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千言有一瞬间被震得眼前发黑,但很快便缓了过来,他用衣袖稍微遮挡住狂暴的风沙,费力答道:“在下解千言——”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奇怪的声音略有些暴躁地打断:“你跟九尾狐是什么关系,为何你的魂魄中有九尾狐留下的印记?”
解千言震惊地看向身旁那只脑袋埋在沙里,屁股撅得老高的鸟,顿时明白了他为何撺掇自己跟舟雨结契。
这座妖冢,或许是九尾狐留下的。
“快说!不然杀了你!”
解千言暂时没功夫找阿鼎这家伙问个究竟,下意识紧张起来,悄悄吞咽了一下才答道:“在下的道侣舟雨,是九尾狐,前辈您,可认识她?”
他话音刚落,那道奇怪的声音忽然贴着后勃颈响起,尖利得差点掀飞了解千言的天灵盖:“道侣?道侣!就你小子也配?!”
被嫌弃的解千言一时无言,刚想解释两句,身旁的阿鼎正好将脑袋拔了出来,一屁股跌坐在沙地上,气喘吁吁道:“别激动呀晏曦,这是我徒弟你女婿,可不能打啊——”
话还没说完,整只鸟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最后那声惨叫拖得老长,在风中上下起伏左左右右地倒腾,显然这句话是将人得罪狠了。
解千言想要出声阻止,又觉得自己处境好不到哪儿去,再加上一时间也没能消化这短短两句话中包含的信息,很是为难地钉在原地。
反倒是一旁的青蛟大王见阿鼎被风刮跑,下意识就要去救,爪子还没离地,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按进了沙里动弹不得。
萧喇琥也是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赶紧扑过去挖青蛟大王。
解千言帮着将青蛟大王挖了出来,小心翼翼道:“这位前辈,您是,请问您可是这妖冢的主人?”
被阿鼎称为“晏曦”的神秘存在并未做声,倒是被风沙狂揍一顿的阿鼎从半空跌落下来,一身漂亮的羽毛七零八落,看上去很是凄惨,刚被解千言拎起来,他又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我,我说晏曦,你是真疯了啊?不认女婿便罢了,连我也不认得了吗?我是迦昙,梵行寺那个,当初求你镇守此地的迦昙啊!”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晏曦更暴躁了,狂风混着砂砾如刀子般削在几人身上,解千言试图运转魔气抵御,却半点用处没有,整个人被拍倒在地,风沙一阵乱拳招呼上来,直接将他们埋了。
解千言这时才明白妖冢的可怕之处,他自恃修为尚可,符术剑道皆是不凡,青蛟大王修为更是比他还高出一筹,但在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风沙时,两人几乎无力招架,很快便沉入沙海,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被砂砾层层包裹住的沉重窒息感已经消失,解千言发现自己正躺在干净整洁的床榻上。
他坐起身,懵了片刻,抬眼打量周围,发现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是清雅的卧室,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腰间,确认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的,这才松了口气,又努力回忆晕过去之前的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蓦地响起。
“你小子,修为平平,相貌一般,还是迦昙那贼秃的徒弟,也敢腆着脸娶本王的女儿?”
解千言下意识地寻找声音来处,却什么也发现,那声音又嗤笑一声,冷冷道:“哦,眼睛也不好使。”
解千言脑门上的汗都快淌到下巴了,尴尬地赔笑:“前辈您是,舟雨的父亲吗?”
“啧,还没教养,都跟本王的女儿结了神魂契了,竟然还称本王前辈。”
解千言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若不是怕直接叫岳父大人惹急了这只暴躁的九尾狐,他哪里会这么生疏地叫前辈啊!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失礼,还请您海涵。”
不知道人在哪儿,解千言只得起身下床,朝前方躬身行礼,态度端正极了。
然后他就听到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嚯,脑子也不好使,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还没找到人,啧……狗秃驴,竟敢让你们结神魂契……”
解千言满心无奈地转身,这才看到床头矮几上,茶杯沿口,一只比黄豆略大些的狐狸坐在上面晃荡腿,他雪白的绒毛跟白瓷杯子几乎融为一体,能一下看见才奇了怪了。
狐狸天性就爱捣蛋爱捉弄人,这点解千言在舟雨身上也有体会,面对这位应当是岳父大人的九尾狐,他自然也不敢生气,转过身再次行礼,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岳父大人,我师父和朋友他们可还好?虎族的大王您见过吗?他可还好?”
晏曦满不在乎地答道:“都好得很,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
解千言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他的状态,明显比先前动不动就刮风打人时要好多了,确认了青蛟大王他们的安危,他赶紧问起迦昙的事:“敢问岳父大人,家师与您可是旧识?”
晏曦一听迦昙就来气,哐当一脚踹在茶杯上,没将茶杯踹倒,自己反倒一头栽进了杯子里,解千言看得嘴角直抽,努力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免得待会儿再平白挨顿削,等那只一丢丢大的狐狸从茶杯里爬出来了,继续用求知的目光诚恳地望着他。
晏曦可能也觉得有点没面子,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迦昙那臭秃驴的确是本王旧识,神战之末,天道崩塌,六界将要相撞时,迦昙老秃驴跟本王说他有办法保住六界,求本王帮忙镇守住人、妖、魔三界相交之地千年时间,本王信了他的鬼话,以身为殉,镇守三界,结果等了比五个一千年还多了,他竟然都还没来!这老秃驴满嘴谎话,实在该死!”
解千言没太听明白,皱眉问道:“神战是什么?天道崩塌又是为何?这个地方,就是您镇守的三界相交之处吗?”
晏曦一副看傻子的模样将解千言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都不知道吗?如今的人修都在修些什么,连常识都不懂,你小子难不成是个文盲?不对啊,就算你小子是文盲,迦昙秃驴也不教你的吗?”
生平第一次被人怀疑是文盲,解千言尴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憋出话来:“师父没说过,如今人、妖、魔三界留存下来的典籍功法中也不曾记载,三千年前魔界被人、妖两族联手封印,再往前的历史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并未有详细记载,不仅没人知道神战,甚至关于六界的说法也不常见。”
晏曦听完这番话,情绪复杂地叹息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解千言又问:“您跟师父,当年都飞升成神了吗?”
“是啊,成神了,成神了啊……”
他语气中满是怅惘,说到后来又有些凄凉,好像人人向往的飞升成神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关于神战,也没有再继续解释,这让解千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刨根究底。
好在晏曦很快收拾了情绪,挑剔的目光将解千言又来回扫视了几番,再开口就有些咬牙切齿了:“本王的女儿定然美貌绝伦修为盖世,你如何将她骗到手的?是不是迦昙那秃驴帮着你干的好事?为何没有带她一起来见本王?”
解千言张口结舌,这位岳父大人实在犀利,除了修为盖世这点有些出入,其他的好像还真没说错啊!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再灵光的脑袋瓜子到了该讨好岳父的时候好像也不够用了,吭哧半天都没挤出一句囫囵话来。
眼看着那狐狸就要跳起来打人,解千言终于抓住最后一个问题解释了一下:“此行危险,我们担心舟雨安危,这才让她在外面等着的。下次一定带她来见您。”
晏曦又被气得踹杯子,这次好歹没将自己摔下去,只恨恨道:“你以为这地方想来就能来吗?!你以为本王随时都能清醒吗?!”
解千言无言以对,只能再次好声好气地劝慰道:“舟雨她很好,性情活泼,天资不凡,师父和我,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她的,也一定督促她认真修炼,就算等百年,千年,下次定然带她来见您……”
“下次……没有下次了……行了,少说废话,本王何时承认你跟她的婚事了?先通过了考验再来跟本王说话!”
话音刚落,这间布置得十分清雅的卧室便如冰雪消融般淡去,晏曦的身影也随茶杯一起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毁天灭地般的火海。
猝不及防之下,解千言如断线的风筝般朝翻腾汹涌的火海中落去,时不时蹿上来的火苗燎过他衣摆,瞬间就燃起一连串火苗,皮肉烧焦的灼痛缠着他的腿一路往上。
解千言抛出配剑稳住身形,以指作书凌空画符,几道水符立时成型,扑灭衣摆燃起的火,情急之中他还不忘问一句:“敢问岳父大人,如何算是通过考验?”
晏曦的声音远远传来:“坚持三天死不了就算通过。”
听上去好像也不是很难?解千言松了口气,然后整个人都被忽然倒转的火海吞没。
第110章 .一位父亲的心愿
解千言在炼狱火海中经受“烤验”时, 阿鼎却优哉游哉地在品茶。
小院清幽,回廊曲折蜿蜒,清泉自假山中潺潺而下, 流水叮咚悦耳,泉上一座形制古朴的凉亭,亭中一人一鸟对坐,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身姿优雅, 俊美非凡, 泰然端坐的模样如神祗临世一般, 金羽鸟儿却没个正形, 叉着一双伶仃细腿仰躺于蒲团上,圆滚滚的肚皮十分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嘴里也没个闲, 叽叽喳喳一顿咋呼。
“啧, 晏曦你不行了啊,这茶又涩又苦,难喝!这破亭子,巴掌点大,也太简陋了吧,还有这破院子, 连朵花都变不出来了吗?光秃秃的真难看……”
嘴贱的金羽鸟一一点评过去,对面白衣神君顿时被气得破了功, 毫无形象地一撸袖子,拎起鸟翅膀便朝凉亭下的泉水中扔去。
水里整整齐齐躺着三人, 正是青蛟大王、萧喇琥和解千言, 他们双目紧闭,面上神情时喜时忧, 不知正陷在何种幻梦之中。
阿鼎作为一只有翅膀的鸟,哪里会怕人扔,动作十分潇洒地一脚蹬在萧喇琥脸上,借力稳住身形,拍拍翅膀立马又飞回了亭子里。
见晏曦气得俊脸泛红,一副要扑上来咬他的模样,阿鼎赶紧说好话:“哎呀我错了,晏曦你不愧是堂堂妖王,神力通天,就算只剩一点残魂,捱了几千年竟然还能随手布下如此幻境,实在厉害啊厉害!”
晏曦将胸中那口恶气勉强压了下去,重新坐好,恢复出尘脱俗的仙人之姿,冷声道:“少废话,我女儿舟雨如今怎样?她醒来多久了?她跟那臭小子结契是不是你撺掇的?狗秃驴,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如今收拾不了你了?”
阿鼎贱兮兮地跳到蒲团上,大喇喇一躺,浑不在意道:“你就放心吧,你宝贝女儿、我宝贝徒弟舟雨除了修为烂了点、脑子笨了点、性子懒散了点,其他都挺好的,一天天瞎乐呵,过得可开心了呢!那臭小子是她师兄,对她也是好得没话说,他二人两情相悦、情比金坚,我可绝对没有乱点鸳鸯谱啊!”
晏曦闻言,气得原地跳起,又要来打这破鸟,阿鼎闪开,一人一鸟毫无形象地绕着亭子追打起来。
“本王的女儿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九尾狐!就算被封印了几千年,如今也该修到金仙圆满境界了,她继承本王和她母亲的天资,定是聪慧绝伦,怎么可能脑子笨修为差?这臭小子不过刚修到金仙境界,如何配得上我家舟雨,狗秃驴你是不是找死?”
阿鼎也是无语,这年头说点实话还没人信了!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好认输道:“对对对,是我错了,你家舟雨厉害得很,天下无敌,聪明绝顶行了吧?”
晏曦心里这才稍微好受了点,勉强收起怒火,咬牙警告:“再敢说我家舟雨的坏话,本王定然将你的毛一根根拔下来做成扇子!”
这一局算是打平,一人一鸟再次坐回桌前,总算正经了些,开始说起正事来。
“秃驴,你四处倒腾了几千年,找到让六界归位的办法了吗?本王可撑不了太久了。”
“快了,我已经寻到四枚六界石,加上你手中这枚妖界石,再找到缥缈山那枚,很快,很快就能结束了。”
“到底还要再等多久?!”
“唔,约莫百八十年?”
晏曦又被气得胸口起伏,手指捏得劈啪作响,恨不得立时拆了这鸟,他怒吼道:“老子等不起了!这破地方暗无天日,老子被灵力魔气妖力日日轮番折磨,每百年方能清醒一日,这次感应到舟雨的气息才勉强醒来,已经是油尽灯枯,再等百年,老子哪还有百年可等……”
说到后来,饶是昔日神界最强几位存在之一的妖王晏曦也露出痛苦神色,绝望在他眼中蔓延,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呢喃,原本挺拔如竹的背脊一点点弯了下去,颓然靠在凉亭栏杆上。
阿鼎亦是动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半晌后才喃喃道:“就算是为了舟雨,为了千言,为了千千万万如他们一样的孩子,你再撑一撑……”
晏曦眼中闪过哀痛,轻声道:“你心怀大义,见不得苍生罹难,我却不是,我只希望我的小舟雨能好好活着,她母亲几乎是以命相搏才生下她,刚出生时还没我的手掌大,这么一点点,话也不会说,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我多想陪她一起长大啊……可天道崩毁六界不存,天上的星星也会跟着陨落,我的女儿,我的小舟雨,她还那么小……我只想她活着,就算再也见不到她,也想她活着,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看着眼前陷入回忆的晏曦,阿鼎沉默了许久,有些后悔这次没带舟雨一起来见见他,但又担心一旦见到了,那根一直撑着他坚持下去的弦也就崩断了,如今还不到时候。
“舟雨她是去年化形的,想必是封印太久多少有些损伤,再加上如今妖力灵力混杂一处,她修为进展的确慢了点,但这不打紧,待六界归位后,以她的资质,修为定然一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