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绪宁吃痛,双脚踢踏着想要挣脱,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好在,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包厢内外的注意。
服务生开始敲门。
贺敬珩则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包厢方向,继而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没有按照原路折返,而是助跑数步,长腿一迈,径直跨过横在鹅卵石小径和建筑物之间的景观溪流,抬手挡住眉眼,以一种决然的气势破窗而入。
伴随着“哗啦”声响,剩下的玻璃如骤雨般脱落。
对上那双因愤怒而泛红的、野兽般的眼眸,贺礼文终于有了危机感。
像推开烫手山芋般推开阮绪宁,他便挨了贺敬珩结结实实一拳头,随后,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跌坐在地上。
贺敬珩扶住了浑身战栗的妻子。
彻骨的寒意不断从心底翻涌上来,阮绪宁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却双手死死攥住贺敬珩的外套,哪怕掌心被藏在布料夹缝里的碎玻璃渣硌得生疼,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刚刚,听到了……贺礼文找人要开车……撞你,你不要出去,就待在这里,和我待在一起……”
乌发凌乱。
声音带着哭腔。
睫毛上挂着眼泪。
脖颈上还有被蛮力掐出来的红印子。
明明怕得要死,明明知道自己会陷于危险之中,却还是执意要维护他——读解出阮绪宁的意图,贺敬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内心被一种温柔又坚硬的东西所填满。
被打懵了的贺礼文想喊人,但那群狐朋友狗远比他更害怕贺敬珩,脚底抹油一个溜得比一个快,反而将今晚的主角落在了最后;至于那些服务员,他们都很清楚包厢里的宾客是什么来头,只出言劝阻了几句,并不敢进屋拉架,只打算在必要时报警,或是叫救护车。
孤立无援的贺礼文只好颤颤爬了两步,又被拖拽回来。
贺敬珩顺势将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阮绪宁的头顶上,冷声甩出一句话:“……退到一边去,不要往这边看。”
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阮绪宁惶恐地跑开几步,蹲坐在角落里。
冰凉的小手攥紧那件还带有贺敬珩体温的黑色西装,她拢了又拢,恍惚间,像是拥有了一片能够挡风遮雨的树荫——那片树荫,其实早就在那儿了。
还是忍不住掀眼去看。
几米开外,贺敬珩揪起贺礼文的衣领,单手将人提了起来,手臂上青筋暴起,又是重重几拳。
迅猛而决绝。
仿佛是要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愤恨与不满。
再丢出狠厉的示威:“我早就说过,我跟你不一样,敢欺负我老婆——就算是我老子,我也照揍不误。”
贺礼文烂泥般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被汗水与血水浸湿。
别说还手,就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敬珩这才收手。
浑然不闻包厢外的嘈杂喧嚣,锃亮的牛津鞋踩踏着地上的碎玻璃渣,他快步走到神色慌乱的阮绪宁的面前。
刚想去摸那张挂着泪痕的苍白小脸,却瞥见自己还在往外渗血的指关节——刚才揍得太凶,又没有绑手,那里已然皮开肉绽。
贺敬珩强压着眸中森冷,解开领带,仔细擦干净手背上的污秽,这才将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护在身下:“别怕。”
阮绪宁轻不可闻“嗯”了声,紧紧拥住他:“你没事,我就不害怕。”
她抱得那样紧,生怕一分神,面前的男人就会消失不见。
贺敬珩默了几秒钟,倏地笑出声:“对你老公就这么没信心?”
阮绪宁怔怔仰起脸:“什、什么?”
贺敬珩勾了下唇角:“贺礼文连自己有几个情人都藏不住,雇凶害人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藏得住?”
阮绪宁的脑海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他让自己把兔子娃娃带走,又突然去挪车……
莫不是早就知道?
但贺敬珩俨然是没有在这里与她摊牌的意思。
因为妻子的依恋,贺敬珩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了笑意,与方才那副冷酷模样完全不同:“忘了告诉你,我和周岑不一样——我喜欢乖的。”
阮绪宁不明白他这时候为什么要提起这茬。
贺敬珩微微眯起眸子,话锋又转:“不过,你野起来……”
故弄玄虚的拖长尾音,也让她揪紧了心。
但也只能被引诱着、被蛊惑着,一直陷下去。
陷进名为“他”的谜团。
凝视着那双迷茫却期待的的眼睛,贺敬珩扬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更让我着迷。”
第56章
贺礼文理亏在先, 即便挨了一顿揍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既不敢把事情闹大,也不敢报警处理。
险些成为受害者的贺敬珩并不打算为当爹的善后, 他给郑海打了一通电话,让对方过来领人,随后便在阮绪宁的催促下去了趟茂华公馆附近的医院。
两人是打车去的。
直到坐在急诊大厅的联排座椅上等叫号, 阮绪宁还在纳闷: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过来?
贺敬珩双手交叠陷入沉思, 半晌才唏嘘, 那辆大G此刻或许已经报废了:“既然贺礼文想玩儿阴的,那不如就遂了他的愿,能留下些人证和物证也好——至少得让爷爷清楚,他儿子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要贺家继承人从此消失, 这可比毁其名声恶劣太多了。
贺名奎绝不会坐视不管。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阮绪宁在不经意的嗅觉刺激下, 思路愈发清晰:“所以,你私下联系过那个……那个姓丁的?”
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对方:歹徒?还是杀手?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已经严重偏离了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
贺敬珩并不否认:“幸好那是个‘只认钱’的家伙,一切都好商量,我去挪车, 也是想给他制造机会。”
阮绪宁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进行阅读理解:差不多就是个“意外接到钱更多事更少危险系数更低的活, 所以私自飞单换掉了甲方”的故事。
似乎是可以理解了。
看了眼重新被塞进包包里的兔子娃娃,她心有余悸长舒一口气:“幸好, 没把它落在车里……”
那些长绒里藏了细碎的玻璃渣,阮绪宁不敢用力揉捏,就用指尖轻戳了几下, 没想到意外激活了藏在棉花里的“心跳控件”。
砰砰。砰砰。
那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像是在还原今晚的惊心动魄, 又像是她与贺敬珩之间相通的心意。
思及此,阮绪宁兀自发笑。
那笑声并不大,只是在狭长森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十分突兀,在接收到其他病患责备的眼神前,她迅速调整表情,将娃娃藏得更深。
贺敬珩指关节的伤不算严重,也不需要使用支具固定,简单的清创和包扎后,小夫妻就在医院附近的24h便利店解决掉了晚餐。
芝士猪排便当和肉沫茄子便当并排放在一起,两杯现磨咖啡,一块布丁,还有一份咖喱鱼蛋。
知道丈夫讨厌叉鱼丸的竹签,阮绪宁特意找店员要了两把塑料小勺,暖心的食物和餐具一起浸没在浓稠的汤汁里,有种难得的随意;尽管贺敬珩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很清楚,此刻的贺家继承人一定很难熬——他急于确认贺名奎对贺礼文的态度。
事已至此,如果贺老爷子还要继续袒护唯一的儿子,那么,这根心头刺,就当真再难拔除了。
右手缠着纱布不太方便,贺敬珩只能用左手握餐具。
见他吃得很慢,目光时不时还要在手机上停留,贴心的贺太太立刻用小勺舀起一颗鱼丸:“啊,张嘴。”
只是,那小勺子软塌塌的,鱼丸还没送到贺敬珩嘴边、便掉到了地上,还挑衅般弹跳数下,滚落在阮绪宁脚边。
她有些心疼地“哎”了声,蹲下身,将不小心浪费的鱼丸用巾纸包好扔进了垃圾桶里,接着回到贺敬珩身边,犹豫两秒钟,一语双关安慰道:“你不要太紧张,没事的。”
贺敬珩看看她,随口“嗯”了声,他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于是扬了下唇角,把话挑明:“没有很紧张,之前有很多次——都比这时候紧张多了。”
“比如?”
“比如,等亲子鉴定报告书的那几天。”
“还有呢?”
“比如,第一次去老宅见贺名奎的时候。”
“还有吗?”
“还有。”贺敬珩很明显地迟疑了几秒钟,“还有,订婚前在饭店里见到你的那一次。”
阮绪宁愣了愣。
便利店白墙上映着一大一小的模糊轮廓,思绪再次飘远。
得到贺老爷子对婚事的口头允诺后,两家人抽时间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顺便商议婚礼细节。
那是两人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见面,彼此都挺拘束,却不得不在家长们的起哄声中紧挨着坐在一起;她一直埋头吃饭,甚至不敢起身夹菜,最后,还婉拒了贺敬珩送自己回家的提议。
停下咀嚼猪排的动作,阮绪宁老实承认:“其实,我那个时候也很紧张。”
贺敬珩侧目:“你紧张什么?”
阮绪宁后怕地小声嘀咕:“怕你觉得我和在国耀念书那会儿没什么变化——幼稚又可笑,然后你大少爷脾气一上来,当场就把婚给退了。”
确实有过这样的担忧。
毕竟,这场婚姻的决定权从一开始就掌握在贺家手里。
见对方陷入沉思,她飞快将话题掀过去,顺势又舀了颗鱼丸,放进身边人的餐盒里:“那你呢,你又在紧张什么?”
贺敬珩故意将语速放慢半拍:“怕你和在国耀念书那会儿没什么变化——还是喜欢周岑,然后你小钢板脾气一上来,当场就把婚给退了。”
阮绪宁:“……”
明知是句玩笑话,还是跌入了圈套。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合法丈夫,默默红了脸:“幸好,我变了。”
贺敬珩颔首,随声附和:“嗯,幸好你变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
幸好,他没变。
*
他们这一晚如浮萍般辗转飘零,就连回家也成了并不着急的事。
当两人散步一般、踩着人行道上错落的光影走回茂华公馆时,已经入夜。
张妈准备了宵夜,是芙蓉酥与银耳莲子羹。
吃多了西式点心,阮绪宁近来对这些也很感兴趣,见她径直走到餐桌边坐下,贺敬珩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上了二楼。
进浴室前又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算了。
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急,就能立刻出结果的。
贺敬珩将手机丢到洗手池边,刚打算脱衣服洗澡,磨砂玻璃门却被人叩响,不等有所回应,一颗脑袋就从门缝里探了进来,迟疑着问:“贺敬珩,要我帮你洗澡吗?”
阮绪宁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楼。
洗澡?贺敬珩挑了下眉。
阮绪宁的目光落在男人缠着绷带的右手上,迅速解释起自己的目的:“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所以,你打算怎么帮?”
“就、就是……帮你擦身、涂沐浴露之类的,如果你想泡澡也可以……”
贺敬珩故作恍然地点点头,随即,收回解纽扣的左手撑住了洗脸池边缘:“只是这样?”
镜子里映着他的身影,修长,挺拔,自带压迫感。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阮绪宁身子往后一缩:“你现在是伤员,还想怎样?今晚消停点吧!”
门缝稍稍闭合些许,但依然能看见小姑娘灵动的眸子。
不得不说,阮绪宁的出现,让他的心情瞬间好转。
“行,消停点。”贺敬珩将左手自那条缝隙伸过去,用力推开移门,“告诉你一个秘密。”
阮绪宁警觉:“什么秘密?”
某人恢复了一贯的语调:“人有两只手。”
言下之意是,自己完全可以搞定洗澡问题。
阮绪宁愣怔片刻才堪堪回神:“喔,那我走了。”
来很容易。
想走,挺难。
贺敬珩手腕一转,轻轻巧巧将人捞进来、单手抱坐到大理石台面上:“既然今晚都要消停点了,现在让我亲一下,压压惊,不过分吧?”
双脚悬空,那双绣着立体花朵的长绒拖鞋也“啪嗒”掉落在地。
阮绪宁长睫一垂:“不过分的。”
贺敬珩向前走了一步:“……好乖。”
俯身,鼻尖几欲与她相触。
像是触发了某个足以决定接下来行动的关键词,阮绪宁倏地抬手捧住他的脸,主动凑上去亲了一口。
就在贺敬珩略显惊愕之际,软塌塌的女声再一次响起:“你是不是……更喜欢我这、这样啊?”
他有心逗她:“哪样?”
回答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野一点……”
阮绪宁怯怯抬眼,还是在男人脸上看见了质疑的神色。
下一秒,又听见了质疑的声音:“就这?唔,差点意思。”
她眸子一动,似乎是在调动所有脑细胞用来思考,最后,缓缓抬起赤着的脚,在他身下试探性地踩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