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宽宽的河道一路往前走,霞光逐渐弥漫, 林中偶尔跑过几只肥美矫健的灰兔子。
雅利奇感受着河边有些凉意的晚风, 原本有些发热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这两年你在塔米尔那边过得怎么样?”雅利奇长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直直地看向策棱。
策棱微微笑道:“平日就是和我阿布一同巡视部族, 有的时候也会去草原上跑跑马。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等我回去后要训一只海东青的事情……”
雅利奇听得入神,脚下的步子都忍不住顿下了。
策棱随手折了一支锦葵下来,两三下编成了一个花环递到雅利奇的手里。
“捕鹰前我先去了一处山坡,也算是一种捕鹰的仪式吧,得现在山坡在向阳的那一面上搭个“金楼神堂”,然后插草为香,用酒祭奠,全部做完之后才能开始张网捕鹰……”
策棱说得这些都是雅利奇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她忍不住问道:“那你最后捕到海东青了吗?”
“捕到了,不过过程可以说是非常无聊的,因为要在做好伪装的“棚”里面蹲十几二十天,才会有一只自投罗网的海东青。”策棱笑了起来。
雅利奇也笑了:“蹲十几二十天,那你岂不是变成野人了?”
“我回家那会额吉差点把我关在门外。”策棱想到那天额吉一脸嫌弃的表情,忍不住弯起了唇,闷闷地笑了两声。
两个人面对面都笑了起来,阳光打在他们身上,一高一低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
分隔两年的隔阂突然就消失了,雅利奇拍了拍他的衣袖,表情立马变得郑重起来,声音却低了下去:“漠西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话题转移得很快,策棱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只是带着雅利奇又往前走了两步。
策棱压着声音沉着道:“准噶尔现任大汗策妄阿拉布坦前段时间派他的弟弟西征了,如今已经到了哈萨克汗国附近。”
他早就料到能趁着噶尔丹兵败之际趁机篡夺汗位,占其领土的策妄阿拉布坦不会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是也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始发动战争、扩展领土。
如今噶尔丹刚死
不到两年,清廷势头正足,策妄阿拉布坦肯定不会对大清做出什么举动,但是他的狼子野心在此刻可以说昭然若显。
雅利奇喃喃道:“怪不得汗阿玛这次要在热河待这么久,他要等准噶尔那边派人前来觐见。”
准噶尔离木兰围场还是有段距离的,汗阿玛停留这么久的时间就是为了看看策妄阿拉布坦如今对大清的臣服之意有多少。若是准噶尔那边派人来了,汗阿玛的心估计能放一半,这说明至少现在策妄阿拉布坦还不想对大清的疆土动手。
毕竟,国库如今的银子肯定不能支撑汗阿玛继续发动战争的。
……
铜壶里冒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吉娜举着长长的筷子不住地在铜壶里搅动,壶里的牛奶逐渐浓缩,渐渐在壶底凝结成一个圆形的黄色奶饼,奶香味飘散在空中,诱得人胃口大开。
“现在这个温度,应该放外头晾一两个时辰就能吃了。”吉娜将筷子放到一旁的餐盘上,有眼疾手快的小太监已经将铜壶拿出去了。
太后笑呵呵道:“也难为你突然来了兴致熬了这么久,等下咱们可都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祝兰坐在吉娜旁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太后身边瞟。
炕上坐着一个蒙古打扮的小姑娘,脸蛋圆圆的,双颊红扑扑的,是很典型的蒙古女孩子的模样,充满了生命力。
她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女儿,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也是温僖贵妃临终前给十阿哥选定的福晋人选。
玄烨很早就下旨让两人定了亲,但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成亲的时间还迟迟没有定下。这次也是郡王妃特地叫了女儿来陪陪太后,应该也是想让女儿趁机见见十阿哥。
“太后娘娘,皇上领着阿哥们要与蒙古各部的亲王、郡王们要下场行围了。”皇上身边的太监魏珠躬着身子进了帐里,笑着请太后和嫔妃们一道过去。
在场的嫔妃们立刻开始更衣准备前往,等祝兰等人到的时候玄烨已经在上首和蒙古各部的王公们谈笑风生,旌旗蔽空,连绵不绝,场下早已是人山人海,祝兰还在里面看见了爱兰珠和茉雅奇的夫婿。
太后和后妃们都是坐在皇上身边的高台上的,玄烨领头在前,身侧是太子,身后是其他阿哥,蒙古王公以及他们的部署围绕在玄烨和阿哥们周围,时不时还会交谈几句话。
祝兰正准备同吉娜说两句话,却听见场下突然传来鞭子破空之声。
玄烨正值壮年,见到此时的场景难免有些激动,他一马当先挥鞭跑了出去,太子和大阿哥也都当仁不让使劲打马跟上。
胤禛骑射不行在此刻就显出了些许颓势,还好胤祺、胤祚两个人都知道让着他点,他们骑马的速度都降了点下来。
唯有胤禩看了看身边的胤祐,又看了看身后慢慢悠悠、交头接耳的胤禟和胤俄,咬咬牙扬鞭奋起直追,直接将前头几个哥哥全超了过去,跟在大阿哥身后进了林子。
远远的还能够听见玄烨对他大加夸赞的声音。
“咱们俩要不要下场也去跑跑马?”吉娜怂恿祝兰道。
上次骑在马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祝兰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距离上次正儿八经的骑马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她那本来就不咋样的骑马技术估计现在应该也忘记得差不多了。
“你要是想下场就先去吧,我倒是有点想吃烤肉了。”祝兰眼神一瞟,她看见雅利奇和策棱两个人已经射了十几只兔子了。
吉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笑起来:“你到也看得开,女儿都要被人家拐跑了,心里还想着吃烤兔子。”
“雅利奇开心就好了,策棱又是从小在宫里养大的,知根知底,总归比随便指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好点。”
祝兰看得很开,在她看来只要雅利奇高兴,策棱的人品她们也是都知道的,若是玄烨真的要给雅利奇往漠北那边指婚,策棱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祝兰起身的幅度不大,其余宫妃都在紧紧盯着玄烨打猎的方向,准备等会夸耀皇上的话语,没有人注意到她和吉娜偷偷溜了出去。
吉娜点点头:“你这话说得也是,我瞧着策棱对雅利奇也挺好的。”
祝兰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后立马呼吸了一大口气,雅利奇和策棱捉兔子的地方离玄烨他们有段距离,不用担心等下烤兔子吃被抓到的概率。
*
胤祚一鼓作气射了有十几只兔子和三只狐狸,等到拉弓的手有点麻后就将弓箭放下了,转头看向胤禛不解道:“四哥怎么闷闷不乐的?”
虽然胤禛骑射功夫确实不好,但是一路上撞上门来的傻兔子还是有不少的,他马屁股后面的袋子里面还是装了不少猎物。
胤禛摇摇头:“只是看到此次围猎的声势浩荡,想到了户部里亏空的银子。”
他是个不爱铺张浪费的性子,平日里的吃穿用行都是以简朴为主,可能是年幼的时候被汗阿玛放到靳辅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的原因,胤禛对百姓的生活疾苦都看在眼里。
每次宫中举办大型筵席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有些闷闷的。
外面的流民还没被安置好,京城里却是一片祥和之景,似乎与外头是两个大清一样。
“你这话千万别拿到汗阿玛面前去说。”
胤祚笑了一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干脆翻身下马,放松了下手腕。
“我心里有数。”胤禛叹了口气。
汗阿玛如今年纪大起来,比从前更要面子了,无论是南巡北巡还是木兰围猎都要撑场子,户部花钱如流水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肯承认国库空虚罢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手里面还有曹家、李家和孙家,江南那边白花花的银子都会落进他的口袋。
想到这里,胤禛也翻身下马,靠到了胤祚身边,压低声音道:“听说曹寅给汗阿玛上了几道折子,里头说他想要贩铜,想从内务府借十万两银子。”
“他疯了不成?”胤祚一愣,“他任江宁织造这么多年,家里莫非连十万两都摸不出来?内务府里的银子可是汗阿玛的私库,这是叔公告诉你的?”
胤禛眸色微暗:“汗阿玛已经允了。”
“曹寅这不是明摆着空手套白狼吗?!”胤祚先是一怔,随后面色复杂道,“汗阿玛这几年对江南那边的所作所为真是……”
“太子那边似乎也掺了一脚。”胤禛和乌雅家那边的接触要比胤祚多一点,从叔公岳色那边也打探了不少消息。
“自古财帛动人心,东宫想要借此机会收买大臣也不足为奇。”胤祚想了想,面色古怪地看向胤禛,“四哥,你该不会也想掺一脚吧?”
“又胡说,你四哥什么时候打过这种注意?”胤禛哭笑不得。
“江南那边曹、孙、李三家能够有那么大的声势,正是因为有汗阿玛在他们身后撑腰。”胤禛笑了一下,“那就是汗阿玛的钱袋子,太子若是想分一杯羹,也要看汗阿玛答不答应。”
曹家从来都是汗阿玛的纯臣,若是这次真的和太子混在一起,恐怕汗阿玛就是第一个不放过他们的人。
汗阿玛如今还是春秋鼎盛,曹寅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同意太子掺和进去。
“要真是这样,毓庆宫的手伸的也太长了点。”胤祚皱了下眉。
太子也才二十多岁,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急的呢?现在就急吼吼地彰显自己储君的威风,培养自己的班底,这不是明摆着要和汗阿玛作对么?
胤禛没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远处溪流边密密的枝叶。
围猎持续的时间没有太久,玄烨领着皇子们回来的时候,祝兰已经和吉娜两个人吃饱喝足了重新坐回了座位。
此次围猎收获最多的自然是皇上,他不仅射到了好几只鹿,甚至还猎到了一只熊!太子和大阿哥的猎物几乎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但是随驾的小太监们核算下来后,太子比大阿哥多射了一只狐狸,这下惹得胤禔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太子依旧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储君风度。
八阿哥猎回来的动物也不少,玄烨见了也是连连夸赞,一时间他的风头出得比太子和大阿哥还厉害。
“皇上,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亲王到了!”传信兵气喘吁吁地跑进营地中央报告这个好消息。
“好!”玄烨抚掌大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自从前两年西征噶尔丹结束后,大清又逢水灾,修筑堤坝赈灾的银子刚拨下去,如今正是国库空虚之时,若是策妄阿拉布坦如今就有了不臣之心,大清当真是内忧外患!
幸好……
想到这里玄烨看了看天色,围猎的时间比较久,正好也到了用晚膳的点了,他即刻吩咐身边人下去准备晚宴,宴请蒙古王公。
第093章 炸春卷
大宴后又是一连十几日的围猎, 皇上领着太子与蒙古诸部交流感情,祝兰等嫔妃在营帐里无聊得都要发霉了。
原本她是多么不善骑射的一个人,如今都可以绕着营地跑两圈马, 甚至能射中不会移动的靶子了。
不过幸好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九月下旬的时候祝兰等人终于摇摇晃晃地出发回到了紫禁城。
不同于雅利奇还有点恋恋不舍,祝兰一进永和宫就全无形象地将身上的坎肩、发展、盘起来的头发全部都拆了干净, 干脆利落地脱了鞋袜上了炕。
深冬十月,紫禁城里已经很冷了, 外面刚下过一场雨,树枝上都结出了冰棱。屋子里的炕是祝兰还没有回来之前就烧好的, 人窝在上面暖洋洋的,让她困得直打瞌睡。
“娘娘, 章佳庶妃过来了。”茯苓手里拎着祝兰刚刚吩咐下来,去小厨房里头拿的食盒, 她的身后跟着脸色有些白的章佳氏。
章佳氏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坎肩, 鬓发上没有簪什么首饰, 素净得很, 衬得那张脸瞬间更白了三分。
“你今日身子如何, 听溶月说自我们走后你又叫了两回太医, 太医可有说什么?”
祝兰打起精神坐起来,担忧地看着章佳氏苍白的面容。她脸上的神态倒是轻松,但是脸上的脂粉都有些浮,透过没涂均匀的口脂可以看见底下的唇色之白。
“自打生了齐布琛(安静的意思)后我就一直有这个毛病,太医只说了要好好静养, 开的药也一直吃着, 就是没什么起色。”章佳氏柔柔地笑笑。
祝兰其实也不知道章佳氏得的是什么毛病,虽说她们两个人在永和宫相处这么多年了, 但是章佳氏的性子一贯是安静柔顺的,基本上也不怎么出现在她面前,只有偶尔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来正殿里头,因此她也不好打听她的病到底为什么一直没好。
说白了就是熟,但是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还是有点边界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