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音端坐上首,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婚书,确认似的反复看了好几遍,似是被这呱噪的蠢弟弟烦得不行,终于抬头瞟了文晖一眼。
只一眼, 文晖乖乖闭了嘴。
“能找到她便好,多说无益。”
文音的样貌跟亲弟弟文晖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她清冷淡漠,气质出尘, 无论神情还是语气, 都没有丝毫起伏变化。
文晖一脸愤愤,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腔怒火全发泄到可怜的茶几上,啪啪两巴掌下去,茶几碎成了一堆木头渣。
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三长老苏芸笑着出来打圆场:“舟雨孩子心性,难免调皮了些,将人找回来好生教导,想必她会改的。倒是青丘这边,听说王都最近戒严,护城禁制都开了,这时候忽然提出联姻,还指名要娶舟雨,甚至连她如今就在青丘附近都知道,此事恐怕不寻常啊。”
文音并未作声,文晖憋不住话,当即接茬道:“那不是正好吗,我们养那丫头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二长老这话可不对,我们让舟雨嫁去青丘,是为了拿回我族的宝物,可不是将人白送给虎妖啊,这些年我们将舟雨的身份死死瞒着,为何青丘王宫会知道她的存在,还主动开口索要,难不成是她天生九尾的身份泄露了?”
文晖眼一瞪,大叫道:“怎么可能,阿姐在她身上施过术,除了我们三个,不可能有人看穿她九尾的真身,青丘怎会知道?”
苏芸摇头:“天下之大,人外有人,说不定便有人能看穿她的真身,况且她失踪一年,我们用尽手段也追不到半点踪迹,若非有高人相助,岂会如此?”
文晖还要再说,却被上首的文音一抬手拦下了,她起身往大厅外走去,冷声道:“走吧,先去青丘将人接回来再说。”
文晖一跃而起,苏芸也施施然起身,三人的身影转瞬间消失于大厅外,化作流光朝青丘王都的方向飞去。
*
在婚书送到太华山的两天前,解千言一行人避开江边巡逻的金甲妖兵,沿着漯江底的矿洞一路深入,被臭水沟的味儿熏得差点晕倒,终于,淤泥下面出现了禁制的痕迹。
强忍着像是要掀翻人天灵盖的臭味,解千言咬牙问阿鼎:“接下来怎么办?强闯吗?”
他手中已经捏着一枚极小的火蚁符和一枚噬灵符,据阿鼎所言,青丘王都的护城禁制以天地五行之力环环相扣而成,方才他探查过,此处水底遍布金行之力,想必禁制属金,可以火克之,再以噬灵符烧出足以通行的空间,强闯应当是没问题的,但恐怕难免被护阵之人察觉,算是下策,故而再问问阿鼎可有别的办法。
阿鼎果然不负所望,对解千言道:“哎,把你的符收起来,不用这么麻烦,你分出一缕神识,试着跟这禁制沟通一下试试。”
解千言一头雾水,他可从没听说过禁制还能沟通的,总不至于好声好气打个招呼,偌大的护城禁制就能乖乖给他们开门吧?
但阿鼎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妨试试,不行的话狠狠丢几个白眼给这鸟便是。
解千言屏住呼吸,分出一缕神识,小心翼翼穿过淤泥,试探性地碰了碰底下的禁制。
刚一触碰到禁制,这缕立即被一股强大暴戾的气息锁定,似是饿了千万年的野兽寻到了猎物一般,瞬间便朝他扑来。
这股力量妖异古怪,似疯似怒,状若癫狂,带着撕碎一切的暴戾扑过来,几乎将解千言钉在原地。
解千言没料到竟是这般情形,刚想收回神识,却发现额前微微一热,整个人都僵住。
而那暴戾的气息包裹住他的神识后,竟奇迹般的停了下来,似是犹豫,又似是在思考,一时间竟也跟着一起僵在了原地。
青蛟大王和萧喇琥见解千言面色僵硬,眼神空洞,心下大急,齐齐伸手拉他,刚一触碰到他的手臂,脚下却忽然一空,几人串成一串,猛地跌落下去。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便落进了一片柔软的沙地,半点伤也没有。
不幸的是,这黄沙乱飞、不见日月的古怪地方,似乎不是青丘王都。
解千言从砂砾中起身,想也不想便伸手扯下站在他头顶的阿鼎,气道:“你究竟在搞什么把戏?这是什么地方?”
阿鼎张嘴,还未出声就被灌了满嘴的沙,呸呸呸地吐了半天才艰难答道:“我猜,我真的是猜的啊,这里应该就是妖冢了,怎么样,我们这叫一步到位,是不是太棒了?”
解千言被他噎得半天找不到话说,将鸟一扔,扶起还在沙里扑腾的青蛟大王和萧喇琥,四下扫了一眼,发现除了沙就是沙,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正踌躇的时候,忽有一道暗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究竟是谁?”
*
与此同时,青丘王宫中,成百上千的金甲妖兵把守住高大巍峨的宫门,他们一个个神情麻木瞳孔漆黑,身上半点活人气息也没有,像是陪葬的陶俑,而这座王宫,也沉寂得仿若坟墓。
紧闭的宫门内,只内殿中还余一盏微弱的烛火,勉强照亮了王座前方寸之地,地上躺着一头巨大的白虎,气息微弱双目紧闭,正是威名赫赫的虎大王萧震天。
王座背后的墙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水镜,白衣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过漆黑的镜面,涟漪一圈圈泛起,却没有出现任何画面。
白衣男人收回手,不耐烦地踢了踢地上的白虎,沉声道:“地宫大门究竟如何打开,我不信你半点头绪也没有,莫非是想带着这些秘密下去见你儿子?”
萧震天费力睁开眼,仰头看了看那人,冷嗤一声:“这,这还用问吗,九尾狐的妖冢,自然,自然是要九尾狐来打开,你去找只,找只九尾狐来替你开地宫门啊。”
白衣男人揉了揉太阳穴,面上神情莫辨,恰在此时,他身后的水镜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滴答声,原本漆黑幽深的镜面泛起光亮,画面一点点清晰生动起来,只见一片黄沙漫天中,两人一蛟一鸟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摔进了沙地。
白衣男人瞬间腾身而起,凑到水镜跟前,仔细确认一番后,终于看清这几人样貌,却忽然大笑不止。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好,好啊,九尾狐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原本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白虎费力抬头看向水镜,这一看之下也是惊疑不定,那闯入妖冢地宫的几人中,赫然竟有他的亲儿子。
萧震天又仔细打量了镜中的黑衣男子几眼,完全看不出这人就是九尾狐,但另外三个显然更不可能是九尾狐了,这些人是如何打开地宫大门的?
萧震天一时想不明白,却见白衣男人从怀中拿出一枚雪花模样的玉佩,闭眼静心感受了片刻后,立即吩咐道:“去城外东郊百里处的荒山,将那名为舟雨的狐妖带回来。”
话音刚落,大殿的帷幔后走出一道曼妙的红衣身影,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便要离去。
白衣男人却忽然将人叫住:“算了,别吓着她,还是让狐族的那些废物来当这个坏人吧。”
红衣身影并未多言,恭敬行了一礼,又退回帷幔后,白衣男子坐回王座,拿过纸笔,利落地写下一封婚书,找出虎王大印盖上,唤来殿门外的金甲妖兵,命其即刻送往太华山。
沉重的殿门开启又缓缓合上,殿内重新陷入黑暗,白衣男人抬头看向水镜,面上带笑,一扫先前的冷漠不耐,可这笑容也不过停留了片刻,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变得幽暗晦涩起来。
若水镜中的解千言也能看到镜子外面的景象,他定能认出,这白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们分别许久的魔尊玄黎。
第107章 .再回太华山
荒山上, 舟雨跟锦年两人正在进行今日第二十三场唇枪舌战。
“你看你这小身板,这修为,进去就是给人送菜的, 烤小鸟,烤小鸟你肯定没吃过吧,味道还行,就是分量太少了, 做成菜你都只能用来香一香嘴巴, 干嘛非得去呢?”
“嘿你这臭狐狸, 给我下来, 有本事咱们打一架!”
“好狐狸动口不动手,有本事你用道理说服我呀!”
“拳头就是硬道理!”
“那你打我啊,你敢打我我就哭给你看。”
南悦星脑瓜子嗡嗡的, 看着满山头乱蹿的锦年和她脖子上吊着的狐狸, 长长叹了口气,身旁紧接着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她回头一看,是同样背着手摇着头的程泽跟景惜时。
南悦星一脸牙疼地向他们征求意见:“要不,咱们再去劝劝?”
两人继续摇头叹气,一副要劝你就上的模样, 搞得南悦星也跟着摇头叹气起来。
最终还是程泽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你给锦年弄点迷魂药, 让她睡上十天半个月的?”
南悦星觉得不太好:“这,有点过分了吧?”
程泽一摊手:“解千言往常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我也没跟他计较啊。”
景惜时插话:“那个, 锦年的脾气,可能, 可能不太行。”
三人再次齐齐摇头叹气。
脚下大地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巨大的木棉树也跟着抖起来,抖落了一地残花,看热闹的和吵架的都驻足张望,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好,有人强行破开师兄布下的隐匿符阵!”
舟雨发现山脚下树林中的鸟被惊得四处乱飞,有些甚至径直朝山上飞来,往日有隐匿符阵在,这些鸟都是绕着山顶这一片飞的,如此情形,只能是符阵被人破坏了。
景惜时也反应过来,立即招呼众人道:“快走,来人恐怕有金仙修为。”
修为没到金仙境界的,怎么可能轻易破开解千言设下的符阵。
舟雨下意识地将头上红豆簪子抓在手中,锦年则将她往怀里一塞,腾空而起,如闪电般冲向山下。
可惜他们还是太慢了,刺目的红光瞬间照亮整座山头,飞在半空的锦年的被凭空出现的巨力砸在肩头,瞬间便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地,南悦星、程泽跟景惜时也被困在原地无法御剑或传送。
舟雨从锦年怀里跳出来,变回人形,慌忙伸手去扶,刚碰到肩膀,就听她嘶了一声:“别,别碰!”
舟雨的眼泪都快下来,手忙脚乱掏出丹药一股脑塞进锦年嘴里,又看向跌倒在地的另外三人:“你们怎么样了?”
没待他们回答,一道让舟雨十分熟悉又畏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舟雨,跟我们回去。”
舟雨不自觉地颤了颤,抬头望向声音传来之处,失神地喃喃道:“长、长老……”
来人正是狐族的三位长老,文音、文晖跟苏芸。
文晖脾气火爆,见舟雨没有动作,怒喝道:“臭丫头,你胆子肥了竟敢离家出走,怎么,我们亲自来接也请不动你了吗?”
他说着便冲了下来,伸手就要抓舟雨,舟雨下意识侧身避开,情急之下,一旁的锦年一脚踢向文晖,骂道:“混账玩意儿,别碰她!”
离得更远的三人也咬牙赶来,纷纷嚷道:“住手!”
文晖在狐族当了千年的长老,除了姐姐文音谁也不放在眼里,被几个小辈当面呵斥还动手,一时气得头脑发昏,挥掌就要打向离得最近的锦年。
“不要!”
舟雨一把推开锦年,挡在她身前,文晖毕竟不能真伤了她,被迫收势,却还是不甘心地一掌拍向了两人身旁的地上,松软的泥土顿时被拍出一个大坑。
锦年气得牙痒,一把拉开舟雨,还要再骂,被舟雨眼疾手快捂住了嘴,拼命朝她摇头,这才勉强按住了这暴躁小鸟。
南悦星赶到,忙替锦年检查了一下胳膊,程泽和景惜时挡在舟雨身前,不让怒发冲冠的文晖靠近她们。
舟雨忽然出声:“程泽,小景,你们让开吧,这是我族中长辈,来接我回去的。”
这一出手就伤人的行径,说是长辈,他们又怎么肯信,仍旧挡在前面,有些担忧地看着舟雨。
“我没骗你们,他们真的是我族中长辈,脾气有点不好,但不会伤害我的,你们照顾好锦年,我先回家一趟,等师兄,等下次,算了,没事……”
舟雨想说等师兄回来便去太华山接她,等下次出来再找大家玩,但眼角余光瞟到三位长老冷冰冰的脸,想起小黑的遭遇,那些话又下意识咽了回去。
文晖见她还算识相,冷哼一声没有别的动作,远处的文音面色如常,苏芸则笑意盈盈,但三人都没有说话,只等着舟雨乖乖跟他们回去。
舟雨也明白今日是跑不了了,苦笑一声扯开锦年抓在自己腕间的手,起身便要朝长老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别去啊舟雨!”
“舟雨姑娘!”
“舟雨,解千言让你在这里等他啊!”
情急之下,几人连忙出声阻止,程泽更是抓住舟雨的衣袖,还想再劝两句,却被舟雨拂开,她努力露出个轻松的笑,安抚大家:“你们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就是回家一趟而已,真的,你们别乱来,别,别让我为难好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恳求,这下几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舟雨走到文晖身旁,被他瞪了一眼后,抓小鸡似的拎着胳膊消失在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