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相信了?”
“他还没有老糊涂。”
深吸一口气,贺敬珩的腔调变得不再那样严肃:“老爷子收回了贺礼文名下几处房产和两个商铺,说是补偿我。”
他一停顿:“回头都放到你名下。”
阮绪宁被这操作弄晕乎了,不明所以地“啊”了声。
贺敬珩摸摸她的头,语气笃定:“给你就拿着,放心,我会找人打理的,你等着年底收零花钱就行;如果实在花不完,就给你们那个工作室投点钱,你的老板和同事,人都挺不错的。”
阮绪宁意识到,贺敬珩似乎是在替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他想让她无忧无虑做这个贺太太。
欢喜之余又有担忧。
她不确定地问:“收了贺礼文的赔礼,这件事儿就只能翻篇了吧?”
“你觉得我会咽下这口气吗?”
“当然不会。”
男人笑了笑:“不过,饭还是得去吃,就当给老爷子做场‘父慈子孝’的戏。”
阮绪宁亦很坚定:“那我陪你一起。”
贺敬珩颔首,眼中的墨色又浓了几分。
莫名的紧张感萦绕在身边,阮绪宁默默握住了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第一次产生夫妻两人“同仇敌忾”的错觉:“只是,我怎么感觉,爷爷好像并没有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贺敬珩没有否认。
但也没有气馁:“那就想办法,让他坚定地站过来。”
*
断断续续请了几次假,阮大主笔的复工之路并不顺利。
倒不是因为画技生疏。
而是因为:心里压力巨大。
直到周五下午,阮绪宁还没有缓过来,心有余悸地与广广感慨:“还好我只是个实习生,要是青果正式员工,连续请假这么久,估计老陆早就起了杀心……”
广广正在收拾办公桌,顺手捞起了执着“躺键盘”的橘猫团子,一边撸毛,一边语气平静地安慰阮绪宁:“首先,杀人犯法;其次,读者等着你填坑;再者,我们……”
倏然间抬高分贝的奸笑声吓了阮绪宁一跳:“还等着你发糖呢!”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广广一脸坏笑地抱起团子,muamuamua猛亲了好几下毛茸茸的猫猫头,很欠地咂咂嘴:“玫瑰味儿。”
阮绪宁开始升温。
隆江中心CB品牌活动现场、贺敬珩上台大秀恩爱的视频已经在青果工作室聊天群里传阅了数日,并且,每天都会因同事们的精神不稳定程度,开发新版本的演绎。
阮绪宁这几天的心情,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来形容也不为过。
广广这边刚开启玩笑模式,梦梦那边就接上了戏。
她直接用单手抱起懒洋洋地工作室吉祥物,又抓起桌上的饮料瓶充当话筒,字正腔圆地说了三个字:“是夫妻。”
阮绪宁逐渐变烫。
紧接着,屋屋将发圈套在团子伸出来的前爪上,捏了捏它的肉垫:“……带着钻戒呢。”
橘猫很配合地喵喵两声。
非常娇俏。
阮绪宁无声尖叫:啊啊啊啊,这个班是一天也不能上了!
短短几分钟内,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盯着她,促狭发笑。
只有临时坐在对面工位上帮忙核对文案的杨远鸣替她说了几句话:“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啊,别一直调侃板板,她还欠着我十几P没画呢。”
虽然是变相“催债”,但阮绪宁从未觉得杨远鸣的身影如此高大。
她还没来得及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身影高大的责编同志便推了推眼镜,直勾勾望过来。
闪着寒光的镜片后,是不容置喙的、来自上司的期许:“记得把你老公那个‘单手抱’的姿势加到《不落星》男女主角的互动里。”
阮绪宁:“……”
不得不承认,贺敬珩很有先见之明:是应该把这家工作室给收购了。
她凭借一己之力抵抗住了各方施压,最后,却还是贺敬珩赶来救了场——带着全体成员的咖啡和奶茶。
作为青果工作室唯一下午茶赞助商,如今的贺总有了进入办公重地的权利,再不用次次等在废墟停车场。
见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贺敬珩远远与杨远鸣打了声招呼,便走到工位上,十分耐心地帮阮绪宁收拾东西。
视线落在那些英俊帅气的男性漫画角色立牌,吧唧和小卡上,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再骇人的气场,在见到老婆的瞬间就变作了一腔柔情。
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广广一手托腮,满眼惊羡地望向着实般配的小两口:“原来是要去约会呀,怪不得板板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
阮绪宁被夸地脸红:“也、也没有啦。”
她今天出门前,特意选了套比较得体的小香风套装裙,还化了淡妆。
但不是去约会。
而是。
要去赴贺礼文的鸿门宴。
第55章
纵横交错的主干道如同灰黑色丝带, 一道一道,一圈一圈,包裹着洛州城。
经过半小时的车程, 贺敬珩将车停在了新区一家私房小厨门前。
熄了座驾的火,他的目光在车厢内一番徘徊,悉心提醒妻子:“……记得把重要物品都拿走。”
阮绪宁顺势就要解安全带:“都带上啦。”
“再检查一遍。”
“真的没有了。”
见贺敬珩仍在观望、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她稍有愣神, 接着福至心灵般小声道了句:“还有你。”
解释的声音愈发软糯:“你是最重要的物品。”
某个“重要物品”一愣, 随即再度确认:被物化的感觉真不赖。
但理智还是在线:“……除了我。”
转身之际,瞥见座位后方两人一起DIY的兔子玩偶,他舒展长臂、抓着它的脑袋递过来:“把这个带走。”
阮绪宁觉得奇怪:“不过吃顿饭而已,带着‘贺是猪’干嘛?”
贺敬珩没说话, 只是低头将那只有名字、有生日甚至有“心跳”的充绒娃娃塞进阮绪宁的包里:“带着。”
虽有疑惑, 阮绪宁还是乖乖照做, 只暗自猜测,这玩意儿莫不是嘲讽贺礼文的重要道具?
贺礼文很会挑吃饭的地方。
现代极简风格的二层建筑很有格调, 二楼是厨房和几个露天雅座,一楼则是三间装修精致的小包厢,两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中央那间, 整面的落地玻璃墙立刻吸引了阮绪宁的注意。
这样开阔的视野, 可以很好地欣赏到后院栽种的一片紫竹,不远处隐没着一段通往停车场的鹅卵石小径, 宽度堪堪只够一人独行,以至于只要从高处俯瞰、一楼几间包厢迎什么人来,送什么人往, 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大有诚邀各大媒体前来围观拍摄的意味。
说是家宴, 但贺名奎没有出现也不打算出现,像是压根不想掺和儿子和孙子之间的荒唐事,又像是,要借此机会给贺敬珩的一个考验——如果连自家这点破事都摆不平,谈何继承家业。
再说贺礼文,赔礼道歉还要摆父亲的架子……
阮绪宁与贺敬珩在包厢里坐了好一会儿,普洱茶都沏了两壶,愣是没见着他和那几位说要过来的叔辈“公关”。
将手机上所有能打发时间的APP都逛了一遍,她悄咪咪凑近贺敬珩,问了个挺无聊的问题:“等等见到贺礼文,我还得管他叫‘爸’吗?”
贺敬珩直言:“你想管他叫‘喂’都可以。”
弄明白丈夫的态度,阮绪宁瞬间多了点底气,只是思考片刻,她还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我还是叫他一声‘爸’好了,这样,你就可以管他叫‘喂’了——今天还有外人在场呢,一个家里不能有两个‘不懂礼貌’的晚辈。”
看着贺太太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贺敬珩被逗笑了:“两个就两个,有什么关系。”
端起面前的小瓷杯抿了口茶,他幽幽侧目:“你没听过那句话么,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拜某人这段时间的勤劳耕耘所赐,阮绪宁现在一听到“被窝”和“睡”之类的词就会浑身紧绷。
她剜了眼身边人,刚想说点什么,恰好被敲门进来的服务生打断,对方报了“贺先生”的车牌号,说是车子挡了隔壁车出行,劳驾他去挪车。
阮绪宁纳闷:“你们的停车位不是挺宽敞的嘛。”
服务生委婉地笑了笑,就差把“那司机技术不好”挑明。
贺敬珩没有让人家为难,叮嘱了妻子几句,起身跟了出去。
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阮绪宁一个人。
百无聊赖地从包包里拿出那只兔子玩偶揉捏,手却一滑。
玩偶滚落到桌子底下。
生怕将它弄脏,阮绪宁立刻蹲下身去捡。
就在下一秒,她听到了包厢里传来了动静: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同时响起的,还有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最先出声的,是贺礼文:“不是说人已经到了吗?哪儿呢?”
有人应声:“……被叫去挪车了。”
贺礼文的声音更低了:“挪车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又有人答:“应该是打算提前动手。”
计划?动手?
见识过了“春盈江”那场闹剧,每每再与贺礼文扯上关系,阮绪宁总感觉自己紧张兮兮的。
再顾不上那只兔子娃娃,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又往桌子底下钻了一些,屏息凝视偷听中年男人们的谈话。
拖拽椅子的声音。
倒茶声。
按动打火机的声音。
紧接着,贺礼文的声音接连传来:“这种半路捡回来的儿子根本养不熟,我掏心掏肺教他怎么做人,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老子呢!”
“我早就想清楚了,等哪天玩腻味了,就去福利院领养几个顺眼的男孩,交给嘴巴严实的女人先养着,等老爷子一嗝屁就接回家,外面找的野种,都比家里那个犟种强!”
“那个姓丁的到底靠不靠谱?要那么多钱,最后可别只让那混账小子缺只胳膊少条腿,照样能去个公司里蹦跶,我要的可不止是这样……”
贺礼文一口气说了不少话。
只是贺家父子的话题实在敏感,没人敢正面回应。
至于最后的那句,倒是得了应和:“贺总您就放心吧,只要钱到位,姓丁的什么都敢做,搞场车祸制造点‘小意外’,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包厢里的烟味渐渐浓重起来。
曲身躲藏的阮绪宁却慢慢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
车祸。意外。
缺只胳膊少条腿。
别只是缺只胳膊少条腿。
一字一句,都足以令人窒息。
阮绪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呼吸也乱了,然而,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得知贺礼文是要雇人对贺敬珩行凶后,她一秒也没有停留,果断从桌子下方钻出来,直接冲包厢大门方向跑去……
想要追上贺敬珩,告诉他自己听到的可怕消息。
想要确认他的安危。
发现手机不在身边,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守在”出门的必经之路上,陷入困境的阮绪宁不得不停下脚步。
贺礼文脸色一白:“你怎么在这儿……”
没空回答他的问题,阮绪宁四下张望,视线停留在窗外:贺敬珩的身影出现在鹅卵石小径上,眼见着就要走进竹林。
那块玻璃是最短路径上唯一的障碍。
想到这里,她当即调头奔向另一侧,拼命拍打玻璃墙,嘴里喊着丈夫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够注意到包厢里的动静。
可惜。
毫无作用。
意识到方才说的那些话都被阮绪宁偷听到,贺礼文脸色一白,用眼神示意同行者将小姑娘控制住。
知道眼前的女孩是贺名奎钦点的孙媳妇,又握着他们的把柄,那些人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个男人嘴里说着“得罪”一类的客套,张开双臂、挪动步伐,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阮绪宁小心翼翼躲避着,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马上要跳出胸膛,近乎是出于本能,双手抄起身边唯一的一把椅子……
没有用以自卫。
而是卯足力气,砸向了身后的玻璃墙。
第一下。
钢化玻璃并没有碎。
短暂地愣怔后,她当机立断补了第二下,惊心动魄的一声闷响,拳头大小的空洞出现在玻璃中央位置,裂纹如同细密的蜘蛛网般向四周扩散。
些许细小的、锋利的玻璃碎片飞向空中,自阮绪宁的头发和脸颊擦过,又簌簌坠落在地面上,在包厢射灯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完全不害怕了。
她喘着粗气,冲着那处破绽又砸了第三下……
半扇钢化玻璃脱落。
剩下半扇,也摇摇欲坠。
她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贺敬珩”。
阮家小姐不管不顾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惊愕不已,贺礼文见其他人并无动作,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毫不顾忌长辈的身份,扯住她的头发就将人往后扯拽:“本来没打算对你动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