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散着一股热气,孟萝时才离开店内没多久,身上就出了一身薄汗。
“听说你是在恒星影像工作?”谢期走到他身侧忽然道。
“嗯。”孟萝时点了下头,“活动策划。”
“平时工作忙吗?”
“还好,活动期内会比较忙,一般时候还挺清闲的。”她用勺子舀了一大勺冰淇淋放在嘴里,想了想后又道,“你在医院里的时候问过我了。”
谢期无奈道:“医院每天病人很多,我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一清二楚。”
“也是。”孟萝时偏头看向谢期,“你们医生工作压力应该很大吧。”
她清楚地记得那位不认同自己孩子患病而歇斯底里的母亲。
谢期将吃完的竹筒扔在路过的垃圾桶内:“说不上大,事情比较多。”
孟萝时咬着勺子惆怅:“那也比我好,白天上班,晚上还要跳舞。”
“说起来我们差不多。”谢期轻抬了下镜框,嗓音同样染上几分惆怅,“白天看病例,晚上看案卷。”
孟萝时怔住,下一刻脚尖踢到什么东西,猛地往前倾倒。
“小心。”后颈的领子被死死拽住。
谢期单手把踢到翘起一角井盖的小姑娘拉回来,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维持平衡。
“咳咳咳。”孟萝时努力拉住领口,痛苦道,“你要把我勒死了。”
谢期慌了一瞬,想帮她整理变形的领口,但又不敢伸手触摸:“不好意思,我怕你摔跤又磕着膝盖。”
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白洁光滑的膝盖,她什么时候磕过膝盖。
“没事,没事。”她顺了顺自己的呼吸,追问之前的问题,“你刚才说晚上看什么?”
是她想的那种案卷吗?
谢期:“以前一些病人的病例和案卷。”
孟萝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哦,这样啊,那你挺忙的。”
车辆驶过的轮胎声交错响起,面前握着她左手手腕的男人却没了动静,她疑惑地抬头。
谢期比她高一个脑袋,透过镜片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眸内的复杂和点点困惑。
孟萝时小幅度挣扎了下:“你手劲有点大,放手。”
谢期像听不见声音般,眼神盯着她脖间的吊坠,嗓音发哑:“这枚平安扣你哪里来的?”
孟萝时低头这才看见在刚才的拉扯中原本放在衣服里面的平安扣掉出来了。
她皱了皱眉:“我爷爷给我的。”
“爷爷。”谢期轻喃着重复,好半晌,神色晦暗地松开了手,“你爷爷给你的时候,里头就是带有红血丝的吗。”
孟萝时揉着红了一圈的手腕,点头:“对。”
她端详着谢期的神色,狐疑道:“你该不会想说你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刚巧丢了吧。”
谢期后退了一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筒和勺子,目光闪动道:“那倒没有,我的那枚,里头没有红血丝。”
孟萝时把平安扣放到衣服里面,只留红绳在脖间若隐若现:“不是红血丝,我妈说这玉比较廉价,应该是染色没染好。”
“买的吗?”
孟萝时:“不清楚,我爷爷已经去世了,没说从哪里来的。”
谢期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没再说话,找了个垃圾桶将竹筒和勺子扔掉后,道:“刚才抱歉,我再给你买个冰淇淋吧。”
孟萝时疯狂摇头,摸着鼓起的肚子甚至后退了一小步:“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她看了眼时间:“不早了,要不回吧。”
“行。”谢期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我送你回去。”
孟萝时望了眼停在街边的一排排车,指了指遥远的某一辆白车道:“我开车来的,不用送我啦。”
谢期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陪你过去。”
孟萝时没拒绝,按来时的路再走回去。
临分别前,两人才加上互相的联系方式,谢期站在路边望着白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他摘掉眼镜,缓慢地按压着鼻梁。
眸内是萦绕不开的疲惫。
夏日的晚风带着躁意拂过树叶,知了躲在其间孜孜不倦地鸣叫。
孟萝时到家刚打开门,鞋都还没换,坐在沙发上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孟妈单手拖着小狗冲过来。
“怎么样,看对眼了没。”
孟萝时慢吞吞地换鞋,颇为无语:“你会不会太急了,才一顿饭。”
孟妈道:“我是问你,有没有想继续发展下去的想法。”
孟萝时摊在沙发上,半死不活道:“暂时没有。”
“为什么。”孟妈不解道,“一米八六的大小伙,人高,皮肤白,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你为什么不喜欢。”
孟萝时:“?”
她诧异地看向孟妈:“你是这么挑相亲对象的?”
“啊,不然呢。”孟妈掰着手指头给她细数中间的缘由,“咱家虽然没多少钱,但找个上门女婿还是能兜底的。”
“我都奔着给你找赘婿了,难道还往丑的里找,住我们的吃我们的将来再生个丑小孩,我可受不了。”
第34章
孟萝时回想起之前见的几个同样肤白貌美的相亲对象, 只感觉后脑勺嗡嗡的,她没记错的话,其中有一个弟弟甚至连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没到。
“妈, 我又不是要烂家里了,能不能麻烦你别急得好像火烧屁股了。”她仰头靠在沙发上, “再说人家市医院的主治医生,来我们家做赘婿, 你在做白日梦吗。”
孟妈瞥着她坐没坐相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给我坐好,背挺直,一天天的像个滑不溜秋的面条。”
孟萝时摊手彻底摆烂:“累,我不要。”
孟妈从她屁股底下把毯子抽出来,盖住掀到大腿的裙子, 解释道:“我最开始帮你挑对象, 他们一听你还有个弟弟立马摆手说不行,我和你爸就寻思要不先帮你把房子买了, 结果看样板房,刚好遇到你谢姨。”
“他们家的情况其实跟咱们家差不多。”孟妈摸着小狗的后颈毛, “独生子, 乡下有个不住的宅基地,市里四套房子,
两套租出去,一套常住,还有一套婚房。”
孟妈叹了一口:“要是没有玉时,或许小谢真能来咱家当赘婿。”
孟萝时望着头顶嘀嗒转动的摆钟, 心想,她上个礼拜要是没去精神病医院挂号看病, 或许还能尝试着接触。
但现在……她一颗心平静得跟死了一样。
“妈,姑姑今年快四十了吧。”
孟妈愣了下,把趴在腿上的小狗抱下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萝时干笑了两声,提议道:“你很想吃席的话,要不去催催姑姑,鸟筑窝也不会总逮着一棵树薅叶子。”
“你姑姑那情况跟你不一样,再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挑一挑还能有好的,等过了三十那真是一堆烂白菜里挑不出正常白菜。”
孟萝时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喜道:“我过三十你就不会逼我结婚了?”
孟妈往她肩膀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
孟萝时:“…………”
她手脚并用从沙发里爬起来,套上拖鞋,攥着两个拳头回房间,小狗摇着旋风似的尾巴跟在她的脚后。
洗漱后,孟萝时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刷视频,连续两晚都在内坊排舞,看管的嬷嬷像个无情的机器,用锐利的眼睛扫着每个姑娘,只要有人跳错掌心就会挨三下打。
以至于她都现在躺在床上,不敢睡觉。
【睡了吗?】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消息,孟萝时点进去,发现是今天刚加的相亲对象兼病情主治医生。
【还没。】她打完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怎么了。】
孟萝时看着备注下正在输入中的几个小字,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消失,然后再跳出来,过了两分钟又消失了。
她不解地歪了下脑袋,直到睡着都没等来删删改改的消息。
京州。
距离中秋宫宴还剩三天,九月中旬的阳光耀眼且炽热,孟萝时抬手试图挡住刺目的光,耳边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伴随着不知名的虫鸣。
“禀告殿下了吗?”
“大抵在过来的路上,你说她一会儿若是同殿下告状怎么办。”
“她自己莫名其妙晕过去,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呀,就算怪罪起来,那也是她自个儿娇气。”那声音停顿了下,转而道,“醒了醒了。”
孟萝时睁开眼后,迷茫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事物。
身下是铺得密密麻麻的鹅卵石,侧边栽种着名目繁多的花朵,不远处还有两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再远些便是高耸的红墙。
她手撑着地面慢吞吞站起来,膝盖上传来阵阵疼痛,像是紧绷的肉不知为何崩开了一道缝隙。
面前围站着四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为首的身穿粉色衣裙,下巴微微扬起,用稍显稚嫩的嗓音道:“我们方才可都没碰你,你站得好好的自己晕过去,可怪不得我们。”
孟萝时瞧着四张陌生的面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就应该先看一部宫斗剧再睡觉,这下好了,老鼠打错洞钻棺材里去了。
另一个女孩见她迟迟不说话,皱起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怎的不讲话,摔傻了不成。”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萝时挪着疼痛不已的腿后退了一小步:“我身子不适,惊扰各位,”她斟酌着用词,“赏花的雅兴,不知我可否先……”
“怀瑜。”
孟萝时还未说完的话猛地被远处响起的叫喊打断,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左边的转角,一袭深蓝华贵衣袍的男人大步朝这里而来。
面色严肃,不怒自威。
孟萝时站在原地,交叠的手心因陌生的环境和紧张,出了层汗。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女孩们相继行礼。
孟萝时微微俯身也想行礼时,手却被架住,祁乾先是扫视了她一圈,见没有外伤,才道:“不是让你在房里养伤,为何出来也不同我说一声。”
“我……”
“是我让孟姐姐陪我赏花的。”粉衣裙女孩上前一步,亲切地挽住祁乾的手臂。
祁乾面色一瞬凉了下来:“松手。”
粉衣裙女孩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局促地松开手,瞄着他的脸色:“我不知道她身体不好。”
她顿了下,视线转向孟萝时,音量猛地拔高:“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何还要答应我来御花园赏花。”
孟萝时:“?”
场面寂静了一瞬,祁乾拦腰将小姑娘抱起来,凉凉地瞥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她只是一介平民,有什么理由拒绝公主的邀约。”
他视线转向粉衣裙女孩:“近期不要再来东宫。”
粉衣裙女孩当下一阵愕然,急着解释:“我只是瞧孟姐姐坐在院子里无趣,真的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太子哥哥,你别生气,太子哥哥……”
她拉着祁乾的衣袖,亦步亦趋地想解释清楚,哪知刚到御花园门口,就被容阙拦住。
“八公主,还请留步。”
“你敢拦我,知不知道我……”
祁乾冷声打断她的话:“孤刚才的话,还要再给你重复一遍?”
八公主瞬间噤声,乖巧得像个陶瓷娃娃:“那我什么时候能再去东宫。”
祁乾给她一个警告眼神,大步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公主,我们还赏花吗。”其中一个女孩上前,小声道。
“赏什么赏。”八公主转身瞪了一眼女孩,秀眉拧起,“都怪你们非要让我去邀孟姐姐赏花,现在好了,惹太子哥哥生气,连我都不理了。”
“可公主您是殿下的亲妹妹,殿下却向着一个平民,是不是……”后面的话她没说全,留着浮想联翩。
闻言,八公主气地推了她一把,娇喝道:“那是孟姐姐,平民平民,你讲话那么难听,难怪六哥哥不喜欢你。”
被推的女孩大约只有十三四岁,重重摔在地上,瘪着嘴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样,被另一人扶起来。
“公主别急,云露只是说话直,没有恶意。”她顿了下,“殿下自小疼你,定然不会真的同你生气。”
“我有个法子,不如……”她说着看了眼分散在四周等候的宫女太监,朝着八公主招了招手。
另一边。
祁乾抱着孟萝时大步往东宫的方向走,面上的冷意还未褪下:“满满被父皇宠坏了,性子骄纵,往后不用理睬她。”
路过的宫女太监皆跪下行礼,好奇的视线相继落在孟萝时的身上,她不舒服地挣扎了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