子一副。万望兄长收好,切勿让父亲发现。最后,祝兄长春闱高中,心想事成。妹朝朝敬上。”
朝朝,是沈芙的小字,只不过恐怕沈家都没多少人记得了。但沈如山一定记得。
沈如山看完这封信,大惊失色。原来那幅凌厉的字,竟然是出自世子之手!
他诓骗沈芙的事竟然世子被查了出来,赠字便就是威胁!燕瞻现在军务繁忙抽不开身,那等他不忙的时候呢?
燕瞻狠厉的名声人人皆知,只怕……沈如山拿信的手都在抖。不仅如此,他出入赌场的事已经被沈芙发现,她特意送这副骰子来是想干什么?是想威胁他么?
若是她将此事告知父亲……沈如山脑海里闪过几个后果,脸色顿时变得刷白。
柳氏进来给他送羹汤,发现儿子面色虚白,立即上前问道:“山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走过来摸沈如山的额头。沈如山一把挥开柳氏的手道:“没事的娘,我就是读得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
“那就好。”柳氏把羹汤放下,嘱咐:“读书重要,自个儿的身体也重要。”
儿子高中固然重要,但柳氏还是更心疼儿子的身体。
沈如山:“儿子知道。”
柳氏关上门出去,沈如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重新坐下来打开书,却发现怎么也看不进了。
……
沈如山这人在家中看着道貌岸然,时常对弟弟妹妹摆着好兄长的架子,实则是个胆小如鼠之辈。
一点惊吓就能让他魂不守舍,草木皆兵。更何况是一个岌岌可危就要被戳破在沈父面前的真相,一件来自安王世子的‘赠礼’。
晚上沈如山躺在床上睡觉,熄了光,好一会儿才慢慢睡下。
初春其实还很冷,外面夜色浓重沉寂无声。忽然一道凛冽的寒风顺着未关严实的窗户吹进来,发出飒飒的响声。
一点微小的动静,吓得原本已经睡下的沈如山惊坐起身:“谁?”
半晌无人回应。
沈如山吓得满头大汗,起来叫了下人才发现是窗户没关严。大骂了下人一场,重新躺了回去。
可是即便再睡下,也睡得不甚安稳。
就这样,直到天亮,沈如山醒来却流了满背的汗。
眼底泛着青黑的沈如山神情疲惫,手指紧紧握拳重重捶在床上,咬牙切齿暗骂:沈芙这个贱人!
不仅如此,接到沈芙的礼物和这一封信开始。心思多疑,草木皆兵的沈如山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
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恐他赌博之事东窗事发,又恐世子为诓骗沈芙之事来找他算账。几日下来整个人疲惫不堪,精神更是萎靡。
——
沈芙最近也读了点兵书,其中一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她甚以为然。
可惜她实在不是个写字的好料子,这字不管怎么练都如狗爬一般。只朝朝两个字写得还算入眼。
天光大好,微风和煦。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沈芙写下最后朝朝两个字,颇有些丧气地放下了笔。
正摇了摇头,门外进来一道修长高大的玄色身影。
沈芙抬眼看去,见燕瞻进来,问候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他今日休沐在家,但是一般这个时候他都在书房。
“换身衣裳。”燕瞻的话语利落简单,进了浴房换了一身更单薄的玄色长袍出来。
他的衣裳大多都是深色,暗沉沉的,不露什么痕迹,与他这个人一样。
待燕瞻出来,沈芙有心向他请教一下。是以举着自己写的字,嘴角弯起,不耻下问道:“夫君觉得我这字写得如何,有没有进步?”
燕瞻步伐一顿。
她表情诚恳,到底留出了点时间出来“鉴赏”她的字,走过去将她举着的纸张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只一眼,很快就放下。
“比起你之前,也算是有进步了。”
他对他这个妻子的要求不高。
沈芙眼睛睁大,很意外会从他的嘴里能到这样的评价,还以为以他的高要求会被他批判得一无是处呢。毕竟对比他写的字,她这字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了。
“朝朝何意?”燕瞻指尖在那两个字上点了点。
“朝朝,是我的小字。”沈芙没想到他会问起,解释道,“是我……生母给我起的,有明日朝朝的美好寓意。”
见他没说话,沈芙顿了顿,还是开了口:“对了夫君,我还有一事要对你说。我将你的一副字送给了别人。”
起身先给燕瞻倒了一杯茶。
有些事她即便不说也瞒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高虎高明如今虽然听她调遣,但说到底也是他的人。
这安王府的每一处动静都不可能逃脱他的眼睛。她在拿了他的字的时候,就迟早要说的。
燕瞻接过她递来的茶,在椅子上坐下,等她说完。
“你也看到了,我的字写得实在是不像样,”沈芙颇有些汗颜地说,“春闱快到了,我大哥沈如山今年要参加考试。我为表祝愿他金榜题名,将夫君一张字送给了他。之前夫君也答应我的。”
燕瞻见她提起,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看着依然平淡,喝了一口茶::“送幅字与你大哥而已,算不得什么。”
沈芙感激一笑:“我知夫君海量。”
“送了什么字?”他突然问。
沈芙:“便是夫君当日在书房写的那幅“守株待兔”,我觉得颇有寓意,便送给大哥了。”
“哦?”燕瞻慢慢抬起眼,“你觉得有什么寓意?”
沈芙却移开了视线:“妾才学疏漏,倒是想不出什么高深的寓意,只觉得他人守株可待兔,我以此赠予大哥意为守株待金榜,就是很好的寓意了。”
“守株待兔,可不是什么好词。”燕瞻道。
“词的含义不都是人赋予的嘛,”沈芙笑着说,“我以美好期望赠之,自然就是好词啦。”
燕瞻慢条斯理重复这几个字:“美好期望……?”
他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却似有疑惑。沈芙终于慢慢对上他的眼,笑意盈盈,无比肯定道:“当然。”
高虎高明虽是他的人,但他既然不知“朝朝”何意,那便是没拆开她的信看过,那她的那些算计,他自然无从得知。利用了他她也深感抱歉,可是这件事她不能有一点疏漏。
在沈芙原来的计划中,她设计沈如山敲诈她的银钱,却一月让方嬷嬷分几次送,为的就是消磨沈如山的意志,让他玩物丧志。又在他即将春闱之际,故意送上骰子一副,表明自己早知他沉迷赌场之事,不知何时会向沈父捅破,让沈如山提心吊胆,不能安心科考。
可是连沈芙也不能不承认,沈如山这样一个丧德虚伪之人,天资何高,无怪乎沈家上下都对他寄予厚望。即便她做了那么多,也不能完全保证沈如山名落孙山。
她只能再加一层,让沈如山害怕惶恐,心神不宁,不能安心。
而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她这位夫君的名声更威慑呢。
所以她千方百计想了这个借口拿到他的字。
见他的茶喝完了,沈芙非常贴心地上前要重新给他倒一杯,转身递给他:“夫君——”
手腕却忽然被抓住,茶水受力晃荡出来。沈芙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燕瞻静静看着她:“我身居高位,一副字若被有心人拿了也能大做文章,你可明白?”
沈芙顿了顿。
“我明白……”
“我看你还不太明白。利用我在背后做一些小动作,我总要知道你目的为何。”燕瞻深邃的眼眸里没什么怒意,只是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轻哂,慢慢起身走近她,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可惜是我的“海量”助长了你的胆量,让你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试图用你蹩脚的谎言愚弄我。”
很多时候,她口中那些花言巧语他懒得深究,也并不在意她拿他的字送了什么人,却厌恶有人在他面前欺瞒成性,谎话连篇,不知悔改。
“狡言饰非,我深厌之。”燕瞻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话。
沈芙眼睫轻颤了颤。
却没有试图挣开,只是心中震颤难安。不知道他都清楚些什么。他之前的问话,并不是真的问话,反倒是在给她说真话的机会。
她又何尝不知道隐瞒他的后果,当时他在回门那次就警告过她。燕瞻并不是很信任她,或者说并不信任沈家,沈芙隐隐察觉到。所以她的一言一行,其实一直都在他掌控中。
她向沈家“递消息”他本该检查,却并没有拆开她的信,就是在等她主动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