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珩也笑。
毫无条件、不计后果地替他“出头”,确实很像这块小钢板会做的事。
说话间,两人走到商圈停车场。
穿过阴暗的甬道,阮绪宁坐进大G副驾座,等贺姓司机就位,没头没脑地唤了声:“贺敬珩。”
被叫名字的男人转过脸。
她抿了下唇,声音糯糯的:“我想了一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只是想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贺敬珩了——但正因为有了‘赵默’的那些经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糟糕的,你才能成为‘贺敬珩’。”
男人的眼角眉梢又多了几分笑意:“说完了?”
“嗯。”
“不愧是语文课代表,口才不错。”
“哦。”
今晚发生了好多好多意料之外的事,她说了好多好多语气词,都快忘了怎样组织完整的句子。
贺敬珩用目光描画着一脸认真的妻子,又张嘴提醒:“安全带。”
被男人冷漠的态度刺痛,阮绪宁不免有些失落,听见车辆启动的声响,低头找到座位边的安全带,只是,心猿意马捏着金属扣按插数次,都没能成功对准卡槽。
像是失了耐心,贺敬珩一言不发,探身帮忙。
注视着向自己凑近的男人,阮绪宁身体后仰企图避让,谁料,他碰触到安全带金属扣后,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阮绪宁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旁的黑影猝不及防罩过来,覆上她的唇瓣。
脑袋里的各种零部件吱呀吱呀转动起来……
阮绪宁后知后觉,贺敬珩是在亲吻自己,她本能地用手去推,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捉住。
短暂抵抗后,索性彻底放弃。
她迟疑着仰起脸,接纳唇舌上的陌生柔软和搅动空气的荷尔蒙。
贺敬珩的吻并非想象中那般霸道、蛮横,而是循序渐进、不留空隙,全程带着试探的意味,倒是她,慌乱之下紧紧闭上了双眼,不敢动弹,不敢喘气,绷紧的背部抵靠着车座,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揪紧了安全带。
时间从未像此刻这般漫长。
长到似乎能与“永恒”划上等号。
即便如此,当贺敬珩抽身而去时,阮绪宁依然觉得意犹未尽,她垂下双颊绯红的脸,声音轻不可闻:“你、你怎么突然就……”
有离场的车辆自两人前方经过,不该亮起的大灯晃得人眼生疼,贺敬珩飞快偏过脸,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有需要。”
阮绪宁瞬间愣怔,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倒也不是失落——她原本也不指望能从贺敬珩嘴里听到“我喜欢你”或者“情不自禁”之类的解释,但“有需要”三个字,委实是太凉薄了些;但她又想,人在伤心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总会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自己应该照顾丈夫今晚的坏情绪。
帮小姑娘系好安全带,贺敬珩坐正了身子:“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有需要,就会配合吗?”
所有的疑惑都被这句话堵住,阮绪宁将视线移向窗外。
贺敬珩不动声色用手背擦拭唇角,再度回味起方才的亲昵举止,内心的侥幸多过喜悦。
失信于好友。
涸辙于过去。
所以,连真心都不敢磊落地表达。
他忽然间意识到,藏在柜子里的人,似乎一直是自己——习惯了与阴暗作伴,会畏惧光明。
车辆四平八稳地行驶上路,掌着方向盘的人,却心乱如麻。
路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阮绪宁像是从夜色中汲取到了足够的能量,终于再一次望向丈夫。
轻柔的呼唤一如既往:“贺敬珩。”
认识这么久,贺敬珩早就学会了在阮家小姐直呼他人姓名的间隙、思考她所想表达的意思,是质疑,是说教,是安慰又或者是请求帮助。
但这一次,他猜不出来。
递过余光,示意自己在听。
灯光为阮绪宁本就白皙的脸庞镀了一层暖金色。
被亲到发红的唇碰了碰,她执意要为他奉上更多的光明:“那你今晚,还会有别的需要吗?”
贺敬珩眼皮一跳,心脏瞬间漏拍——他已经分不清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迟钝,还是天真,又或者是,与生俱来能够包容一切。
包括,故作冷漠的他。
他近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今晚没有。”
说罢,径直点开车载音响,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舒缓流畅的英文老歌令两个人放松些许,阮绪宁微张着唇,呼出长长一口气,她的英语成绩并不拔尖,词汇储备量堪堪过四级,艰难翻译着歌里的词汇,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歌词。
但直觉告诉她,那是一首情歌。
轻声跟着哼唱几句,然后,她又听见了贺敬珩的声音。
“以后,说不准。”
*
虽然贺敬珩表明了“今晚没有需求”,还是无法打消阮绪宁的紧张与顾虑。
她的合法丈夫并不打算放弃行使夫妻权利……
真是要命。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相处,阮绪宁已经自作主张给贺敬珩打上了“安全”的标签,现在他出尔反尔,害的她不得不重新适应。
更要命的是,阮绪宁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与贺敬珩接吻,甚至还用第三视角模拟想象了几次两人亲昵时的模样——有一说一,她发挥得不太好。
贺敬珩应该也觉得挺无趣的吧?
揣着满怀少女心事,阮绪宁裹着被子翻来覆去,险些从床垫上滚落。
最后,是贺敬珩拽住被子的一角,收网似的将小姑娘“捞”回来,用警告的口吻提醒,若是再不乖乖睡觉,就起来陪他做点别的事。
她吓得不轻。
棉被裹头当场表演一秒入睡。
然而,从“闭眼”到“熟睡”又经历了两个小时,第二天自然也没能准时起床。
万幸,贺总日理万机,一早就走了。
阮绪宁也有猜测,贺敬珩那家伙会不会是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她,故意早早去了公司……
猜完又觉得自作多情。
贺家继承人的字典里才不会有“不好意思”之类的词汇。
她匆匆忙忙打车来到文创园,连张妈煮的艇仔粥都没喝几口。
走进工作室,阮大主笔才发现自己过于焦虑了——经过昨晚KTV一役,今天一早,根本就没几个同事能准点到岗。
连一向准时的老陆和广广都缺了勤。
兼顾前台工作的屋屋传来第一手情报:“你昨晚走得太早,错过了一场大戏!广广喝吐了,死活不肯让老陆送她回家,是我和梦梦把她捎回了家,广广连说醉话都在骂老陆……”
阮绪宁一边听同事绘声绘色地描述昨晚状况,一边打开电脑里的绘图软件,暂时忘却了去分析思考贺敬珩的行为举动。
稿件加载完毕,却迟迟无法落笔。
为了筹备新漫画,《失落玫瑰》连载的屯稿计划被迫暂停,而她昨晚与杨远鸣又起了争执,情急之下,还甩了他一巴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启兴,有没有机会上悠看的选题会。
遗憾。
难受。
但不后悔。
阮绪宁盯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直到手机弹出新消息,才重新回神,飞快点进聊天界面,继而发现,并不是贺敬珩。
是谭晴发来的消息。
谭晴:亲爱的,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阮绪宁下意识抿了下唇,缓缓敲下一行字: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趁此间隙,谭晴已经发来了一段小作文:她前段时间收到了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家装设计公司offer,薪资待遇中规中矩,但工作环境一绝,反正她也不缺钱,想着先去刷刷经验,结果入职以后才发现,那居然是刘绍宴名下的公司;想着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她也没多在意,没想到上班第二天,刘绍宴直接把人堵在了茶水间……
谭晴:他反手就是一个表白啊一个表白!
阮绪宁:贺敬珩昨天亲了我。
谭晴:你说他是不是精/虫上脑!
阮绪宁:是这样吗?
谭晴:啊啊啊我说的是刘绍宴!
阮绪宁:什么?追你的不是艾荣是刘绍宴吗?
谭晴:什么?贺敬珩终于对你下手了?
阮绪宁:追求好朋友喜欢的女孩子,他怎么能这样不开窍!
谭晴:追求喜欢好朋友的女孩子,他终于开窍了!
阮绪宁:我说的是刘绍宴。
谭晴:我说的是贺敬珩。
事实证明,真的闺蜜,可以无视对话顺序,同时畅聊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短暂的中场休息过后,两人终于将聊天内容调整到同一频道——当然,“贺少爷开窍事件”的优先等级是第一位。
隐去了有关于“赵默”的一切,阮绪宁将整件事归结为水到渠成,而谭晴对男人行为的剖析也足够直白、尖锐:接吻只是最低程度的试探,如果你不拒绝,他很快就要想方设法哄你上床了。
谭晴:也不是坏事,至少能够证明你的老公是个正常男人——身体正常,审美正常,取向正常。
谭晴:贺敬珩都这么主动了,你还在矜持什么?干就完了!
省流版:干就完了。
阮绪宁面红耳赤,反复阅读并背诵最后四个字。
又有人到达工作室,挂在玻璃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她抬起眼,撞上了杨远鸣的视线。
她迅速低头,不想搭理。
对方却没有避忌。
走到阮绪宁的工位边,杨远鸣将一杯柠香美式放在她的桌上,轻咳一声:“有空的话,我们聊聊?”
第24章
青果的休息室是阮绪宁最喜欢的地方, 毕竟,那里有吃不完的零食饮料,舒服到想躺平的懒人沙发, 还有最新的电子游戏和各种漫画周边……
但此时此刻,她却和杨远鸣两脸严肃地坐在里面“聊聊”。
“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
“你先说。”
“你先说。”
“那我先说。”
“那我先说。”
阮绪宁没好意思再抢着开口,却忍不住腹诽:好老套的剧情。
话说回来, 一般这种老套的“抢话说”剧情过后, 误会就会解开, 男女主的感情还会迅速升温……但是,打住,杨远鸣又不是自己的男主角。
阮绪宁撇撇嘴。
杨远鸣推了下银边眼镜,倏地站直了身子。
她一愣, 本能想躲……
谁料, 那家伙竟是颇有诚意地九十度鞠躬, 主动承认错误:“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你那一巴掌, 算是把我打醒了——我确实不应该道听途说议论赵默和他的妈妈,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如果听见南坛巷的街坊邻居议论他们母子, 我也一定会出面阻止。”
真诚的人,无需太多沟通技巧。
话说开了, 自然也就解了心结。
没有料到杨远鸣如此直接,坦诚,阮绪宁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接受眼下的状况, 而后直言:“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杨远鸣颔首:“有机会的话, 请替我转达歉意。”
阮绪宁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替贺敬珩原谅对方。
她学着杨远鸣的样子起身鞠躬,专注于自身:“其他的事不提,我昨晚,嗯,太激动了,不应该动手打你……”
玻璃门猝不及防被人从外推开。
进来拿饮料的梦梦直勾勾盯着相互鞠躬的责编和主笔,神情茫然:“不是,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情况?你们要去的是启兴,又不是去日本,有必要在这儿提前练鞠躬吗?要我给你们表演一个‘土下座’吗?”
同事的误打误撞,意外让阮绪宁与杨远鸣加速冰释。
两人不约而同勾了下唇。
梦梦在休息室挑了瓶青提味气泡水,又说起另一件事:“对了,小绵是启兴人,她说最近那边天气还挺冷的,这个天得穿长袖呢!让你们出机场前记得加件衣服……”
提到这个阮绪宁就心虚,迟疑着看向自己的责编:“我还能去启兴吗?”
杨远鸣好笑:“主笔都不去,还怎么谈S级签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阮大主笔终于释怀。
看样子,杨远鸣不是那种会因私人恩怨给下属穿小鞋的上司。
还好还好。
万幸万幸。
杨远鸣盯着兀自偷乐的小姑娘看了许久,等梦梦离开后,话锋忽地一转:“说句题外话,赵默他是在追你吗?”
贺敬珩自然没有在追她。
并不想公开自己的婚姻状态,阮绪宁一愣,只能搬出老一套说辞:“没有啊,我和他就是——好朋友。”
嗯,领过结婚证、睡一张床的好朋友。
杨远鸣扶着眼镜“嗯”了声,似是不相信:“他现在在洛州做什么?”
如果直言贺敬珩是富商贺名奎的继承人,一定会被深挖两人间的关系、牵扯出许多麻烦事,阮绪宁有所保留道:“他就是在正常上班呀,每天准时去公司报道,开会,拜访客户,参加饭局,看看合同签签字,反正,不像我们这样成天都坐在工位前对着电脑……”
她没有说谎。
怎么理解,是别人的事。
杨远鸣露出恍然的表情:“卖保险,对吧?”
“啊?差、差不多?”
好吧,继会所男模后又喜提保险业务员一职。
默默在心里对贺大总裁说了一百遍对不起,阮绪宁心怀愧疚,开始为对方的人品摇旗呐喊:“贺敬珩人很好的,他那个姨母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虽然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诋毁自己的亲人,总之,请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